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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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不叙闲话,只讲正经。妙化道:“令兄何日亡故?”因浅道:“八月二十七晚。”妙化略算,笑道:“来得巧,今日九月初四,正可诵经拜忏,助他往生。”因浅道:“怎今日合适?”妙化道:“你不知,人死后,投生前,暂化中阴身,每七日方可投生,算来今乃令兄头七,故可往生。此事须紧,投生之机只七次,四十九日后,再难往生。”因浅道:“若七次皆错过,怪不得人。”妙化道:“莫说这。须知中阴身之妙,是个诱惑,引人留驻。此态下,生前之病全消,体残补完。欲往何处,略动念头便可,铜墙铁壁、山河大地亦不为所障。若欲何物,心中观想,所欲之物立现眼前,岂不甚妙?故此流连忘返,误了投生,沦入鬼道。”因浅道:“如此说,莫耽搁,速为吾兄超度。”

二人至大殿,殿内佛像威严,供炉摆香,青幔垂挂,秋风惹扬。早有二僧引因深入棺。妙化拾香说道:“魂魄触气而饱,以香为食,欲引令兄魂魄,还需焚香。香分善恶,善引善魂,恶引恶魂,令兄善恶如何?”因浅略怔,半晌道:“属善。”妙化焚善香,又道:“经说遇善缘生善道,遇恶缘堕恶道,我于佛前焚香,以神明威光,助令兄往善,紧要关头,莫露悲怆之情,引他牵挂,误入恶道。”因浅道:“罢,罢,我只候在殿外。”话毕离殿。

妙化诵经多时,香尽烟灭,出殿道:“已助其往生。”因浅拱手相谢。这当儿,鬼面男孩忽来,耳语妙化。妙化喜道:“当真?”又悄命男孩,男孩速离。妙化道:“少侠随我来。”因浅不明,随她去,七拐八绕,自一暗门离庙,至林深处,叶厚光暗,又走许久,至一旧宅。推门进去,因浅大惊,见鬼面孩、欧阳涛、四兵拥刘安,并男女二老,立在院中。因浅道:“何事?”妙化道:“可曾细读云瀑上人荐书?”因浅道:“未读。”妙化道:“上人讲,须寻活人,殉葬因深,不枉他二人,师徒一场。”因浅怒道:“荒唐,人死便死,岂须活人陪命?”院中男女二老,笑打圆场,男的道:“少侠莫怒,听我说来。”因浅道:“你说由你说,莫谈人殉。”老者道:“少侠不知,我二人,是刘安父母,我叫刘福。近日,欧阳家族长过世,寻人陪葬,他族势大,交好官府,故抛二百金,托官家,提一死囚殉了,便是我儿刘安。使锦衣华服,涂油抹香,禁食三日,随葬来此。怎知令兄亦寻人陪葬,故与妙化师父相商,赠刘安于令兄,妙化师父即为欧阳超度。我儿死罪,便回监牢,不日亦死,何不成全令兄?”因浅笑道:“老儿嘴滑心黑,不是成全吾兄,是成全你哩,想是二百金,你吞一百,便这般腆脸卖儿,莫讲,只将刘安押回,不殉。”欧阳涛道:“少侠不知,刘安嗜赌成性,输急了,引刀杀人,这样贼子,怜他作甚?”因浅道:“莫讲,只押回。”刘安见说僵,心道,想来终一死,只莫活埋,太也气闷。死在此地,无甚不可。思罢,摸至兵后,趁其不备,抽刀自刎,尸横院中。众人皆惊,刘家二老悲一阵,林中葬了刘安,无金可领,悻悻回去。欧阳涛怒不敢言,携尸回府。诸事方定。

因浅道:“你二人怎在此?”李清笑道:“师父,只问黎姑娘。”黎离负气,不睬因浅。

妙化托一老僧,推阴阳,择佳穴,银针破土,挖地造坟,内设桃弓柳箭、桑枝棉朵,外供糕点瓜果、萱草瑶花。葬了因深,立碑焚香,因浅落泪不提。妙化见了,笑道:“古古怪,怪怪古,孙子娶祖母。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女食母之肉,子打父皮鼓。众人来贺喜,我看真是苦!”因浅道:“此言何意?”妙化道:“一个人家,儿子娶亲,众亲来贺,志公法师路过,进屋探看,不禁叹息。原来法师慧眼,看破男子所娶,乃前世祖母投生。那家人,前世为猪羊,今世为人,坐炕食肉,却不知,锅内所煮,乃前世六亲。小童吃肉打鼓,却不知肉筋骨皮,皆从前世父母割来,故说真是苦。此说讲六道轮回。众生凡夫,六道中,死死生生,沉浮起落,令兄虽亡,毕竟投生来世,或生富贵人家,享锦衣玉食,或生天界,福寿绵长,何悲之有?”因浅听了稍安,略沉吟,问道:“近日阴魂四起,既说六道,想是自地狱道来,不知鬼门何在?”妙化道:“经书讲,那万恶万苦之所,在极南极荒之地。”因浅听了谢过,宽歇一晚,次日离庙。

至林中,因浅心道,此去极南地,封鬼门,险恶重重,我只自去,莫唤黎离、李清通往,若枉送命,亦只一命,不累他人。只他等不知我下落,未免担忧,且书信一封,托人送至秘境,教他等心安。然欲寻笔写信,又觉不妥,信差至秘境,必死无疑,便罢了此念。也不顾,径往南去,一日无事天又晚,寻店歇脚,见远处村店,炊烟袅袅,酒旗飘摇,就过去,推门进店,忽大惊,见店内跪一男子,二十上下,貌正体壮,肩伤淌血。一瘦弱老者,横刀在他头顶。

男孩又递书于欧阳涛,欧阳手僵汗冷,收书入怀,领家眷退去。男孩欲进庙,忽瞥见刘安,锦衣华服,四兵夹拥,略沉吟,上前对欧阳涛耳语几句,欧阳拱手领命。因浅不明,男孩也不解疑,领他入庙。

二人过廊穿院,涉水渡桥,至一庙舍,男孩喊声:“师父,因浅来了。”因浅进去,是个小院,浓花密树,窄池宽塘,有些景致,廊上立一女子,约莫三十,一席灰绿纱袍,身娇貌秀。因浅一揖道:“姑娘,请问妙化师父何在?”女子笑道:“在你面前哩。”因浅方知,说道:“云瀑上人未讲您是女身,惹我惊讶。”妙化道:“我二人熟识,他便玩笑我。”

因浅心道,男子体壮,怎受一瘦老所制,不抗不斗?正疑间,男子求道:“少侠救我!”老者转刀背,敲男子头盖,怒道:“既行龌龊事,莫思讨饶,若非你爷奶相求,早乱刀剁碎。”因浅暗想,想是老父教子,只父已老迈,男子爷奶,不知老至何境,更不知男子做了何事,惹老父刀逼。

正这时,一人进来,男子忙道:“爷爷救我!”因浅回身,见是李清,手执草药,步进店来,不禁惊道:“怎是你?”李清笑而不答,寻钵捣药,敷男子伤上。因浅待问,又一人进店,男子道:“奶奶救我!”一看却是黎离,牵一紫衣女子进店。紫衣奔来,推开老者刀,护住男子道:“爹,莫伤他。”老者道:“他欲害你,饶他怎的?”紫衣道:“我二人相好,何来害我?”老者方明此事,弃刀对李黎二人一揖,说道:“险酿大祸,亏二位相阻。”李清道:“莫谢,我观此男识礼,虽有气力,不抗你刀,任你相逼。他二人既好,不若趁此良机,认下贤婿,我几人,是个见证。”

原来,此男与紫衣相好,店内亲热,受女父撞见,认作贼人侵女,引刀驱贼,恰李黎二人进店,拔剑相助,迫男子唤他二人做爷奶。却见紫衣羞愤,夺门而去,李清观他二人眼神,猜出根由,与黎离追去,一人寻紫衣,一人采药回,道清此事方妥。老者问男子伤情,男子笑道:“此事既妥,伤不大碍。”

因浅随葬队,行一阵,果至惚惚庙,此庙四舍,红黑挑飞檐,蓝碧揽玉柱,泥绿匾额,上书惚惚庙。门前挤匝数十人,携棺带瓮,哭嚷喘闹,庙门却闭。众人见欧阳家至,惧他声威,就住声。欧阳家一男子,面阔身壮,上前叩门,见无人应,甚焦躁,喝道:“我脉南欧阳涛,家奉凶事,请妙化师父诵经,超度亡魂。”亦无人应。欧阳涛怒道:“速开门,再耽搁,闯将进去!”喝毕,庙门果开,略露微缝,众人见了,莫管欧阳权势,蜂拥上前,纷纷求入,一挤二推,欧阳家棺重,挨不住,咣当砸在地下,欧阳涛大怒,上前挥掌起脚,众人似枯叶逢扫帚,破木遇激流,四散伤退,再不敢来。正这时,庙门又开,一张鬼脸,青面獠牙,现在人前,众人惊呼。细辨下,却是一男孩,七八岁,戴鬼面具,没甚诡处,众人方安。

男孩对欧阳涛略拱手,说道:“方才候师父念经,未及迎你,稍等,待将你事报知师父,再做计较。”欧阳喜道:“速去,速去。”男孩回庙关门,欧阳未及回身,门又开,欧阳道:“怎不报去?”男孩笑道:“报了,师父讲你等身有邪气,不宜进庙,污了宝地,特赠妙法莲华经一部,你等回去,自诵了,既可度亡,亦可净己。”欧阳怒道:“浑话!你方关门,我未及回身,你又来,怎报了?分明自作主张,编话哄我。”男孩道:“我脚快,瞬去瞬回,有甚怪的?”话毕交经欧阳,便欲进庙。欧阳涛大怒,一记烈风爪,猛抓男孩,因浅惊道:“当心!”男孩回身道:“谁人喊当心?”这一回身,灵妙空舒,似不在意,却恰避欧阳一抓,欧阳不防,大力使空,打个趔趄,扑在地下。因浅见男孩身法不俗,笑道:“我喊当心,却是话多。”就上去,递了荐书。男孩道:“待我交师父。”话毕闭门进庙,不满七八数,果又开门道:“师父唤少侠入庙。”

欧阳涛冷冷道:“且慢。”男孩道:“还有何事?”欧阳道:“怎他进得,我进不得?”男孩道:“莫讲多话,携经文,回家自诵,才是道理。”欧阳大怒,扬手扔经,又欲袭男孩,却不见,回身望去,也不见,再回来,却见男孩立在原地,手拿经书,正是才扔的,未落地,已给拿住,页不沾泥。因浅心道,此孩身法奇俊,旁人只道他瞬失瞬现,唯我习连天若海,眼明耳聪,辨得他一去一回,迅如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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