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青衫

说书的？那小吏听了，不觉怒从中来。每个职业都有着自己的骄傲，评书的也不例外。这两人直接说他是个说书的，就像倡女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是倡女一样。这是对说书人极大的羞辱。

他摁下小吏，心底也有些介怀，可脸上十分平静：“叶深刚来郢都，不知道郢都对我们说书的是这般称呼？叶某倒是领教了。”

他说着，又斜眼看着那城墙，“只是暮鸦老先生德高望重，晚生粗鄙得很，哪里有资格让他老人家邀请。两位公子还请回去，就说等叶某哪日够资格了，再去拜见他。”

童五摇头叹息着，朱家灭门对于京都来说是一大损失。没了朱家的评书，这京都也就少了些趣味。

“得罪当今圣上……”叶深着重的咬了咬这句话，似有意似无意。在两位童氏门徒看来，却是认为对圣上的忌惮。

叶深进了车里，两位公子俱都叫了随从，领着驱车在前。一路上没话，直到童府前，师兄转身进了府中，留下了师弟招呼。

见师兄走了，那师弟才与他悄声警示道：“我是先生的五弟子童五，而师兄排名老四，也是先生的次子，名童必尊，叶师傅千万不要记恨刚才他的话，免得自己添了麻烦。”

“多谢童五兄弟提醒。不知这童老先生有几个弟子？技艺最高的又是谁人？”叶深微微颔首谢过。

“先生共有六位弟子，其造诣最高的当属大师兄与二师兄两人，他们常年在外，早已成了声名鹊起的二目，听先生说，今年兴许会回来。”童五边走边说，目中露出羡慕之色，寄席便可以对外说书，说明已经学有所成，能在客人面前卖弄了，而二目更是能出外游学。他们现在，只是院生，只能在师门允许的范围内进行评说。

童五又看了眼叶深，较为好奇这人的深浅，想来能到京都说书，必定是青衣寄席了。评家又称说书人，分为院生，寄席，二目及真打四种阶段，寄席、二目又有白衣与青衣之分。

童五就是院生，而他口中的大师兄二师兄便是二目。二目就可以去世界各地磨练自己的技艺，待时机成熟，由说院评定，可成为真打。

说院是说书人的核心机构。据说最高层的说书人，可以直接影响到当今圣上的裁决。

叶深随童五穿过两个庭院，直接到了童府老爷的书房——暮鸦斋。暮鸦斋平静出奇，周围除了几棵松柳，便再无其他装饰物。

门外，童五微微一拜，抬了抬嗓子：“先生，丹阳叶深到了。”

屋内久久没声童五不敢再说，依旧保持那拜揖姿势。直至暮色渐沉，屋内有了声息，“你为何不拜？”

叶深知道，这是在询问自己。他抱拳作揖，凝神眯眼，淡淡地道：“为何要拜？”

屋里的声音带着些许恼怒，悠悠传来：“老朽为青衣真打，又是你的前辈，你为何不拜？”

“晚辈敬老先生是前辈，适才应邀前来。而今，叶某是客，为何要拜？”叶深不卑不亢，挺着胸膛，吓得一旁的童五脸色巨变。

“即使如此，你见了青衣真打，理应行弟子礼！”屋门哐当一声打开，走出了一个长者，面色红润，带着喜色，发丝间，有几抹雪白，他身着青衣青袍，在腰间还插了一只折扇。

刚一开门，他便瞪着叶深，一句话也没有。童五手心捏了一把汗，额头也是一串串冷汗滴落。这二人的问话，让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压迫感。

“叶师傅，先生最看重礼仪，你……还是听他的吧。”童五低声道。

叶深仿如没听到似的，依旧抬着头，挺着胸，对视着童老先生。

童暮鸦眯着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很有胆量！”

“多谢老先生谬赞。”

忽然，童暮鸦脸色一沉，挥手怒道：“童五，送客。”

童五听了，随声应到：“是。”转念一想，有些不对，这不是还没进屋么，怎么就送客了？

“先生……这……”未等他询问个究竟，叶深打断了他，毅然决然地抱了一拳：“叶某多有叨扰，就此告辞。童五兄弟，有劳了。”

童五一怔，颇是无奈，这二人的行为让他十分不解。见先生与叶深模样，都是极为不快。

他心道还是赶紧将其送走，免得给自己招惹灾祸。便也领着叶深，速速离去。

当二人离开后，那屋里又多了两人。这两人与童暮鸦一般打扮，皆是青衣青袍，腰间插着一只扇子。

他目光在城墙上的断枪停留了一会，忽而平静地问起：“我听说京都有四大家，为何你们只提起三家？”

“城南朱家在三年前得罪了当今圣上，说了不该说的话，便被楚王军一夜灭门，朱家一脉死伤殆尽，而今剩下的只是朱二爷一脉，可他们的评书，已然没了朱老先生的灵性。”

叶深不为所动，依旧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师弟见他神情静默，猜不出其心中所想，继续开口说着：“现如今这郢城评书三足鼎立，叶师傅若要想在郢城少些麻烦，还是随兄弟二人去见见我家先生。”

叶深心里思量一阵，方才点了点头。童老先生声名在外，他也早就有一见的想法。

青衫人长相十分清秀，只是脸上略显憔悴，在他掀起帘子的那一瞬，他的手腕处有着一块醒目的疤痕。

城门立着两个锦衣公子，他们刚见这“奇异”的马车在城门前停住，就朝着车子走来。

年长一些的公子站在车前，张口就问：“可是丹阳叶深？”

两人都听出了叶深言语中的不悦，脸色一青一白，煞是好看，见人杵在原地半晌，那年长的公子伸手过来，摁住了马车，扯开嗓子喝到：“你个乡巴佬，我家先生请你，那是给你面子，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一旁的师弟脸色再变，迅速拉过他来，担忧地致歉：“叶师傅，我师兄性格如此，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你家先生是童老先生？”

两公子见他认得，不觉面上生光。年长些的公子抬起头来打量着青衫人，越发觉得奇怪，道：“先生说丹阳有个说书的要来京城，还道是什么人物，特地让我们来接。没想到与我们兄弟二人一般年岁。”

青衫人收回目光，用长袖掩住了疤痕，而后平静地看着二人，点了点头。两人年纪不大，与他相仿，那眸子中都透着属于郢都人的傲气，只是年长些的更为露骨。

另一个公子听了，道：“我家先生早已命我师兄弟二人在此等候，既然叶师傅到了，就由我二人为您带路吧。”

车里的人“嗯”了一声，掀起帘子，看着这巍峨却孤独的古老城墙。墙上还有战争的痕迹，其中最为醒目的是插在那墙头的一柄断枪。

他低着身子，仰视着城楼，似在看着城楼上耸立的官兵，似看着那生锈的断枪。

他听后，心中产生了疑惑，自己来到京都的消息，应该还没传开，又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力，率先知道自己的行程呢？

可他仍旧平静地问道：“你家先生？那是何人？”

“先生大名我等不敢妄自称呼，但想必叶师傅也听过我家先生。京都大家要数燕家松雾、城东夫子，城西暮鸦。我家先生，居在城西。”

郢城，楚国京都。

在秋雨朦朦里，这京都琼楼玉宇，雕栏玉砌间，灯火阑珊，人群流动。这郢城南城门，也与其他地方不同，俨然多了一股威严。

暮色下，马车随着人流，越来越近了。终于，马车行至城门就停了下来。驾车的小吏挽住缰绳，提醒了一声：“公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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