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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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噎住了,半晌都没有回话,她回忆起了昨天葛天被送过来时的情形,他目光迟滞、双眼空洞洞的,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一般,嘴里一直反复嘟囔着那四句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不似那些狂躁的病人,他不喊不嚷、不惊不闹,他也不似那些精神分裂的病人,他没有断裂性思维的征象,也没有思维迟滞或亢进的表现。在晚上查房的时候,护士还路过了他的房间,她眼见葛天依旧是那副模样,但他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竟还滚出了两行热泪,她便依稀觉得这个病人与众不同。

见护士久久没有答话,葛天便又问了一遍:“您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有,我的妻子,他知道我在这儿吗?”

房间外面开始骚动起来,葛天听见有人在扯着嗓子吼叫,有人在砸东西,有撕扯纸张的声音,有咚咚的撞击声,他的心里凉了一大截,葛天瞬间明白了,这一定不是普通的医院,他要不染就是失忆了,要不然就是精神失常了。

终于,大约半个小时后医生来到了葛天的房间,他关切的注视了葛天一阵,随后轻声问道:“你还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叫葛天。”葛天果断回答。

“你是做什么的?”医生又问。

“我是一名记者,同时也兼职自由撰稿人的工作,我有时候会为杂志社写纪实报道,有时候也谢谢小说散文什么的。”葛天想都没想,立即回答道。

医生又从头到脚地看了遍葛天,他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刺激到他:“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么?”

葛天又努力地回想了一遍,确认什么都记不起后,叹了口气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

“你记得什么?”医生立马关切地应和。

“我记得我接到主编的任务,让我去一个叫做西岭的地方做采访,我到了之后还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大姐,后来我还住到了那个大姐的家里,我还记得……那个大姐的丈夫好像叫做……村头儿?……对!是村头儿!”

“然后呢?出了什么事情吗?”医生连忙问。

“到了晚上,灯都熄了,村头儿才回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怕他,我躲在门后,不敢出声,后来他们都去睡了……再后来……我见到了个人,一个人,不!不对!那不是一个人。”葛天的脸上登时显露出了无以伦比的惊恐和畏惧。

医生见状,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护士嘀咕了几句什么,又转过头来对葛天说:“你说你见到了个人,他又不是人,那他是什么?”

葛天好像深深地陷入了回忆中:“他一眼看是个人,可是后来他就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像个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那之后呢?”医生追问道。

“记不清了,我好像看到了一束光,我顺着光走,一直走,一直走,可是那光亮越来越小,就像一团小小的火苗,慢慢地要熄灭了,我赶紧想要跑过去护着它,可最终我还是陷入了一片黑暗里,一整片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我很害怕,我开始找出路,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还有吗?”医生边问边转向身旁的护士,说了句什么,护士的手不停在一个小本子上刷刷地记着。

“没什么了,我听见一声门响,然后就醒了,醒了以后,就看到了她。”说着葛天指向了护士。护士停下了笔,看了一眼葛天,又望向了大夫,似乎在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医生弯下身子,对着葛天轻柔地说了一声:“你好好休息,待会可能会为你安排一些检查。”然后示意护士一同出去。

葛天见状,立刻拦下了大夫:“这不是普通的医院是吗?我究竟得了什么病?我妻子呢?能不能告诉她我在这里,我十分的想念她,我想见她!”正说着,眼泪已经止不住地从他双颊滑落了下来。

大夫愣了半晌,回过头,轻声应道:“你的妻子……我们会通知你的家属的,放心吧……”

护士的眼里填满了怜悯和可惜,她接着说道:“你先把早餐吃了吧,等你病好了,就让你的妻子来看你。”

葛天坐回了床边,房间里没有窗,像是一个白色的巨大笼子,他觉得他是被锁在笼子里,那些大夫、护士,他们不是照料自己,而是在看守着他,他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所在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他的的确确是醒了过来,可他醒来的这个世界是否和梦中的那个世界如出一辙呢?假如他在梦中时不知道自己在虚无中摸索,那么他现在意识清醒,他以为自己在现实里,会不会只是在另一个虚无中呢?

葛天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个名叫《黑客帝国》的电影,他发现自己竟是这样的胆小、这样的畏惧、这样的凄惘、这样的脆弱,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妻子,现在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无休无止的等待,直到大夫的结果出来他或许才能离开。

如果这也是一个梦幻中的虚空世界呢?他也许永远不会醒来,而绮罗就坐在自己的床边,泪眼婆娑地企盼着,企盼着他早日苏醒和自己相拥而泣,企盼着他紧紧握住自己瘦骨嶙峋的双肩,微笑着安慰她,企盼着他用温暖而厚实的手掌为自己拭去眼角的泪滴。

葛天想了很多很多,可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除了等,他现在别无他法。他呆呆地望了望门上的小窗子,突然抓起桌上的包子,混着自己的泪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泪水又咸又苦,他都一并都咽了下去。

护士更加坚信了,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和眼前的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当务之急,她必须第一时间通知到他的主治医生,于是她急匆匆地跑出了门,还不忘回头叮嘱了一句:“你先把饭吃了,我去叫大夫过来看看。”

葛天一直坐在床边等着,他盼望大夫赶快过来,他盼望着大夫来了告诉他自己的病症并无大碍,告诉他不日就能出院,他盼望着大夫带来他的妻子,让她来帮他收拾行当回家。可等了很久,都不见大夫的踪影,也不见那个护士回来。

护士倏地回想起了昨晚查房后走到楼梯口时听到的声响,那声响窸窸窣窣,并不十分真切,似老鼠在地洞里来回爬动的声音,但却又不尽相同,她仔细听了一会儿,隐约觉得声音是从走廊尽头的房间传出来的,可终究也没去追根溯源,如今想起来,她坚信那声响就是从葛天的这间屋子传出的。

眼前这个人,看着和寻常人并无两样,和昨天送来时截然不同,一定是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当时应该去查看清楚,不该就那么一走了之,思忖片刻,她试探着向葛天询问:“你昨晚在干什么?”

葛天迷茫地扫了一眼屋子角落,摇了摇头:“我记不起了,我醒了就看见你了。”

葛天被一声门响惊醒,一下子坐起了身。

首先映在他眼睛里的是雪白的四面墙壁和头顶的一面同样雪白的天花板,正对着的大门是白的,连他的床和被褥都是白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

走进来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的护士,她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岁,圆圆的脸蛋,镶着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一个小小的蒜头鼻子嵌在当中显得十分俏皮,而她那薄薄的嘴唇却又透露着诱惑和娇嗔。

护士终于回过神来,她的脸上露出了些喜悦的神情:“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你还记得你的妻子?”

葛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去西岭村采访,之后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你记得之前的事?”护士有些惊讶地问。

“我接到编辑的任务去采访,那个地方好象叫做……西岭村……对!西岭村!可我怎么会在这儿呢?对了,我妻子呢?我生了什么病?”葛天显得有些急躁不安。

护士手中端着一份饭食,笑脸盈盈地走了进来,对着葛天轻声说了一句:“该吃早饭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昨晚……昨晚?葛天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可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昨晚的事情了,他抬起头望向护士,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

直到猫头鹰的哭啼声都已经睡去了,那双绿火涌动的眼睛才又回归在了黑暗里,四下更加岑寂了,熹微的晨光缓缓地漫上了枝头和围墙,之间那双眼睛在金红的光里慢慢褪去,终于消失不见了。

精神病院的早餐很简单,只有一碗粥和一个素馅包子,由护士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送去。

护士正要把碗碟放到葛天窗边的小圆桌上,听到葛天的询问,望向了他,回答道:“你生病了呀,昨天被送来的,还记得么?”

葛天较劲了脑汁又使劲想了想,依旧没有记起任何的蛛丝马迹,护士见葛天呆愣愣的并没有搭话,便继续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把大夫叫来?”

葛天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的冒出了一句话:“我去采访了呀,怎么会在这里呢?这到底是哪儿啊?”

雾霭笼罩了周围的一切,精神病院雪白的围墙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白惨惨的,围墙的铁丝网犹如一只野兽的大口在等待着下一个人被送进他那血淋淋的口中。

寂静吞噬着院旁的那片杨树林,树干上无数的干枯的眼睛在盯着那座孤零零的院楼,唯有猫头鹰如婴儿哭号般撕心裂肺的叫声在一声声的回荡,却不见它们的身影。

突然,黑暗中闪现出了一对绿莹莹的光,宛若鬼火般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野兽,良久,他们终于闪动了一下,隐没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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