第十一章 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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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相信妻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只拼命地摇着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一心的委屈、苦涩和困惑明确地表达出来。

警察见从葛天嘴里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只好作罢,径直要把纸币都放回上衣口袋里,葛天却在此时发疯似的大吼了一声:“琦彤呢?我不信她死了,我要见见她的尸体,带我见她的尸体!”

一瞬间,妻子的母亲就像被触碰到了内心最痛的一处般都陡然一震,哇的一声就恸哭了起来,刚刚才嘈杂起来七嘴八舌的人群也都蓦地变得异常安静。

“对了,我听同事说,那天这家的男主人疯了,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说不定对案情会有帮助。”他又接着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葛天抱着头,他的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从我醒了,每个人都这么问我,可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真的想不起来……”

他的父亲摇摇摆摆地挪到了葛天身前,轻咳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天,他们都说你疯了,你到底……你到底……咋啦?”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疯没疯,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真的解释不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葛天已然是声嘶力竭。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又大声嚷道:“不对!不对!那个大夫说今天早上琦彤才刚来给我办过出院,琦彤没有死,她没有死!”

“你说什么?!”妻子的母亲眼睛登时亮了,她像被什么刺到了心脏一般,几乎跳了起来:“你见到她了?”

“大夫说昨天她来医院解释了,今早又来帮我办的出院,可我始终没见到她……”葛天的声音沉了下去。

静默了好一阵,之前说话的女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葬礼也办不成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葛天的父亲瞪了他一眼,转而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应道:“都回吧……回吧……对不住大家……”

大多数亲朋都散了,警察也走了,临走时留下了句话:一旦想起什么要立刻联系他。

唯有葛天的父亲和妻子的母亲还呆愣在一旁,无奈地望着葛天,短短几天,怪异的惨事接踵而至,他们都似乎已经没了主意,头脑也已经被清空了,像是在向葛天乞求着下一步的打算。

可此时最痛苦的最迷茫的非葛天莫属,待送走了大家以后,他一个人躺在了床上,静静地整理着这几日的思绪。

妻子不在了?就算亲友的说法不可信,可当时现场警察也在,警察是断断不能撒谎骗他的。可假若妻子真的已经离世了,那大夫口中为他办理出院的人又会是谁呢?

如果妻子没死,她专程来到精神病院为自己的丈夫解释,她一大清早就为自己办理出院事宜,又有什么理由会避着不见他?可如果医生所说的妻子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妻子,她又会是谁呢?

她为什么为着自己的事情这么尽心竭力而又不留姓名?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最需要帮助最迷惘的时刻?她为什么知道自己当下的处境?她为什么要冒充自己的妻子?

难道说她把妻子害死了,心怀愧疚所以才一路帮着自己?难道说她一直暗恋自己多年却得不到自己的应答,所以狠心杀了妻子灭口为了得到自己?或者她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对妻子的杀意只是一时兴起,而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毫无缘由?

葛天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越飘越远,飘到了一个没有人、没有物、虚无缥缈的世界中,他突然为自己愈发离奇的想法感到可笑,可如果这所有的假设都不成立,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

他彻底没了注意。

一整夜,葛天都没合过眼,他只要一合眼,妻子就会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不在自己的身边,而一旦葛天努力去和妻子解释缘由,他的嘴就像被塞了棉花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了。

而葛天只要一睁眼,妻子的身影就会瞬间飘散,透着淡淡墨蓝光辉的窗罩在他的头上,映着凄白月色的天花板压在他的身前,湮没在黑夜中的桌椅强撑着身体,屈缩在角落里,葛天就会觉得无比空虚和畏惧。

从前,葛天睡觉从不愿拉上窗帘,不是因为惧怕黑暗,而是为了在第一刻迎接朝阳,他从不设闹钟,他认为清晨麻雀的鸣啼和缓缓拉开帷幕的晨曦就是大自然最好的闹钟。

他还曾因为不拉窗帘的缘故和妻子吵了多次的架。

可今天,葛天没有拉上窗帘却是因为惧怕,深沉的惧怕,没有来由的惧怕,无底无边的惧怕, 渗入骨髓的惧怕。

葛天觉得,一旦拉上窗帘,那些鬼祟的多脚的无头的邪恶的莫名事物就会贴到他的脸上、胸口上、脚踝上,就会钻入他的耳孔里、鼻腔里、心窝里,就会潜进他的头脑中、脊髓中、神经中。

这都是些葛天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从未经历过的心境,葛天默默地闭上了眼,他觉得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湿了,泪水沿着脸颊晕湿了他的枕头,他从未发觉里了妻子的自己竟是如此的脆弱。

葛天眼见着朝阳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缓缓地睁开了眼,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显现出了无比清晰的轮廓,窗子醒了,墙壁醒了,桌椅醒了,而葛天却一夜未眠,乡下远处的亲友都已经到场等待参加葬礼,可妻子仍旧下落不明,而自己都不确定他是否精神正常。

如果葛天真的精神正常,那他怎么会将这接连几天的事情都干干净净地忘记了,他怎么会在精神病院里苏醒过来,他一踏进家门怎么会被那样的眼光团团围住?

葛天越是想不通,思绪就越是往死胡同里钻,他越来越觉得,如果不搞清妻子的下落,妻子是死是活,如果寻不见妻子的踪迹哪怕是寻到她的尸体下落,如果查不明自己在乡下所经历的一切怪异之事,他就算现在正常,也早晚会把自己给逼疯。

直到听见门锁被打开,葛天才怏怏地起了床,他听见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移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门锁“咯吱”一声被扭开了,父亲瘦削凹陷的脸孔显现在了葛天的眼里。

一夜过去,他看上去更加憔悴了,他的头顶被浓重的黑雾覆盖着,一头苍白的银发被阳光映得更加刺眼,她的眼眶更加凹陷了,眼球突兀地被搁置在眼眶中,像两只随时会掉落的浑浊的玻璃球,定定地望向了葛天。

“小天……”父亲轻声唤道。

葛天想要回应,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小天……”父亲的呼唤声再次响了起来,葛天使了浑身的力气,依旧死死的被钉在了床上。

“我看见儿媳妇了。”父亲的声音是那样的亲切。

“她说她想你了”顿了顿,父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还说……她对不起你……”父亲的声音里充溢着满满的凄惘与迷离。

葛天想抬起头看看父亲瘦骨嶙峋的身躯,头重的像被压着块大石头,纹丝不动。

“小天……”他听见父亲的又一声轻唤。

葛天想举起手摸摸父亲干瘪枯槁的手臂,可手硬的像是硬生生的钢铁,被焊在了床板上。

“小天……”父亲的声音变得愈加缥缈。

葛天想转过身面对着父亲淡然无望的脸庞,身体却像是朽烂的沉在海底的木头,永无浮上水面之日。

父亲的声音终于消失了,葛天猛地睁开了眼,时钟的指针形成了一个美丽的九十度角,现在是凌晨三点整。

葛天大口喘着气,不知为何,胸口一阵隐隐的剧痛,回想起刚刚父亲的声音,宛若正浮荡在自己耳畔,那样柔软而轻飘,思味着梦魇中奇异的感受,又闭上了双眼,重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睡梦中。

“不见了?”葛天呆呆地望着警察:“你说琦彤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的?”

“我们也正在调查,今天是来现场看一下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没有,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警察答道。

女人身边的人看上去四十出头,皮肤粗糙,肤色黝黑,脸上和脖子上的褶皱黑的更甚,带着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从他的整体形态来看像是一个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番薯,还挂着东北黑土地肥沃的泥巴,既显得滑稽又显得敦实。

他在一旁小声对着女人埋怨道:“大老远地跑来,说这干啥。”

只有警察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动静,走到葛天身边,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犹豫着说道:“你不要太激动,是你的家人报了案,事发当天,你妻子的尸体就不翼而飞了,我今天来也是要了解了解这件事情。”

“你就是受害者家属?”他一脸严肃地问道。

“什么……受害者?……”葛天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三天前,你的妻子余琦彤死亡一事,你还有印象吗?”

终于,站在屋子最里面的一个面生的远房亲戚开了口:“就说这事儿呢,才拉到停尸房,尸体就没了,咋就能没了呢,大白天撞了鬼……”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小到自己都听不见了,可还见她那肥嘟嘟的两只嘴唇上下碰撞着,还不时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男子。

葛天又恨恨地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说不出,他对着这些天来的遭遇一件事情都理不通顺,他现在满心想的只有妻子,什么离奇死亡,什么男子,他都没听进去。

“你说什么?”葛天吃了一惊,反问道:“你说琦彤怎么了?!”

警察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到:“笔录上说,你在乡下采访途中突然发疯,被送回了家里,当晚,你的妻子余琦彤就离奇死亡了,我们赶到的时候,她的身边还有一名男子,可一转眼,那名男子就不见了。”

葛天先是一怔,待见到父亲面容憔悴,好像在几天之内老了十几岁的样子,一下子就失声痛哭了起来。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围聚在了葛天身边,一个警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周遭的人都让开了一条路。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只圆珠笔,接着说:“我们在大街上发现了你,联系到了你的家属,把你送到了精神病院,你还记得么?”

葛天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还能记得什么?”警察抬起头密切地盯着葛天的眼睛。

与葛天与预想相悖的是,在他到家的那一刻,非但没见到妻子的身影,反而是挤了满满一屋子他相识与不相识的人,那些人里,有他的亲友,有妻子的亲友,有的人穿着随意,有的人警察装扮,大家见到葛天回来,都好像吃了一惊,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不知是谁突兀地插了一句话打破了一屋子的沉寂:“小天,你……没事了?”

问话的是葛天的父亲,顶着一头黑白相间稀甬的中短发,他的双眼布满了鲜红的血丝,颧骨更诡异地突起着,髭须杂乱地爬满了下颌,说话间还不停地用手揉着干涸的双眼,他看上去已经有几夜都没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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