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之瞳

两人就时而相视、时而恍惚，直到把泡的那壶茶喝得一点味道都没有，才反应过来。

最后，还是丁源打破了凝固的空气，问道：“杨叔，你也别太忧虑，我只想问问，还有多久？”

杨叔抬了抬眼，口气里完全找不到那股时刻萦绕在他身上的霸气和权威，只是犹如一名日暮迟迟的老者，在垂老之年看着自己的儿女、孙儿，只想时间能够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千万不要带走眼前的一切，哪怕还有着诸多的不如意。可是，在离别，永远的离别面前，任何的瑕疵和不完美都不再那么重要。

桌子上的茶壶被反复清洗了几遍，凑在壶口闻了又闻，依旧没有丝毫泡过茶叶的味道。丁源会心地笑了，对这个清洗结果，看得出他是比较满意的。

茶壶、茶杯等一应器具都重新在桌上摆放整齐，方向、高矮、远近都搭配得如此完美，台面上甚至看不到一粒灰尘。

桌前的这个男人端坐在原本适合懒散的沙发上，端起茶壶中倒出的微黄的液体，凝神静气、心外无物，眼中尽是尺寸之间的质朴茶杯，稳稳的，流畅的，杯中液体顺着齿间、舌面，滑入身体。六十多度的酒以一种品茶的方式在和威武雄浑的男人进行交流、融合。

所以，酒精的作用真的是很神奇的，它让人以最快的速度达到某种状态，或疯、或狂、或痴、或迷，亦或是空，乃至道。

迷离而又清澈的眼神环视一圈后，最后又落在了事务所墙上挂着的那幅影印画——云山雾罩中的茫茫大山，心中那不愿轻易提及而又充满迷茫记忆的云贵高原。

原本已经模糊的，有时甚至已经是忘记了的记忆碎片，突然间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重新整合到一起，擦亮，越来越清晰。

在层峦叠嶂的云贵高原深处，有一个叫千尺岗的小山村。村里的很多年轻人选择了和先辈们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陆陆续续离开，纵使背井离乡，纵使再苦再累也不愿回来。这些年轻人，投入世间的洪流后，用尽所有的力气激起了一小朵浪花，旋即就销声匿迹了，或许是集聚力量，期待再次掀起波澜，或是烟消云散，挫骨扬灰，尸骨无存。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愿意去知道……

如，丁源！

丁源招手示意杨叔快点回去休息，微笑着关上了房门，独自回到沙发坐定。旋即又起身来到柜子前，开门拿出上次和杨叔对饮剩下的半瓶老酒。

本想直接对着瓶口“吹”，突然又觉得这样的时刻应该文雅些才是。

丁源从杨叔的眼神中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虽说心中还没有翻腾起伏、不能自已，但几天前那股突飞猛进、近在咫尺的提升，依旧历历在目，反差也太大了吧。

他勉强从嘴角制造出几个灿烂的笑容，若无其事地说道：“杨叔，别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嘛，你老人家喝了酒的状态可不是这样的哦。可别晚节不保，误了你一世的英明啊……”

杨叔终究还是架不住死磨硬泡，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事务所。

“杨叔，我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家伙，既然入了你的道，那就是同道中人，生死之类的早就没有作为第一取舍了。有什么情况，你老就直说吧！”

这个男子再一次表现出了在重大事件面前毫不犹豫的斩钉截铁，没有认错，自己绝对没有选错人，不管是人品还是资质，都是传承自己道统的不二人选，自己能在苟延残喘之年找到这样的继承者，老天也算是对自己不薄。

都说“君子但尽人事，不计天命，而天命即在人事之中”，可真的发生人力与天命相冲突，甚至需要去抗争的时候，又有多少机会是“人定胜天”呢？看看几千年来的泱泱历史，帝王将相也只能膜拜称臣，无奈叹息于“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他绞尽脑汁也没有对丁源的后期找到一丝的解决方案，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弟就这么离开。

可是，不甘心归不甘心，世间有些事情，原本就是人力所不能左右的。

“你的意思是，我来得太快了？”

杨叔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有时候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有时候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说出来；有时候不是不明白，而是明白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就保持了沉默。此时的杨叔，就是这样一个境况。

杨叔也在沙发旁坐下，眼神停留在了天花板的角落，仿佛那里投影播放着极其有趣而富有意义的影片，吸引着这个历经沧桑的老人。终究，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其实，这个结果我也一直都在担心，之前对你功力突飞猛进的提升，让我对你的担心越来越浓。”

看着杨叔比自己害焦虑，额头的汗珠好像黄豆般大小，一颗颗滴下，丁源起身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道：“杨叔，你慢慢说，怎么搞得比我还紧张了，要死也是我去死，你老别为我担心！”

“不会吧。”丁源依然不依不饶，追问道：“就算是有可能，那到底是有多大的可能呢？百分之八十？还是百分之九十？或者是更高，这都是可能……”

杨叔没有再说一句话，保持沉默。但对于丁源这样的人来说，一个眼神或某种暗示，保持暂时的沉默，常会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其实，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先别这么说，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凡事都得遵循一个规律，那就是循序渐进，特别是修习道法，更是急不得，基础打得扎实，功力才获得得牢靠。”

杨叔的话着实让丁源吃了一惊，自己近来不管从功力还是精神状态上，与往日相比都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有时甚至感觉是一日千里。可以说，在他看来，如果按照如此的进度发展的话，虽然赶上杨叔还需要一些时日，但绝对时间不会太久。有几个夜晚，他已经在梦里看到自己实现了这个愿景，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背负着万千使命，在江湖上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可是，为什么就在这样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得知如此的噩耗？

丁源强压住心中的奔腾翻涌，问道：“杨叔，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我有可能活不过几天了？”

杨叔没想到丁源会突然问得如此直接，不由得心里一阵慌乱，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只是说有可能，有可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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