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青衫

长廊尽头，站着两人。一人身着长袍，遮得严实，似禁不起丝毫的风吹雨打，纵然是这火辣的天气下，他依旧裹得厚厚的。不，应该说，他一直是这么个打扮。三年来，从未有变。

说书人的身体本就儜弱，叶深想来比普通人更弱。

“丹阳叶深。”

“叶师傅坐下说话。”

二人坐下。而叶深的相貌，却是勾起了诸葛玲珑的回忆。

“叶师傅可知道朱家？”

“可是现在的朱家？”

“不，是三年前的朱家！”他看着叶深，叶深也看着他，二人似都在试探。

叶深心底微微有些惊恐，这诸葛玲珑是朱大家的好友，可以说是见过他的极少数人之一。

“不认识。”他镇定极了，打算回城南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一幕。

“也罢，也罢。旧事重提，岂不是伤了风景。叶师傅刚来京都，对京都可有看法？”

“叶某来自遗都，哪里敢对京都品头论足？”他的话十分有深味，一时间让诸葛玲珑陷入了沉思。

“你，恨说院？”

“诸葛先生恨么？”

“不恨。”诸葛先生笑了笑，明白了叶深的回答。抬起头望着那长廊，沉吟了一会，忽而问了一句：“你的弦子呢？”

“没有弦子，所以不开台。”见叶深默不作声，他又笑了笑，继续道：“这是一个孩子和我说的。”

叶深心底微动，眼神一闪，仿佛想起了那日的光景。这一幕，是何曾相似。烈阳下，所有人都不出声，似朝望圣人般，庄重而肃穆，安静而死寂。就算一颗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

“没有弦子，所以不开台。”这是多么平凡的一句话，可是，对于弹弦子的人来说，却是莫大的幸福。

“你知道这紫香舍的来历么？”终于，诸葛玲珑打破了寂静，他看着那有些古旧的匾额，心里多了些怀念。

叶深心里长叹，怎会不知呢？可是那又如何？他现在的身份，是丹阳叶深，就算知道，也要不知。

他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诸葛玲珑笑了笑，看了看周围的人，又叫身后的小吏取了一只琵琶过来，自顾地弹了起来。

“五十年前，京都有个说书人，他说的书无人能及，一双目，一巧舌，一双手，都能将所有询家俘虏，那时候，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总有人谈及他的说书。直至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一个弹弦子的出现了。那是个老人，双目无神，是个瞎子，满头白发，身形佝偻，说不出的沧桑。在他的身上，时间的痕迹是那么深，深到幽谷，利刀劈铸一般。

这人号称紫香老人。他在茶楼弹了一曲，成了京都人人效仿的曲目，渐渐的盖过了说书人的风头。那个说书人不服气，便下了战书，在城南长廊一比高下。

那日，观望的人如今日一样多，老老少少之间，街头巷尾里，都传开了他们比艺的事情，

自三日后，两人倾尽一生才气，一唱一和，一弹一说，仿如凤凰鸣岐山，蛟龙声东海。谁也没有赢了谁，反而，成就了一代宗师。

一宗师，两个人。一个说书，一个弹弦。

似寻到了知音，老人一口血喷在了琵琶上，他长笑着低下了头颅，苍白的发丝没了气力。

他死了。

那首曲子，被人称为“紫香遗音”。

那个说书人也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开口说书，他将承继了三十三代的“朱襄”称号封存了起来。又一年，他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他的侄子朱厚，另一个人，复姓诸葛。

叶深长叹，这一个故事，他早在小时候就听过。对于诸葛玲珑、或他而言，这是个极为特殊的故事……

曲罢，话终，故事没了，却让人们长叹不已，仿佛看到了那日那两人的身影，一老一少，好不和谐！

诸葛玲珑睁眼，瞟了一眼他，顿时眼睛离不开那张熟悉的脸庞。他平复了一番，有些失落道：“叶师父长的与我故人之子颇有相像，险些认错了。”

“哦？愿闻其详。”

“南王也不会这般迟滞，毕竟诸葛先生一片诚心，纵使身居王位，依旧要懂惜才爱贤的道理。”

叶深领着复生，一步步近了。他看着那端坐肃穆的中年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容诸葛先生久等了。”他微微一拜。

“这都快入冬了，可这太阳还是辣椒似的。”

“可不是。这样的天气，就该去城北的海上呆着。”

“诸葛先生都在这等了一个时辰了，那丹阳叶深，就算爬也该爬到了吧？”

所有人都险些窒息，方才刚想升腾的怒火，在这一刻淡了下去。

“丹阳叶深好大的架子，若不是城南人都知道诸葛先生约了你，我们大伙还以为是等南王驾临呢！”

一个人跑了过来，走到他身前，拜了一拜。他头未抬，眼未争，便知道了此人的目的。

“既然燕公子请不动，那就容老夫亲自上门拜访吧。”刚要阻止，却见诸葛玲珑猛地回头朝长廊尽头看去。

看着通红的太阳，人群里开始有了骚动。他们未曾想一个小小丹阳来的说书人，却让他们等了这么久。这是摆身段还是耀武扬威？

“先生，快午时了……”诸葛玲珑的随从提醒了一声。他点了点头，依旧闭着双目。

其中一个石凳上，诸葛玲珑正经危坐，庄重而肃穆，仿佛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在长廊两侧，所有人都静静的两排站立或坐着。

过了一会，便又有随从提醒到：“先生，公子命人送来了绿豆粥。”

“暂且放下，我是来会叶师傅的，不是来享受的。这说书人的世界，并不是那么简单，往往越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大家，身段架子也就越大。丹阳叶深即能受天下说书人追捧模仿，定然有他独特的地方。”他想到了一句话，那是昔日朱大家和他谈论评书的时候提起的，“一个人，能备受追捧和崇敬，不仅仅是有一技之长那么简单，更多的应该是其人品。”

他们评书的，最看重的就是名声，最在乎的就是承诺。他一直遵循上辈人留下来的至理名言，也一直以来，坦坦荡荡。

翌日，紫香舍外人群汇聚，都在眺望。

紫香舍是距城南门不远处的长廊，这儿有一个特别的地方。

一台戏、一长廊，一台戏指的是这京都茶余饭后谈及的事，一长廊说的便是这紫香长廊，廊长半里，从城南城门直通南王府。紫香长廊尽头，是一个屋亭，亭下有两个石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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