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世无情锦棠痛悟帝座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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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棠闻声蓦然回首,只觉一丝无名的暖意随着全身血液的加速奔流涌动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循声望去,只见着楚清和高束马尾足蹬马靴,穿着一身女官服制的殷色圆领袍快步而来,而在她身前,正佝偻着一个鬓发凌乱的女人,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女人正被楚清和反手押解着。她用了鞭子将前面女子的手捆了个结识,见她走的慢了,还低声喝斥了几句。

而在楚清和身后,除却方才服侍她去更衣的寿康以外,还跟着一个穿着杏色襦裙笼着雪色软狐裘的少女。萧锦棠皱皱眉,心道这又是哪家贵女,没事上这来干什么。寿康见了萧锦棠,忙快步上前欲向萧锦棠复命,却不想楚清和扬声开口,竟是比寿康的腿脚更快。

“陛下请恕臣女失礼,还请容禀。”楚清和说着一顿,手腕一用力便将自己押解的女人推至穆太后跟前跪下:“方才臣女正在更衣,见得清心台上火光人声大盛,以为是太后娘娘凤驾受惊,故而更衣完毕便往这边赶。可不想臣女这慢人一步却是歪打正着,臣女刚至清心台下,便听得一旁的林子里有些异动。臣女过去一瞧,便在这树丛中发现了这行踪可疑的人。”

穆太后见状颤颤的抿紧了唇,她并没意识到自己大袖之下十指蔻丹全部陷入掌心,比起掌心的疼痛,她只觉着自己心如刀割。她咬着牙忽的抬眼看向萧锦棠,几近声嘶般的怒喝出声:“废物!枉哀家这么信任看中你,却不想你竟跟这些不知廉耻的东西厮混,竟是在哀家眼皮底下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儿!”

萧锦棠忽的觉着脊梁一寒,他蓦一抬眼,却正对上穆太后的目光。那眼神是那般凄厉又绝望,萧锦棠怔愣一瞬,猛然发现穆太后的眼神他是见过的。那日在北苑,一虎猎三狼,那只雄狼被一个虎爪拍烂了头,而自知必死的母狼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嚎向饿虎扑去,却是被抓瞎了眼睛最后被咬破了肚子。而现在穆太后的眼神,就像是那只被逼进绝境的母狼。

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便见楚麟城跨步而出,对着萧锦棠朗声揖礼道:“军医擅治外伤,对这等脏物的辨别只怕是不如宫内的人。不若再请太医来确认确认,以免出了差池冤了旁人。”

萧锦棠唇畔一翘,只言片语不动声色间便同楚麟城一唱一和联手将穆太后逼至绝境。楚麟城出言便已坐实穆太后御下不严之失,但萧锦棠却明白,自己现在却仍是动不了穆太后,他刚夺了穆太后的垂帘听政之权,若是再紧逼不放便是违了蚕食之理,反而会招人非议。他看着那些强忍恐惧垂泪不止的女子,心道还好方才楚麟城一言点醒自己,若是自己真为了泄一时之气不听劝阻的将她们全数处死,那才真正是昏聩无道。

她们现在还不能死,只要将她们留下,在将来她们一定会成为刺向穆氏的一把利刃。但事已至此,若没个说法交代,那这口黑锅还是要这群女子来背。思至此处,萧锦棠笑意更甚:“母后,孤方才就觉着奇怪,淑乐作为您的贴身侍女,您怎不知她去了哪儿?”他说这一顿,语气顿转:“您凤体欠佳,这清心台上的大小事宜皆由淑乐负责,现在闹出这等丑事扰了母后静养……委实是淑乐管教不力,她此时不在,委实令人不解啊。”

“臣女怕是刺客,待抓了才发现此人正是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女淑乐姑姑。可不想淑乐姑姑竟是如同疯魔一般,竟不顾尊卑欲对臣女大打出手,臣女无法,便动了粗将她押了上来。”楚清和说着眉峰一挑,眼波横扫过众人,春山般的眉尾带起一段明媚张扬:“不知这淑乐姑姑可与这清心台上的热闹是否有何关联?”

“太后……太后娘娘!”淑乐情急之下再顾不得什么礼仪,她见着穆太后,竟是手脚并用的向她爬去。楚清和见状,忙抬手挥鞭缠住了正欲抬手抓向穆太后裙角的淑乐,一旁的楚家亲兵见了,连忙趁这个空将淑乐的手脚都捆缚起来不让她乱动。可不想淑乐被绑了手脚却没堵嘴,她啊啊的哭着,竟是说不出半个词句。

整整十年倏忽而过,只有淑乐陪着她。在三千六百多个无望的夜里,在四下无人之时对淑乐说那些不敢为人所知的往事,一遍遍咀嚼着其中的甜蜜。天长月远,玉楼瑶殿,苔痕阶冷,入骨的凄冷足以逼疯一个女人。穆太后不再颤抖,她定定看着地上的女子,心下一横,眼神凶凛。

萧锦棠并没注意到穆太后的变化,因为就在此时,一个脆生明亮的女声忽的自山道口响起:“淑乐在此,请陛下恕臣女护驾失职之罪!”

穆太后便是再蠢也听出了这是萧锦棠在给她台阶下,毕竟皇帝太后当着一众亲贵面前闹个鱼死网破对双方而言委实不太合算。萧锦棠要她断尾求生。想要淑乐替自己扛了罪替这些女子去死。可淑乐跟自己是那么的相似,她是自己在上京的路上于人拐子手下救下的孤女,她不仅是一个陪嫁丫鬟,还是自己与穆氏的联系耳目。她若是死了,那这寂寂深宫,自己就真是彻彻底底的孤身一人了。

这宫中长夜凄冷是多么的可怕啊,穆妙柔自知自己入宫为后是为了齐王殿下与兄长,而话本里都说,这般入宫的女子,不过是件摆设,是注定得不到君王宠幸,只得孤独终老的可怜人。

“这人证物证俱在,断断是抵赖不得的。若不是楚统领来得及时,谁知道这些这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还会做出什么事儿。”萧锦棠冷声一笑,话音刚落间便见一位楚氏亲兵用湿布蒙着面,竟是直接将那盛着情香的雕花铜炉从偏殿中给捧了出来:“末将参见陛下、太后娘娘。”他匆匆而来,一面说着一面单膝跪下将炉顶揭开,在顶盖揭开一瞬,冲鼻香气顿时溢散而出,山风微卷间,离得近的亲贵皆不禁掩鼻皱眉。

“这是从清心台上左偏殿里搜出来的香,因其味道着实古怪,末将便将其交给随行军医简单辨别……没想到,这里面不仅有苏合香,还混了大量的……见不得人的东西。”那士兵虽说的支吾,但言下之意却已表达的明白。穆太后惊愕的盯着地上香炉,丝毫没发现萧锦棠与楚麟城互递了一个眼神,

但穆妙柔却觉得庆幸,她想孤独一生也不错,起码她还能一个人做做梦,悄悄思念着远方的心上人,或许有一天,他们还能再聚也说不定呢?那时自己是否还能如以往一般伴他身侧?可穆妙柔怎知自己入宫后,那老皇帝竟然连宿未央宫半月,一时之间人人皆道新后艳压群芳宠冠后宫。无数人向她或真心或假意的恭贺,她含笑接受了所有的道喜,心下却是木然又无助。她知道,自己是连做梦的权利也没有了。

或许死在这宫里就是自己的宿命吧,可命运残酷起来,往往是给人关上门后再关上窗,最后连狗洞墙缝都堵上填满。半个月后,灵帝笑着赐给了穆妙柔一碗药,他连对她撒个这是补药的谎都懒得,直接明了的说这是绝子汤,好似这半月以来的床笫柔情皆是幻梦一场。穆妙柔别无他法,她明白,这些时日的宠幸不过是做给齐王与兄长看的罢了。

没有孩子就没孩子吧,她忍忍也就过去了,想当年在青楼里,多少女人都恨不得喝了绝子汤,在风尘之地,有了孩子就意味着一个名妓从浮华云端跌下尘埃,她的母亲不就是这样的么?穆妙柔这么想着,便将那碗绝子汤一饮而尽,可不想这绝子汤一下去,她便害上了下红之症。她庆幸自己害了这病,起码这般,她便再不用侍寝了。

可令穆太后没想到的是,萧锦棠竟是将一盆脏水全泼在了淑乐身上,淑乐是穆太后的心腹,泼给了她也等同将穆太后也拉下了水。若是穆太后坚持不认,那这人证物证俱在谁也抵赖不得。而穆太后要脱身的话,也只有灭了沉珠等人的口。她若是想封口,那就只得认了是自己宫人做的腌事儿。无论是御下不严还是什么,纷纷舆论皆得她自己扛。

萧锦棠没在意穆太后骤变的面色,他从容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似轻描淡写间便将穆太后有备而来的夹枪带棒从容化解。现在应该紧张的是穆太后了,毕竟任何知晓内情的婢女说出了是太后指使,那可就不止是太后颜面扫地这么简单了,她不仅仅是太后,还是穆氏的女人。从来都是只有落井下石少雪中送炭的,若她在亲贵面前犯下大错,很有可能牵连到如今已放弃兵权的穆钰。

“清心台上这么浩大的声势,谁不知这边的动静?”穆太后显然是有些慌了,她下意识的攥紧了肩上垂下的披帛,一时之间竟是不敢与萧锦棠对视:“什么人不干不净?皇帝可别含血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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