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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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天浑身的汗毛“刷”地全都立了起来,女人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但那语气又是那样的亲切。

倘若这是他刚刚开始交往的女朋友或是一个暗恋他多年的女同学,那葛天势必会脸颊发烫、手心发热,可一旦换做了一个陌生的女人,葛天只觉得冷风嗖嗖的望脖领子里灌,后脊背仿佛紧贴在了门外那个铁皮电线杆上,他不住地抖了起来。

“您是哪位?您打错了吧?”葛天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十分镇定。

“靠,接个电话就至于这样啊,谁啊?男的女的?”

“一个女的,不认识。”葛天想了想,又补充道“说了三句话,然后她就挂了。”

“说的什么啊?”

“问我怎么不去她家坐坐,说的怪吓人的。”

“是不是哪个暗恋你的妞啊?结果发现你已经结婚了,就想报复报复你。”袁毅半挑逗地问。

葛天抬起了头,呆呆地盯着袁毅,突然抖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我靠,不会被我说中了吧?”袁毅正要拉开葛天身旁的一个椅子,顿时察觉到了葛天的异常反应,一脸惊讶地望向了葛天。

葛天将目光移到自己黑屏了的手机屏幕上,心里的不安却像一只蛰伏了多日的蝉蛹,安睡了一个冬天,现在里面的幼虫要冲破蝉茧,变幻成个会飞的活物,忽闪着两个灰黑色的大翅膀,在他的心里忽上忽下的乱撞。

他从袁毅的一句话里捕捉到了两个词,一个是暗恋,一个是报复。

是不是有人要报复自己呢?他努力回想和这个女人所有可能的关系。

他确实有过不安分的日子。

一年前,他在同学会上偶然碰到了多年不见的初中同学钱落落,钱落落在那个懵懂的时代暗恋了他整整三年,却出于少女的那颗羞涩之心一直都未曾对葛天表白过,后来她出席了葛天的婚礼,还献了祝词。

葛天压根没有注意到,钱落落的眼眶里自始至终都噙着两汪清澈的水,却强忍着到最后都没让其掉落。

直到那次同学会,葛天才知道,钱落落至今仍然单身,她默默地关注了葛天很多年,她熟悉葛天的工作、葛天的作息、葛天妻子的工作和葛天妻子的作息。有几次,她走到了葛天家的楼下,想给他打一个电话,借着叙旧为由看他一眼,可她却始终没有勇气表白。

同学会开到了很晚,大家都喝了很多酒,葛天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钱落落的头也一阵阵发晕。

这时候有人提议玩个游戏,每个人都指定在场的一个人说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比谁的秘密最劲爆,他就不用买单,葛天和钱落落都借着酒性参加了这个游戏。

不知是谁指出了钱落落,钱落落慢慢地转过了头,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葛天的脸上,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喜欢葛天,喜欢了很多很多年,很喜欢很喜欢……”

说完,她把眼帘慢慢地垂了下去,望着地面。

她的双颊更红了,红的像熟透了的苹果,红得像初扒开云层的朝阳,衬得她均匀的鸭蛋脸更加可爱,少女般的羞涩又为她增添了一股令人难以抵御的魅惑。

葛天怔住了,他万没有想到钱落落会多年深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对他不能言的秘密,对所有人都不易启齿的秘密,要不是大家喝多了酒,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听到钱落落的告白,而这个腼腆又乖顺的女孩有可能就这样等他一辈子,什么都不说,不会参与到他的生活中,不会影响到他和妻子感情的一分一毫,不会将自己的存在暴露在他的周围,就那样默默的观望着自己,即便自己什么都不知情,她依然为他守身如玉,期盼着哪一天可以在自己遇到难处时帮他一点什么,然后再默默走开。

他打心底不禁升起了一股热辣辣的怜悯之情,燃起了他内心里的那股火。

在聚会散了后,他追上了钱落落,带着她走进了一家宾馆,两个人共度了难忘的一夜,那一夜,成了他们的一条必要割舍却又割舍不了的纽带。

后来,他们正式交往了半年,钱落落成了他在不能言明的女朋友。葛天心里知道,她是心甘情愿的,但长此以往这段关系肯定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在半年后,在葛天心里的那股火灭下去后,他提出了分手。

钱落落就如同来时那样又默默地离开了,她没有纠缠葛天,没有问一句为什么,没有对葛天发脾气,没有向他索要一分钱,仿佛一切顺理成章般的,她在葛天需要她时来,现在,葛天不需要她了,她就自然要走了。

在她拎着行李箱从他们合租的那间简陋的公寓离开时,葛天在屋子里对着灰蒙蒙的窗户抽着烟,他不敢看钱落落,他的愧疚和懊恼此时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胸腔,他觉得脑子轰隆隆地响着,已经丢掉了思考问题的能力。

他对不起这个女孩,虽然他不想承认,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又能怎么办呢?

钱落落的一言不发,她的平静,她收拾东西时的淡然神态,葛天忘不掉。

刚刚分手后的几天,他的脑子里总是闪现出那时的情景,钱落落只在出门前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你真的要我走吗?”

葛天“嗯”了一声,钱落落行李箱轮子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就渐渐远了,从那以后,葛天再没见到过这个可爱而又可怜的女孩。

葛天仔细回想刚刚电话里那女人的嗓音,那是不是半年杳无音讯了的钱落落呢?

应该不是,钱落落的声音更加柔弱、更加温婉,而电话里的女人,更加成熟,隐匿着一股不明显而又浓郁的魅惑味道。

但回想起此前的一幕幕,葛天却又不敢确定了,已经过去了半年,葛天几乎想不起了钱落落的长相,他对她的声音还会记得那样清晰吗?

也许是钱落落受了刺激,她一改了从前的娇弱和任劳任怨,只是被心底那浓雾般无法消散的不甘和怨恨驱赶着,滋养出了一股邪恶的诅咒。

也许她通过什么巫术,把自己变成了蛊,企图渗入到葛天生活的方方面面,她要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

也许她在那天离开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去,而是走到了一片坟地,在哪个冰冷的墓碑前找到一个歪脖子树,把自己挂在了上面。

一阵风吹过,她的衣袂也随之“呼呼”地摆动起来,离远看仿佛这个女孩在空中跳着一直什么舞。

袁毅伸过来了一只大手,在葛天面前晃了几下,扯着大嗓门道:“嘿,哥们,想什么呢?都魔障了!”

葛天回过了神,此时,他的心已然凉了一大截,他不确定是钱落落的报复,也不确定不是她在作怪,他的生活中又多了一层迷雾,挥不散,也冲不出。

他站了起来,丢下了一旁云里雾里的袁毅,向着门外走去,只抛下了一句话:“不好意思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就不吃了。”

门缓缓地合上,葛天听到袁毅含含糊糊的咒骂了一句什么,就再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他必须要去确定一下,消失了半年的钱落落现在究竟身在何处,那个躲在暗处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从前的钱落落就一直躲在暗处注视了他那么多年,只不过没有付诸任何行动,而现在的她依然在暗处默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她此时伸出了一只手,慢慢地掐住了葛天的命门,而葛天却不曾察觉。

这么想着,葛天的心僵住了,他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思路,不禁周身一阵发寒。

“哥们,你没事吧,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啊?”

葛天定了定神, “我刚才接了一个电话。”

“我说你呀,怎么不进来坐坐呢?”女人的声音里显出了一丝伤感和惆怅。

葛天刚要说什么,电话竟突然挂断了,只剩下了“滴、滴、滴”的忙音和呆若木鸡的葛天。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打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还没等葛天问清楚,对方却莫名其妙的挂断了电话,这又算是什么事情!

正在葛天出神的时候,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葛天觉得背后被人重重的一锤,险些向前栽了一个趔趄,他回过头,袁毅笑嘻嘻的看着他。

透过结了厚厚的冰霜的窗户望进去,有几个人围坐着,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一块块黑黢黢的肉和一盘被炭火熏得发干的韭菜、青椒之类的。

对面的小方桌旁坐着两个男人,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他一旁的凳子上攒着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另一个身着一件土黄色的毛衣,他背对着窗户,看不清楚摸样,但显然要瘦削许多,而其他的位子都空着,袁毅并没有到。

葛天推开了门,找到一个靠墙的空位坐了下来,刚准备拿起手机给袁毅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的具体位置,电话就“嗡嗡嗡”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几个大字——未知号码。

“路过我家那么多次,怎么不进来坐坐呢?”对方的声音略大了些,显得更加地亲昵。

“您好,我说您打错了吧?您找谁啊?”葛天的声音里已经难掩了微微的颤抖。

“路多我家那么多次,也不进来坐坐。”

女人说的是那样的温柔,甚至还能隐约感受到一点娇嗔,好像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由于邀请过葛天多次却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而有了小情绪却又生不起他的气来,只是如撒娇一般地恳请他能接受自己的邀约。

不是袁毅,他的名字在葛天的手机里存的是“袁大头”。

他是如何获得这个雅号的呢?

葛天看了看表,还差7分钟整八点。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烧烤店大门口,大抵是烧烤店终日都被炭火烤着,所以并不怕与冷空气正面交锋,这家店并没有挂门帘。

并不是因为他的头比正常人的大,而是有一次,他用了三十张毛爷爷不知道到哪里淘了一个破瓷碗,天天跟得了个宝贝一样的到处显摆,结果一个懂行的朋友一眼看穿那是个一文不值的街边货,从此,这件轶事就在他的朋友圈传开了,葛天索性直接喊他做“大头”。

也不是妻子,妻子今天值小夜班,午夜十二点才能下班回家,她所在的公司将公与私的时间管理得异常严格,因此妻子通常不会在工作的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她在葛天手机里的名字是“沐沐”。

葛天又望了门口一眼,按下了接听键,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随即飘进了葛天的耳朵。

时值冬至,夜风阵阵彻骨,葛天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边紧着自己的衣领,一边快步朝着与袁毅约定的小店走去。

大概是这个季节的关系,街上不算冷清,却也不甚热闹,偶尔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小孩子身上裹的一层又一层,嬉闹着从街角跑过来又跑远了,消失在深深的巷子里。

亮着灯的店铺也大都掩着门,遮着厚重的军绿色棉布门帘,像是给大门披了一件刘德华同款大衣,那其实是为了防止寒风趁人不注意钻进屋子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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