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球赌王

李浩潼用双手扣住思达的双臂，说：“思达，你别那么想，那只是个意外。李安吉死了，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那我们就好好地活下去，这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安慰。”

“他死了在你眼里就只是个意外？你是不是还对李安吉有成见？”

“怎么可能？我虽然以前很讨厌他，可经过这件事后，我和你一样都对他有很大的改观，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也算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可你不能永远生活在阴影里，你要对自己负责，凡事向前看，不能总是盯着过去发生的、已经改变的事实长吁短叹。”

“师父，我们已在门外等很久了，您就为我们破一次例吧！”

“不行，我们要休息了，请你们明天再来。”话音刚落，僧人便要关门。

李浩潼双手紧紧抓住门框，说：“师父，您就破一次例吧！”

“出家人持戒受律，绝不屈从于任何人。”

李浩潼这才感觉到自己有所冒犯，马上松开双手，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对。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现在这个女孩心里有极大的悲苦，难道就不能进去向菩萨求个签吗？”

“阿弥陀佛。施主，你虽莽撞，但还算怀着一片诚心。你们进来吧！”

殿内烛火通明，四周的墙壁上全是色彩艳丽、画工精细的壁画，以连环画的形式叙述了观音成道的过程。大殿正中是手托净瓶的观世音菩萨，思达在莲花座下跪拜后，从签筒里小心地抽了一支签。李浩潼帮她念道：“彼法因缘尽，譬如昨日死。诸法从缘起，譬如今日生。”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意，只好求僧人解答。

“这几句偈语是说，过去的因缘就如同过去的时光一去不返，你应该忘记过去，一切顺其自然，去努力成为一个焕然一新的人。”

李浩潼对思达说：“看来你抽的这个签还不错。”

“未必，关键要看女施主能不能彻底放下。”

李浩潼谢过僧人，把思达送到了家。刘啸听到门响忙跑出来，不住地跟思达道歉。然后，他对李浩潼微笑道：“浩潼，看来思达很依赖你。”

“刘总，我想你误会了。我和思达只是好朋友。”

“我知道。谢谢你！”

“我先走了。”

“进来坐会儿吧！”

“不了，明天我还得上班。”李浩潼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啸望着他的背影说：“思达，你能有这么一个朋友，我真心为你高兴。”

“那你昨晚还伤他自尊？”

“你们做朋友可以，可谈恋爱就是另一码事了。你们分明不合适嘛！”

“什么分明不合适？你这分明是看不起人，你的事情我管不了，我的事情可是我说了算。”

“我没有看不起他……”

“你就是看不起他！”

“你——”刘啸使劲瞪着她。

“怎么，你还想打我一巴掌啊？”

“姐，你回来啦！你去哪儿了，可把我们急死了。爸，姐刚回来你怎么又生气了？”思佳明显是刚跑回来，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

刘啸不说话，转身回屋去了。

李浩潼在蒙哥马利球场适应得很快，上班没几天，他已经和各部门的领导和职工都混熟了。虽然心里对刘啸有怨气，但他对待工作却是勤勤恳恳，一丝不苟，这一点深得刘啸欢心。刘啸虽然觉得他和思达性格上不太合适，时间长了恐怕合不来，但思达喜欢他，刘啸也只好暗中栽培。思达暂时没了工作，这几日天天泡在球场，只要一看李浩潼闲着就去请教他如何打球。李浩潼总是耐心地教她做每一个动作，肩部、颈部、臀部、腿部以及手臂上的任何一个细微处只要有一丝不标准，他都会不厌其烦地予以纠正。有时李浩潼下班早了，思达就会和他一边打球一边漫步在夕阳下，感受微风轻抚，饱览独特景致，时而齐坐在湖边逗弄水里的鸭子，时而促膝在树荫下吃着青涩的野果，时而并躺在草地上仰望天际，时而携手聆听林间的鸟鸣，时而又驻足在无名小花旁耳鬓厮磨，不由得身心愉悦，其乐无穷。

十天转眼间过去了，刘啸和李三杆的赌球大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鉴于刘啸如今的身份和李三杆昔日的地位，来报道的媒体提前两天就把蒙哥马利球场附近酒店都订满了。开除思达的马屁主编也早早就在杂志上做足了文章，还联合多家高球杂志一起唱衰李三杆。与此同时，国内多家博彩网站也纷纷开出了诱人的赔率，宣传规模连网页上的大小弹窗都覆盖了。

刘啸在自家球场打比赛，属东道主身份，所以先发球。刘啸拿起一号木走上发球台，就在所有人都拭目以待时，他却突然提出要打蒙哥马利球场的附属球场——松涛球场。记者们纷纷询问原因，刘啸说蒙哥马利球场是这里的招牌球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它的附属球场却知名度不高，而松涛球场实际上是很有特色的。松涛球场集海滨、森林、湖泊资源于一体，形成一个风格多变、张弛有度、极富挑战性的国际锦标级赛场，素有中国的“奥古斯塔”之称（奥古斯塔球场是世界上最难打的球场，由高球之神——鲍比•琼斯于1930年创建，以球道险绝刁钻和果岭速度迅猛著称，被誉为高尔夫球场中的极品）。全场有5个球洞与湖泊为伴，视野开阔；4个球洞沿着海岸与碧海蓝天相连，可使人在海风的轻拂下轻松完成全场18洞。

场边的媒体记者和球迷们在不久前已跟随方老和巴图领略过蒙哥马利球场的风光，此刻听了刘啸的介绍，顿时对松涛球场来了兴趣，竟然不约而同地呼喊起来：“打松涛，打松涛，打松涛……”一时间，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刘啸对李三杆笑道：“我这也是为了推广松涛球场，三杆兄不介意吧？”

李三杆心里早已暗骂起来：“松涛球场球道过窄，又七拐八弯，到处都是‘左狗腿’、‘右狗腿’、“双狗腿”（狗腿洞指球道在中途急剧向左或向右改变方向的球洞，及左右拐兼有的双狗腿洞），一不小心就会打穿。你光说5个球洞连着湖，4个球洞靠着海，怎么不说有8个球洞都被松林包围，老子想安然穿越林海就必须做好周密的战略安排，否则球撞树后情况会更糟。谁都知道，打高尔夫开球很关键，可你仗着在这儿干了二十年教练，了解这个球场的地形地貌就跟我唱这么一出，等于是拉大水牛上石头山，完全发挥不出我李三杆的长杆技术，真够不要脸的。”他心里骂个不停，但自己毕竟是高坛前辈，碍于身份便只好说：“随便，我打哪儿都灭你。”

来到松涛球场第一洞后，刘啸让一名身着红色旗袍的司仪小姐端来两杯红酒。他端起一杯，另一杯给李三杆，笑道：“三杆兄，您是前辈，又是当今高坛第一人，能和您打比赛是我的荣幸，我必须先敬您一杯！”李三杆拒绝与刘啸碰杯，自己端起酒一仰而尽，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由于刘啸多年在该球场做教练，所以对松涛球场的地形地貌分外熟悉。他仗着这个优势无所顾忌地尽情发挥，打出很多惊险的好球。而李三杆则采取相对保守的战术，几个洞下来，他已落后了刘啸五六杆。到第九洞时，李三杆见是五杆洞，于是奋力开球，一杆打出了290码，接着第二杆越过多出障碍直上果岭，使球停在洞口不足2码处，最终以老鹰的好成绩收场。场边观众立刻欢呼雀跃，惊叹连连。而刘啸在此洞开球不利，球飞进了树林中的草丛堆里，下一杆又把球打到了树上，使球弹进了荆棘窝。他剑走偏锋，用推杆来救球，不料球没戳出去反而划伤了手。无奈之下，刘啸只能接受罚杆，勉强打完了这个洞。如此一来，前半场打完，刘啸的巨大领先优势眨眼间被这一洞蚕食殆尽，总成绩只领先一杆。

双方稍事休息，场边立刻炸开了锅。媒体记者们飞速地报道赛况，为观众分析比赛的走势。博彩公司看到李三杆势头正盛，大有后来居上之势，便紧急调整盘面，将李三杆的赔率陡然增加了30％。

比赛继续进行。松涛球场的后九洞显然比前九洞更难，总距离也更长。球道似玉龙飞舞挑战球手的毅力，湖泊如长蛇蜿蜒考验球手的稳练。放眼望去，滚滚松涛满目葱茏，簇簇野花如锦似霞，更有隐蔽的小溪、潜藏的芦苇荡、埋伏的小沙坑以及半掩在丛林之中的果岭，无不成为撩起球手征服欲望的终极诱惑。

李三杆的体力逐渐下降，但每一球都打得很谨慎，没有出现致命的失误，所以成绩始终趋于稳定状态。而刘啸显然已乱了方寸，打出的球不是距离不当，就是方向偏离，甚至还多次进了沙坑，不过刘啸一贯擅长打沙坑球，才没有落后李三杆太多。

常言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李三杆越打越神勇，引得媒体们在直播时纷纷用上“惊天地“、”泣鬼神”等劲爆字眼，盛赞他超群绝伦的球技。可眼看只剩两个洞了，李三杆本以为胜券在握，却在第十七洞的发球台上突然头晕目眩，致使开球时打薄了，球都没飞起来，只向前滚动了20码，令所有人大跌眼镜。李三杆出杆后就晕倒在发球台，刘啸假意上前关怀，实则暗自得意。最终，李三杆迟迟醒不过来，被送进了医院，刘啸则装作极不情愿的样子将胜利收入囊中。马屁主编立刻捧着鲜花跑上前祝贺刘啸成为我国高坛新一代霸主，并慷慨激昂地当众发表了一段赞美之词，惹得众人掌声如雷。

大约半天后，李三杆缓缓醒来。看着眼前的刘啸，他猛然意识到开赛时喝的那杯酒有问题，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他闭上双眼，说：“刘啸，我赌了一辈子球，从来都是靠实力，可你靠的是手段。”

“自古成王败寇，愿赌就得服输。当年你和方成焕在非洲赌球时，姓方的不也用了手段嘛！”

“他中途偷偷换球也只是对球做了手脚，而你是对我做了手脚。也不知是这世道越来越坏，还是这人心越来越坏了。”

“废话少说，输了你就得认账。”

李三杆擦去刘啸说话时喷在他脸上的口水，说：“你错了，我这次输可以向别人承认，但唯独对你，我绝不认输。”

“也罢，反正大家都看到比赛结果了，你就是输了。从今以后，我要你离得我越远越好，要是以后警察有事找你，你给我记住，那都是你儿子干的！”刘啸冷笑着整了整衣领，扬长而去。

李三杆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知不觉间，竟一夜白头。

“师父，我朋友想来求个签，希望您能通融一下。”

“请明天再来吧！”僧人说完就要关门。

“你疯了？”思达上前阻止道，“里面的人肯定休息了。”

李浩潼不管，只是继续敲门。

几分钟后，走出一位僧人，问：“施主有事吗？”

“唉，我爸和李三杆翻脸了，他们要在十天后赌一场球。我姐本来因为李安吉因她而死，心里对李三杆特别愧疚，所以想制止他们。可我爸竟然打了她一巴掌，把她打跑了。我们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电话也关机，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在找她，都急死了。”

“你爸怎么能打她呢？我找他去。”

“你先找我姐吧！我爸一打完就后悔了，这会儿他比谁都着急。”

“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浩潼，你知道吗？我昨晚被噩梦惊醒了好多次，梦中全都是李安吉惨死的情景，我实在过不了心里这个坎。今天下午我本来想去找李三杆道歉，却没想到我爸在和他约赌，我刚想阻止，就被我爸打了一耳光。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争斗和罪孽了，所以才来找菩萨，既是忏悔，也是祈福，为他们所有人祈福。”思达说完便趴在他肩上痛哭起来。

李浩潼扶着思达坐在台阶上，长叹了几口气后忽然大步走到门前，拼命地敲起门来。

李浩潼马上赶到观音殿，他以前虽然常从观音殿路过，但从未进去过。只见这座观音殿坐北朝南，样式为殿坛结合的圆形建筑，单层，平顶，有内外两层圆柱支撑。大殿建在圆形汉白玉台基上，台基平面呈圆形，台基分两层，每层各五级台阶，台阶两侧皆设汉白玉栏板。由于观音殿晚上不开放，所以思达双手合十跪在大门口，两眼痴痴地仰望着大门。李浩潼接着路灯昏暗的光线看大门外的抱柱联，见上联是“无处不现身千手千眼广化有情登觉岸”，下联为“寻声而救苦十二图通普施无畏度迷津”。他把外套披在思达身上，扶她站起，问道：“观音殿早关门了，你就是想拜，也得等明天，何苦在门外遭这份罪呢？”

“你觉得我在遭罪，可我却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不管怎么说，李安吉总是因我而死的。我只要一想到他的头被球打中的那个瞬间，我的心里就充满了负罪感。”

“我这就去找。”

李浩潼赶忙拨打思达的电话，果然打不通。他骑着单车在学校附近到处找，见到人多的地方就喊“刘思达”，可回应他的却只有嘲笑声，有嘴贱的还骂他“二货”。找人心切的李浩潼立刻火了，二话不说就上去跟人打架。可对方有好几个人，他又一天没吃饭，连挨打的力气都没有。好在他抱着头，虽然身上挨了好多下，但脸上没留下伤。对方走后，他忽然觉得很饿，便在路边买了个烧饼，一边骑车一边啃。在过一个路口时，他的车被一块尖石头绊住，一只手又控制不好车把，结果结结实实地摔了一大跤。他拖着摔疼的右腿，颤颤歪歪地扶起车，听到手机在响。他慌忙扔了车子去掏手机，发现是思达打来的。

“我姐跟你在一块吗？”

“没有啊，怎么了？”

“喂，思达，你在哪儿？你快说呀，你在哪儿？”

思达停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说：“我在海边的观音殿。”

“你等我，我马上到。”

图书馆里，李浩潼面对着那首诗想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已晚，饥肠辘辘，他才反应过来该去吃点东西。他刚起身，手机响了。

“喂，浩潼，我是思佳。”

“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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