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仔的婚事

大华妈妈说，说起来也是，还真没几个比得上俺家大华的。要我说，他家又穷，又不听话，不行就算了，让大哥另外再学摸着，好孩子不有的事吗？

大华妈妈回避着大华爸爸没有去说这个环节。她觉得大华爸爸不去说的理由没法跟她说，自己编一个也不好编圆。没想到老蒲老婆就着茬口问了出来。

我听说他伯伯说去找那孩子的爸爸，他爸爸怎么说？

她老婆一听，咋着？我为你去问的，这咋还怪上我了呢？就反击，说你要不是天天那跌了魂儿似的，我是去问她吗？她不诚心管事还卖关子吊胃口，你看她那德行，我早就想跟她打仗了，整天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儿，看咱水面大，比她家挣的多，就着急红眼的，德行。你也是，这事儿找谁不行，偏偏找她干嘛？

你放屁！谁让你问去了？咱家闺女嫁不出去了你上赶着人家？

是谁上赶着人家？不是你去求人家说媒吗？人家不愿意管你就窝在家里不出去，哭丧着脸你给谁看呢？

老蒲急了，伸手一个大嘴巴。他一是被抢白后窝火，二是，他觉得最近她是太嚣张了，动不动就跟他顶嘴。他发现他老婆自打大闺女出嫁后当了丈母娘，就开始长脸。多少年都不吱声，现在慢慢开始对大事小情发表意见了。现在居然拿话呛自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权威是不容许挑战的，就是十个闺女都成了家，当了十个丈母娘也不能争取地位！也不能有说话的权力！

老蒲老婆哭起来，说你打我，我年轻时挨你的打，这会儿都当了姥姥了还挨你打！好，你打，你打死我，我不活了！说着一头撞向老蒲。

她的话老蒲是听过多少次的，打年轻时她就这些词儿。撞头的动作也是上演过多少回的。他早有准备。但听到当姥姥了还挨打，这句话时老蒲心里忽然一颤，觉得坏了，是不应该动手了！又看到那撞过来的脑袋上大部分已经花白的头发，心里很疼，眼泪就涌到眼眶了，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忍不住也跟着老婆哭了起来。

老两口在外间屋的地上抱头痛哭。

门子咣当一响，三丫头出现在了门口。

哭声骤停。

一秒，两秒，三秒。哭声又起。

不过只有一女高音了。“你个老逼尅的——，我可受了他一辈子气呀——，没给你生个小子，你个老逼尅的欺负了我一辈子呀——，看见人家好点的小子你就稀罕呀你个老逼尅的——”哭声宛转悠扬，悲悲切切。

男中音爬了起来，抹一把眼泪，低头猫腰，灰溜溜走近屋里。

(本章完)

原来老蒲看他老婆出去凑合大华妈妈说话，就猜到她们要说这事，就躲在墙头里头听着。他得出的总印象进一步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大华妈妈根本没诚心管这事！但他责怪老婆不该揭穿人家，更不该把话说的那么冷硬，天天房前屋后打头碰脸的，不能伤了面皮和气。

一进屋，老蒲就骂他老婆，你吃饱了撑的，跟着瞎掺和啥？有你那样说话的吗？这么愣，还拿脚就走，人家下得来台吗？

大华妈妈愣住了，她没想到她敢扔出这话来。心想，要不老蒲嘛事都不跟她说嘛，原来还真是个少心眼儿的楞子！去他的，再别想让我管这事儿了！

她从老蒲老婆嘴里听出了指责她不诚心不尽力的意思。这种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技术，是她惯用的，还能听不出来？她笑话老蒲老婆道性太浅技术太差，把话说的太硬了，如果是她，她相信自己会说得更柔美圆润。太硬的话就像没发好的馒头，吃进去像石头子儿一样堵得慌，一时不好消化。

老蒲老婆进了门，就咣当把门关上了。她要用关门的响声，继续向大华妈妈表达抗议和愤懑。刚走出门洞，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喊住了。站住！她吓了一跳，以为大华妈妈追进来打架了，回身一看，原来是老蒲，说你干嘛？吓死我了。老蒲压着嗓音说，进屋，你胡说啥呀你！

下午，大华妈妈诚心去菜畦那挖娄沟葱，以便碰到老蒲老婆。

以这块大堤下的空地为界，往西八百亩水面是老蒲从刘五手里包下来的。往东六百亩是大华爸爸包的。水面中间一条细密的丝网分开，不让各家的鱼跑过去。空地上两家房子东边，各开出几畦菜地，这个季节都还荒着，只有去冬的畦埂子上的葱一天天绿起来。这种过冬的从，当地就叫娄沟葱。

果然，一会儿功夫，老蒲老婆也拿着尖头平锨来挖葱。

没回避开，倒勾出来了。大华妈妈干脆直说，说我没让去，那天大哥走后我转头一想，他家算嘛？有嘛了不起的，值当的让人三番五次地去问？我们多跑几趟倒没嘛，关键是咱家是女孩，关键是大哥的面子，就跟咱家求着他家似的，你说不是吗？

老蒲老婆一听，立刻想起老蒲说的“她就是不诚心管这事儿”这句话。大华妈妈后面说的面子的事儿，她认为那是她在托词儿。她生气了，说，你说的也是，这年头谁求得着谁？有的人就是眼皮子薄，看我们是外地人，从心里就觉得比人矮三分。其实谁比谁差多少？我家老蒲就实诚，要是看上谁，恨不得把心掏给人家，要是谁托他办件事儿，他比给自个儿办事儿还上心。不像有的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说完，敛起地上的葱，走了！

嗨，这不，一开始我让大华问了那孩子，大华跟马仔从小在一块玩，两个孩子别好，还说过要拜盟兄弟，后来让沟帮子那小子搅和的也没拜成。我寻思俩孩子之间说话不是放肆吗，这孩子好几年都不在家了，谁知道在外头有没有胡来啊，这年头那事儿也方便。我就让大华私下问他了。那孩子说不想见，再问为嘛不想见？就是不说。我着急，就晚上找到他家去了，跟他爸爸妈妈说了。我以前就跟他家挨着住，多少年的邻居，从没红过脸。你猜咋着，他爸爸妈妈愣管不了他，要我说，就“咏”这一点，咱三丫头也不能跟着这小子。

现在孩子们都惯坏了，个个都这样儿。像你家大华这么听话的，少见了。老蒲老婆恭维她，她知道她是最爱听好话的，尤其是夸他儿子的话。

——这两天她一直想找大华妈妈问问那事，可就是拉不下这张脸。三丫头又下了命令，她连偷偷的去都不敢了。但让人着急的是这两天老蒲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没抓没挠。三丫头又有令！还不敢发作，甚至连狗都不敢踢了！老蒲老婆看他的样子是又气又恨，觉得他实在是着了魔了！想不通他为啥这么稀罕那个小子！她也着急，担心老蒲急坏了。总想“巧遇”大华妈妈，但好像大华妈妈有意躲避，以前每天都打头碰脸，现在忽然就见不着面了！这让她也产生了，大华妈妈不诚心给说媒的想法。她在院子里无聊地打磨儿，忽然看见了大华妈妈挖葱，就赶快提了锨过来。

搭讪了几句，老蒲老婆就问了这事儿，说我听说我家老蒲找你给三丫头说媒了？咋样了？

那是你，老蒲你又不是不了解，这人遇到事儿认死门儿。不跟说一下，显得咱不尽力管这事儿似的。

他那是吹牛吹惯了，这几年也是忒顺了，乍一有点不顺心就受不得了。怎么人家就非得乐意呢，我就看不惯他那劲儿。你别去，等我看见他家里头（老婆），我跟说一声得了。你这行子说话不知道拐弯儿，忒直了老蒲的面子上更下不来了。大华爸爸想想也觉有点道理，也就没去马仔家。

大华妈妈几次想开口提这事儿，但通过观察，她发现老蒲老婆老是拿眼撩她，欲言又止，她猜她就是来问这事儿的，故意憋着不说。说话和打架正相反，先出手的不如后闭口的。打架先下手为强，说话后闭嘴的得胜。

大华妈妈说，你不知道这事儿？我还以为大哥跟你商量好了的呢！她总是嘲讽老蒲老婆在家任事儿管不了。夹枪带棒是她语言的强项之一，而且随时使用。

他可不跟我说，这些年了，啥事儿没跟我说过，头里还咏（因为）这个打仗，现在我也懒得理他了。那事儿到底咋样了？

510第二天大华爸爸没去，第三天也没去。不是他不想去，也不是诚心吊老蒲的胃口，是大华妈妈不让去。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掺和这事儿干嘛？再说，我看了，这两家都挺牛逼的。一个，看上人家孩子了，就恨不得马上弄过来。这亏着马仔是个小子，要是闺女就得给人家抢过来，跟过去地主恶霸似的。另一个是石头子儿掉进茅坑里，又臭又硬。这都几天了，行不行你到底来给我回个话呀！孩子不懂事儿，大人也是混蛋。哪这么大功夫管这些闲事儿！

不行，就跟老蒲说，就说我去了，人家不乐意，干脆让他断了念想得了。大华爸爸说，不去跟老蒲说一声也不合适，他还等着我的回话呢。

不用，你这两天不回话，他应该就明白了，要是我，我可没脸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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