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天

“早跟你们说过，不要小瞧东禹，天下间藏龙卧虎，真以为习得一点皮毛之术，就可视天下于无物？唉，真是白瞎我这么多年的教诲。”

老头慢声细语，低头盯鞋尖，头也不抬。

昊阙双眸闪出求生欲望，张嘴嘶吼：“尊上救我！”

老头咧了咧没有牙齿的嘴，满脸歉意：“与当朝大司马想比，老朽微不足道，三个不成才弟子，给各位添麻烦了。本来我们可和气收场，甚或同殿称臣共治天下，一同打造个尊佛重道的宗制盛世，奈何天意弄人，治世能臣反成谋逆贼子。”

“我对你的痴人说梦没兴趣，只想知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是带着你这三位弟子的尸体滚蛋，还是留下来继续厮杀？”

老头哈哈大笑，张开双臂虚抱天空，豪气干云道：“我为今日谋划多年，岂是你等能够阻止？错有错招，老朽有的是补救之法。至于接下来嘛……你们知道这么多，除非答应顺从我，并心无旁骛接受授魂，不然只好让你们死了。”

“我可不愿做一个被授魂的行尸，想必聂将军也不会答应。”席弛牧缓步前行，与聂文虎并肩而立。“东禹是陛下的，姓洛，这点绝不容改变，天下百姓尊儒也好，信宗也罢，都与我等无关。可这天地间出现了小人，妄想以投机之术窃国，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奉陪到底！”

老头仰头干笑，一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神态，屈指招了招，阴阳怪气道：“那你们还等什么？”

聂文虎牙齿咬的咯咯响，双眼红光更亮，当先冲去。

老头一荡衣袖，漏出枯瘦手臂，凌空画圆，随后向前一拍。数十道黄色光束由面前激射而出，曲折飘荡，覆盖整面空间。

金色光束飘然如丝带，时而汇聚时而分散，看的人眼花缭乱。

如此玄妙之法，聂文虎尚是第一次遇到，他不敢托大，以脚踢地上烛台蜡头，想用它们来试下深浅。不料那些光束极为柔软，杂物击在表面，竟纷纷弹开，没有任何作用。

“你有神技，我有神物，咱们两下扯平啦。”老头手臂微扬，数十光束停止乱舞，兜头直下，扑向对方。

席弛牧经过之前沧环一事，明白聂文虎最怕这等不刚不硬的软绵物件，喝了声退开，持剑便上。周身紫气环上剑锋，形成个如同龙卷的奇异形状，嗤嗤有声，带起骇人风压。几道由上空砸下的光束，被剑气绞的粉碎。

他的手一松，长剑裹着紫气龙卷，倏地飞出，在黄金地砖上划出道沟壑，夹带无数碎石杂物，狠狠撞了过去。

面对如此剑气，老头不慌不忙，探出身前的左手一握，散开的光束立即回拢，形成个金闪闪的镜面。

砰！

紫气暴散！

锋利剑风散向两侧，割的房梁立柱满是创口！

待尘埃落地，长剑碎成数段掉落在地。

席弛牧盯着完好无暇的镜面，额上见汗。

“是他手上镯子搞得鬼！”眼尖的聂文虎发现端倪。

“聂将军，我觉得我们可以撤了。”

嗯？！聂文虎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诧异回头。

“我们目的就是要诛杀三妖，现在两个已死，一个离死不远，再待下去没有意义。”席弛牧解释道：“只要陛下知道他眼中的仙人也会死，明白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切也就结束了。”

“可、可这老头怎么办？”

“据我猜测，那镯子应当是前朝莲甘教的宝器，足可困龙缚神的牟刈柱。假如确实如此，则牵扯前朝余孽！事关重大，我们必须将其阴谋昭告天下。”

“晚了！”

老头全身布满青气，身前光镜顿时暴虐无比，光束以比之前快多倍的速度窜出！

席弛牧与聂文虎连忙闪避，原本站立的地方瞬间被轰成齑粉，身形尚未站稳，数不清的光束再次来袭！

一阵狂轰乱炸，整个神引阁再无完好之地。

在如此神物面前，紫氤开霞玄功的护体真气犹如儿戏，一个不慎，席弛牧胸膛被光束透体而过，暴出大团血雾！他只来得及冲聂文虎看一眼，伸手指着窗户，便瞪着双目死去了。

“你这老贼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杀死你！”

聂文虎龇牙咆哮，双脚踏地，扑向左侧木窗。

一道光束猛切，溅出无数血花！

木窗破碎，聂文虎落上内殿外围草地。低头一看，左腿自膝盖以下尽被斩断，血流如注。他咬牙强忍，撕开衣服草草捆扎，便手脚并用攀上高墙滚了出去。

神引阁大殿外，张百戊与陈士谅见有动静连忙赶至，一见聂文虎惨状，个个面无人色。

“士谅，你速将聂将军带离皇宫，我会为你们争取逃亡时间。”早已做好最坏打算的张百戊果断命令道。

“那大人您岂不是……”

张百戊伸手打断对方，扬声命人牵马，复又悄声道：“事不宜迟，你二人速速离开，绝不可有任何慌张之色。”

顿了顿，他又道：“记住，世间一切皆有两面性，天塌地陷之灾，亦可孕育新生机。”说毕，他匆匆离去，指挥四百守城军入大殿。

有人牵来两匹马，顾不得感叹的陈士谅忙将聂文虎扶上去，自己也骑上一匹。

聂文虎强忍剧痛，挺直腰杆坐于马上，死死握住缰绳。

二马狂奔而出，借着月光与路旁火盆，顺御道笔直冲向宫门。

陈士谅在前，以身挡住后方的聂文虎，一旦发现前方有禁卫军，便高声叫喊神引阁天师遇刺，刺客已被围在殿内，诸位速速前往，万不可让刺客跑掉。

皇城内震动不休，早已绷紧每一人神经，现下听到这话，不疑有他，竟无人上前盘问，脚步飞快急匆匆往神引阁赶去。

快到皇宫城门前，陈士谅不减马速，老远就大声吼道：“速开城门！我奉天师之名，有要事前往承国寺面君，耽误片刻，小心尔等人头落地！”

城门上方的李校尉识得二位，再加上神引阁大殿所引起的事端，一听是天师之名，哪敢说半个不字，当下安排人开启龙闸。

两骑驶出皇宫，绝尘而去。

张百戊领四百甲士冲入神引阁，高呼不要放过任何人，便当先持刀跑向内殿。

大殿内一片狼藉，打翻的烛火引燃了帷幔纱帘，熊熊火光热气蒸腾。张百戊眯眼私下寻找，却惊讶发现殿中只有一具尸体，竟是大司马席弛牧！那三位天师，竟不翼而飞！

砰！

原本抱有与天师鱼死网破之心的张百戊瞬间跪倒在地，眼神空洞。一种无法形容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十分清楚，此次诛妖行动怕是彻彻底底失败了！原本，只需一具天师尸体，即可令天子知道这是伙假仙人，可现在三妖踪影全无，连他们是否受伤的证据也没有！

纵然聂将军与大司马联手尚且不敌，这背后隐藏至深的人物，其能耐可想而知！

怎么办？！东禹大夏将倾，谁能力挽狂澜？

想到这，他突然自嘲一笑，我既没能力收拾烂摊子，又何苦自寻烦恼？想毕，他横刀架上脖颈，狠狠一拧。

身后众甲士大惊，不明所以，冲上去抢救已来不及，顿时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此番东禹王朝权利核心的死斗，终以张百戊的死为结束，整座皇宫平静了下来。

竖日，东禹天子回朝，雷霆暴怒中，当廷锤杀禁卫军左右副统领，又命刑部尚书彻查席弛牧死于殿中缘由，并放话，谁若牵扯其中，无论什么身份，一律诛族！

那些曾与大司马在草屋谋事的人胆战心惊，心中祈祷三妖就此除去，同时也开始谋划举家撤离宿星之事。

席弛牧死了，他随身带来的两名侍卫，昨晚也在太医院自刎。兵部这边毫无头绪，刑部尚书只好将突破点放在张百戊这边。当夜随他前来足有四百众，现下全部被抓，严刑拷问，终于有些端倪，得知陈士谅与聂文虎跑出皇宫，下落不明。

满朝皆知，陈士谅入赘吏部尚书郑洪生家，取了他最小的女儿为妻，且育有一女。

一个夜晚，无数官兵包围郑府，撞开家门，与守家侍卫展开激斗。最终，郑洪生为保守草屋之密，悬梁自尽，陈士谅妻女以及家丁仆役皆被抓入天牢。

令刑部尚书头疼的是，所抓之人什么也不知道，郑府内也没有任何书信涉及此事。眼见皇帝定下的十日之期即将来临，若无法破案，自己乌纱不保事小，脑袋恐怕也保不住了。

就在刑部尚书焦头烂额，不知如何破案时，一个消息由东碣洲飞鸟镇传来宿星。

蟾栖岛又来七位接引使！其中有一位，正是昊阙天师！

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以及天子的面，昊阙天师揭发聂文虎、席弛牧两人‘弑神’之举，表示玄穹、沧环以及自己对此极为失望，所以才不告而别，返岛去了。并明言，今番回来，是念在天子虔诚的份上，再有下次，东禹必受天罚。

东禹帝王唯唯诺诺，承诺今后绝不会再发生大不敬之事。

朝后，天子下昭，命赤羽王洛蒙，以及掌握全洲军权的六位将领，即日起全速赶来宿星，若敢违抗，倾举国之兵灭之。

啪、啪、啪。

席弛牧接连鼓掌，呼口气，赞道：“若非亲耳听到，实难想象如此手笔。不知阁下何人？”

昊阙一张嘴，涌出许多血，躺在那儿辩解道：“可这皇帝是个笨蛋！我们几乎不用半年就得他全部信任！一切都如此顺利，除了眼下的小插曲！”

“哼！小插曲？”老头猛抬头，脸上褶皱几乎要拧成麻花，怒道：“引起朝野上下，乃至边境藩王的注意，只是小插曲？！我呕心泣血几十年而成的换天大计，就被你们这三个蠢货给毁了！”

“按我谋略，只需等皇帝驾崩，便可扶持傀儡幼帝，把控朝野，然后再慢慢蚕食各藩。现在可好，从今日往后，六洲藩王势必谨慎提防，届时连成一片，打着‘诛妖’之名便可领兵杀入皇城，你让我还怎么得到东禹？！”

那张终日令天子陛下朝思暮想的容颜，整个凹了进去，只剩个窟窿！

随手一扔，沧环身躯撞上殿柱，穿透其中，卡在了里面。

随后，聂文虎双臂高举状若疯癫，仰首咆哮，声震九霄！

老头没有理睬，仍低头自顾自言道：“来时我再三告诫，先蚕伏五年搏信任，五年之后掌天下宗，再等五年方可吞六部，最重要的是，只要皇帝不死，你们绝不可妄图插手藩地！才离岛多久，你们就都忘记了？”

席弛牧心中咯噔一下，死盯着他，好哇，原来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就是你！

与此同时，席弛牧也发觉到，殿内不知在何时多出了一人。

一名双手负后，满脸褶皱，瘦如竹竿的老头。他好似凭空出现，无声无息，极是诡异。

昊阙见势不妙，转身冲殿门掠去，无奈被对方气机锁死，尚未掠出五步，惊觉对方已到身后。他骇然回头，眼前已被一具高大身躯笼罩！

一拳轰下，直接将其砸入地面，昊阙周身金芒颤抖，肉眼可见。

沧环真气受阻，无法维持原状，只好缩身后退，却不料被对方探手薅住长发，迎面便是一拳！

比她俏脸还大的拳头，几乎从面前捣入脑后！

聂文虎一拳快似一拳，轰的大殿乱颤，烟尘四起！

金芒越发暗淡，昊阙几乎被砸进地面五尺深，他咬牙硬抗，胸前伤口血流更胜，眼见就要支撑不住。

突然，聂文虎腰背挺直停了下来。

沧环也察觉到了周围异样，抬眸一瞧，只见聂文虎五官像是隐于黑暗，只有那双似要喝血吃肉的眼睛，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

如此凶恶眼神，她尚是第一次见到！没来由打个冷战，直觉不妙！

聂文虎右臂微震，手中大环刀砰然碎裂，无数刀片如雨点击在沧环身上，虽无法刺破肌肤，却带着浩瀚强劲，精巧击中她周身各处气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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