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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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恶鬼镇压三百个死者,听着很奇怪。但讽刺的是,用更恶的东西来镇压恶物,正是玄晖门的门训宗旨,修真界这么做,无非就是在玄晖门死后还要讥讽一番。

付清欢撇了撇嘴,道:“这么吓人的吗?为什么不布个结界防止不知情的人进去?”

云止奂道:“范围太广。”

此时他大病初愈,脸色尚存苍白,更显得眉目清俊,眼瞳神采分明,只是相比几个月前的健气开朗,此刻多了许多忧愁哀思。不说话时,在神|韵上,竟与云止奂有些贴合。

云止奂看了他一会儿,缓步走过他身边,衣带随风轻轻扬起,拂过付清欢的衣摆。

他道:“走吧。”

付清欢看向他,云止奂眼神亦定定望着他,两道古潭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云止奂有一种错觉,仿佛看见许多年前的自己,穿过时空,缓步向自己踏来,悲伤的情绪顿时涌满了一双如画的眼睛。

付清欢察觉出了什么,问道:“道长,您怎么了。”

云止奂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又对望了一下,不约而同往一个方向走去。

依旧是云止奂走在前面一些,他似乎从来都不习惯与人走在同一条线上,打定了心思要孤身前行一样。而付清欢这个人,是一定要和人走在一起的,说说话才不会闷得慌,所以总要刻意加快步伐跟上去。

“道长,明翚宗的仙府在渠阳,那不是要往北走许多路吗?”

云止奂嗯了一声。

付清欢也嗯了一声,笑了笑,没话找话:“我都没出过临安,别说临安,百里镇都没出过,这回,真是我离家最远的一次了。”

话音刚落,他愣了愣,立即噤了声。

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在哪里?若按血缘,家在渠阳,那个闻名天下的仙府里,若按居地,家自然是在临安,若按感情,自然是亲人在何处,家就在何处。可自己的亲人呢?

付清欢突然有些难过。

最后一个亲人,朝言也要离开了。

他背着药箱,低头在云止奂身边慢慢地走,剑柄一晃一晃,打在药箱的金属边上,发出极有规律的“叮叮”声。

他抬起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道长,能把笛子借我一下吗。”

云止奂有些奇怪,问道:“做什么?”虽嘴上这么问,他还是从随身的口袋里抽出来递给付清欢。

付清欢接过了,举到了嘴边,顿了顿,将嘴唇贴了上去。

云止奂藏在袖下的手微微握紧起来。

白玉长笛,清俊少年,原本应当是美得不可方物的一幕,硬生生被下一秒的笛音毁了。云止奂本来泛着水光的眼神霎时暗沉下来。

付清欢却乐此不疲,感觉良好地吹着笛子,一阵呜呜咽咽,简直比日暮寒林里的乌鸦哀啼还难听。世上学习音律的人千千万,但学了几年一点长进没有的,付清欢实乃第一人。不仅吹得难听,还厚颜无耻,吹完了还要问一句:“我吹得如何?”

云止奂没有说话。

他不会拂了付清欢的面子,但也绝不会睁眼说瞎话。

付清欢见他一脸纠结的样子,低低笑起来:“罢了,我知道自己吹得好,不必多夸了。”然后把笛子一转,放回云止奂的口袋。

当真是厚颜无耻。

不过吹了一曲后,付清欢的心情似是好了许多,接下来的路途里,甚至哼着小曲儿,时不时跟云止奂调笑几句。

云止奂虽不转头直接看他,但听着他的声音,神色舒缓了许多。

好在心性一如往昔。

两人行路匆匆,一会儿御剑一会儿徒步前行,一路向北,途径许多店铺小摊,各类方言口音也越发陌生起来,付清欢一会儿学学这句一会儿学学那句,不亦乐乎。

数日后二人跨入中州地境,正巧迎面遇上一座城池。

这座城池,十分华丽,护城河绕了两圈,连着一大片莲花湖,湖泊上笑语晏晏停了许多商船画舫,大人在你一句我一句谈着生意拉着家常,小孩子一个两个蹦来蹦去,穿梭在各个船间。被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逮住了,揪着那孩子大声嚷道:“谁家的孩子?”

付清欢看得高兴,脚下的步伐便慢了下来。云止奂也不急着赶路,也不催他,亦放慢了脚步,看着他。

待看够了,付清欢才反应过来让道长等太久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

云止奂摇了摇头,神色温和,表示不介怀,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城池的城门。付清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城门上方一块牌匾,端正写了几字:策水仙境。

付清欢笑了笑,这名字不像个城名啊?如果说是哪家仙门的仙府,他也信了。云止奂见他神情又疑惑又好奇,便解释道:“此处是仙门聚集之地。”

策水仙境,原名水城,富水饶富城,几百年前就是名贯中土的大城池。后来修真界仙门群辈地出,此地便从一个王城,成了一个仙城。各家仙府在此地皆有产业,因此除了秀杨山,这里也是个有名的修士聚集地,且比秀杨山更繁华些。

付清欢哦了一声:“难怪这城池上下都弥漫了一股仙神的气息,这地方风水好,人也好,自然不会差。”

刚在城里走了几步,就有什么东西明晃晃落到了肩头,他下意识接住了,拈在指尖瞧,竟是一朵初放的小花,粉艳艳开得娇嫩得不得了,还隐隐透着幽幽花香。他把话拈紧了,抬头向上看去。

是一座酒楼,几个少女嬉笑打闹着抛洒着一篮子花,只是这一朵,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一旁蹲着的小摊贩笑道:“恭喜公子了,这是好意头。”

付清欢歪歪头,眉毛微微一挑:“好意头?”

小摊贩笑道:“是,咱们城里的姑娘,看上哪位公子,便要拿花去丢的,丢中了,就是一段好姻缘。”

闻言,云止奂转过身来看着他们。

付清欢抬头望了望,那几个少女早不见人影了。说什么看上了就拿花丢,还好姻缘,根本就是无意间掉下来的花罢了。一会儿那几个姑娘发现少了朵开得最漂亮的粉花,可不知要怎么个难过。

虽这么想,他还是笑了笑:“好吧。”

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将花搁在了那家酒楼外的花坛里。他恋恋不舍看了那朵花一会儿,叹道:“可惜了,这姻缘没我的份。”

云止奂走过来,见他对那朵花分外怜惜,道:“你便拿着吧。”语气有些生硬。

付清欢摇头,无奈道:“不是我的东西,我拿了它自己也会跑,算了吧。”

说着,站起了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转过身来就看见云止奂一脸阴霾。他吓了一跳,拍拍胸脯:“这么凶,您怎么了。”

云止奂没有说话,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往前走去。

付清欢攥着药箱的带子,觉得莫名其妙,嘟哝了一句默默跟了上去。

因为水城有许多仙门产业,修士也有许多来往,个个身负长剑,身着各色劲装猎服。付清欢这才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会被认出来。

要是其他仙门倒还好,要是碰上了明翚宗的修士,看见他这跟他们宗主八|九分相似的脸,不得立马把他抓回去?

虽然早晚要去明翚宗的,但自己去和被抓去,还是不一样的。何况付清欢对明翚宗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感,总之,不想这么快就过去。意识到这一层,他默默戴上了斗笠,遮住大半张脸。

正仰头系着带子,眼前一晃,又是落下了一朵花。

这一回,那花落在了云止奂的身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颈间。云止奂转过头来,看着付清欢。白皙的脸衬着娇艳的花,人比花娇。

这么一张俊俏的脸,笑一笑该有多好看。付清欢这样遗憾地想着,见云止奂直直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似有火一样亮晶晶的。他无辜地伸手:“不是我,我戴斗笠呢。”

云止奂垂下眼帘,把花拿了下来,收在袖子里。

付清欢往上看了看,看见两个拿着扇子的小姑娘,不过五六岁大,见云止奂收了花,小小年纪竟羞红了脸,嬉笑着进屋了。

付清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走上前去揽着云止奂的肩,道:“道长,您怎么不往上看看就收了花呢?万一人家并不讨你的喜,不是一桩麻烦事吗。”

云止奂看了看他,眼里的火更亮了。

水城热闹非凡,不过白天就已经张灯结彩,算了算日子,付清欢哦了一声:“已经七夕了呢。”

他走得摇摇晃晃漫不经心,胯骨不小心撞到了一处小摊,险些把摊子给掀翻了,他连忙一边道歉一边替摊主收拾好东西。

这小摊上,缠满了纸制的小红伞,巴掌大小,又精致又可爱。到了晚上配上万家灯火,又是人人手中一个,透着喜气洋洋的意味。

摊主见他看得出神,道:“姻缘伞,吉利又灵验,公子来一个?”

付清欢啊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姻缘伞……?做什么用的?”

摊主道:“写上心上人名字,插在城东那棵老槐树下,便可促成一段良缘哪。”

又是抛花又是姻缘伞,这水城还真是浪漫,从头到尾透着风花雪月的意味。付清欢摸了摸下巴,弯起嘴角笑了笑。

“可我……没有心上人啊。”付清欢道,“算了吧,等有了,我立马过来,买上十顶。”话音刚落,他愣了愣神。刚才那句话他是下意识说的,自己有没有心上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据母亲说,初次喜欢一个人,自己往往是意识不到的。

想到这儿,付清欢突然看了云止奂一眼。后者只是看着摊子上的姻缘伞,没有看见他投来的目光。付清欢挑挑眉毛,摇摇头,道长这样的人,应该也不会意识到自己喜欢了谁。

说来也奇怪,每次遇上什么极具人情味的事儿,付清欢总要站在道长的角度想想,如果是道长,他会什么反应,会想些什么。虽然揣度他人不太厚道,但特有意思,付清欢就这么一边满腹罪恶感一边喜滋滋地胡思乱想。

待入了夜,七夕节的气氛越发浓,街上男男女女凑对着走,耳语厮磨,其中不乏各色修士,即使入了玄门,依然难逃这人间最奇妙,最难以抵抗的情感。

两人兜兜转转,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付清欢转头看看云止奂,笑道:“道长,你感觉到了?”

云止奂点点头,握住了剑柄。

付清欢回过头,朝着空无一人的小巷道:“还不出来。”

云止奂道:“我师父加了封印,活人可随意进出,恶鬼不能。”

付清欢神色阴郁地看了那密林一眼,嘴唇紧紧抿着。

想通了这一层,付清欢合了合眼,道:“那么,我们御剑飞过去吧。”

云止奂仍是摇头:“不可。怨气太重,即使御剑,也会受影响,跌落林中。”

穿行不可,御剑不可,那只有绕过去了吗?付清欢看了一眼密林,道:“那……它放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总有人误闯进去的,或者,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呢?”

云止奂比之前清瘦了许多,也因此显得清俊了许多。

付清欢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因为范围太广,所以一般修为的人无法布施结界,而且布一次结界,所需的灵力修为又多,根本不可能有人愿意出面的,何况结界布下后,其灵力会随着时间而涣散,这就意味着一开始布施结界的那个要常来修补结界,耗损灵力。

如此一来,就更没有人愿意了。

他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向云止奂:“怨灵?”

云止奂点头:“此处本是仙剑会游猎的场所,后来玄晖门覆灭,修真界将其弟子尸首投入此林中,引来恶鬼封印镇压。久而久之,那些本用来镇压玄晖门的恶鬼怨气积郁,此处成了怨灵集合之地。”

付清欢摇摇头:“只是觉得,您不必跟着的,我灵力已经恢复了,而且这些日子我……”

“站住。”

原以为云道长这样古板又闷葫芦一样的人,相处起来最困难。其实不是,道长虽然闷,也很无趣,但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脾气很好。至少,付清欢是不讨厌的。

而那只鹿角兽,就被留在了历苍观,等付清欢办完了事再回去牵走,省得跟着他劳累奔波,有一顿没一顿。

云止奂突然出声,把付清欢吓了一跳,乖乖停了脚步:“怎么了。”

云止奂走到他身边,指了指前方的一片密林,道:“不能进去,里头许多怨灵。”

付清欢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看见了一片火红的密林。不知是栽了什么树,这盛夏里竟是长满了火红鲜艳的树叶,远远望去像一团火一般,燃烧蔓延了整个天际。再往两边看,这密林分布之广,竟看不到尽头。

载德道:“我与你父亲是至交好友,理应让弟子护送你去渠阳的。”

付清欢百般推辞,依旧拗不过那老顽固,只得妥协。

他看了身边的云止奂一眼,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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