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 上
因此从下到上,依次划分了摆渡人,鬼卒,鬼役,黑白无常,孟婆,冥差和冥帝七职。
摆渡人可谓是冥界最低的职位,地位比起那些投胎的孤魂高不了多少。
用人间的俗语概括,便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累的比牛多,吃的比虫少。不仅干着最累最苦的差事,还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救助。
摆渡人听后,摸了摸帽子,轻轻笑道:“大人不必如此悲观,其实这黄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看冥帝是如何想的。这不,那里就是河岸了!”
冥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朦胧雾气中,隐约的看到一些暗影。
虽谈不上多清楚,可他眯眯眼看几遍,也能确定,那里估计就是河岸。
离他上船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么快就到了岸边!冥差觉得有些吃惊。
这下,他心中算是明白:前几次并非他法术过低,游不了黄泉,只是,冥界的那位装作不知,故意捉弄罢了。
摆渡人心中隐隐有些好奇,他偷偷瞧着冥差的神色,接着问道:“大人百般尝试,多次游泳,即便失败了却依旧难言弃之。小差不明白,您为何一定要去人界?”
冥差正埋怨着冥帝,闻言,挑眉看了他一眼,轻轻笑道:“我看你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自然是尽忠职守之人,又怎会明白我的念想?”
摆渡人似是有些赧然,他羞涩笑了笑,用生满老茧的手挠了挠自己的头,老实回答:“大人心在丘山,在冥界过了百年,自然向往人间万物,岂是我这样的粗人能懂的。”
船突然顿了下,冥差神色一凛,没继续说话。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船下的河水。
河水一片浑浊,暗红的黄泉下,略略的藏了些深影,看样子,似乎是些礁石。
摆渡人惊呼一声,使足力划了几下桨,想要移动小船,却一点也没作用。
“我们遇上礁石了,这可怎么办?大人您还需要赶路呢?”
冥差又看了眼河水,眼眸颤了下。
他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颇有些无奈:“罢了,罢了,剩下的也不远,我自己过去吧。”
摆渡人一听,急忙放下船桨:“这怎么行!这水路看着不远,估计有个几百米,大人您——”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冥差缓缓起身,他脚尖一点,借着黄泉的风力,轻轻踩了几下水面,飘飘然的飞上了河岸。
冥差站在岸上,拍拍衣摆,回头看了一眼船上顿住的人,笑了笑,摆摆手道:“你回去吧。”
摆渡人似乎还是有些吃惊,待了片刻没动,过了许久,才把船划向远处。
……
冥差看着朦胧的船影,很快敛了笑容,慢慢回过身。
黑压压的乌云覆盖着整片河岸,其内暗藏着依稀的嘶吼声,隐约着一点点逼近地面。岸边伫立着一面长墙,看上去约是有十丈高,遥遥而望,绵延千里,难以弄清它的边界。
墙上有一扇黑红的大木门,与冥差正对着,几个烫金的大字跃然其上——“鬼门关”。
关前并没有多少鬼役,只一左一右做样子似的站着两个。他们看有人过来,急急忙忙的拿着手中的人爪叉走了上去。
其中一个鬼役远远大喊道:“你是哪里的野鬼,不去奈何桥投胎,来鬼门关作何?”
冥差还未答话,另外一人就狠狠地拍了那鬼役一下,急急忙忙走到他跟前,含着腰道:“小人不知冥差大人亲临,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原先那个鬼役惊呼:“冥差大人?”
那人似是拿出手指撮他一下,暗暗瞪他一眼,伏着腰,仰着脸,对着冥差谄媚道:“这个鬼役上任时间短,来到冥界不过三百年,一时间失了礼仪,请冥差大人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冥差看他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黑脸,硬生生的冲着他挤眉弄眼,极尽谄媚,心下有些无奈,摆摆手,示意他们无妨。
他走到鬼门关旁的石墙处,将冥帝之前拿给他的令牌放在一个暗柩了。
倏忽间,听到“轰隆”一声,一时白雾弥漫,地动山摇。
地面只虚虚晃动几下,很快静下来,石墙上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小口。
白雾消散后,一缕淡淡的晨光从门缝溜进来,斜斜的照在冥差身上。
冥差拂了拂衣摆,唇边勾了一抹笑,不再理会身旁的两个鬼差,轻轻走了出去。
他一走,笨重的大门再次关上,一下子就隔绝了门内的声音。
“你说,那人是冥差?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还有脸说!百年前的冥界大会你借故没去,怎么可能晓得他!”
“可前两次我都去了,从没听过他的名号啊?”
“他一百多年前才来到冥界,你自然是没见过!”
“什么?!”那人诧异道:“来冥界一百年,顶多当个摆渡的,冥帝怎么会——”
“这我如何知道!”另一声音怒道,“反正,这事你就别管了,那位的心思我们怎么猜的出!更何况,那位还有乾坤镜,说不定,我们现在说的话,都被他给听到了!”
两人一说到“那位”,立刻默契的噤声了,他们似是打了个冷颤,嘴里再没吐出一个字。
鬼门关外。
阳光微微,清风徐徐,若有若无的花香中,悄悄地带了些暖意。街道上有不少人,似乎都在为传说中的梨花节做准备,并没意识到城门前凭空出现的冥差。
说起梨花节,冥差在来之前便问了黑白无常,了解一些内容。
话说,人间与冥界分为两处,其间全由南淮城相隔。
按理说,只要冥界有些孤魂荡乱,野鬼冒出,最受影响的必是南淮。
因而千年之前,南淮又号称是鬼城,无论是居住的民众,或是过路的旅人,时常会受到恶鬼的骚扰杀戮。许多人不忍城内动乱,纷纷背井离乡,另投他处。
一千一百年前,南淮城来了位仙人,应居民要求,在城内做了场法事,护得南淮安宁。
按道理,这法术不应持续太长时间。
然而,南淮却似乎一直得了什么仙人庇佑,千年来,再未出现妖魔鬼怪作祟。城中一片祥和,繁荣昌盛,久而久之,衍生出了梨花节一说。
这梨花节,本就是南淮城里的文人闲来无事,自己琢磨出的一档子杂事,不受什么老百姓的关注。
倒是百年前,金都的璟帝不知怎么的,突然钟爱上了这南淮的梨花。每隔一段时间,都得到这地方瞧瞧,惊得南淮的官员抓紧时间准备,在城中各处都急急忙忙的种上了梨树,生怕失了皇帝的兴致。
璟帝死后,这习俗倒也没变,几乎每一任皇帝上位后,都想来南淮走走瞧瞧,寻些有意思的东西带回宫里。时间长了,城内的梨花也就多了起来。
此时的南淮城虽还见不到什么大片梨花,却已然浸润了浓郁的梨香。
冥差闻着花香,深吸一口气,心下一片安逸。
或是许久未见阳光,他闻着闻着,竟一时有些眩晕,下意识眯了眯眼。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他身边经过时,不乏一些女子抬起头,看这青年墨色长发,一身白衣,眼神迷茫,长的颇为俊逸,忍不住偷偷瞧了瞧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觉得恢复过来。
现下已接近晌午,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店铺为了招揽生意,分别派出店里长的最和善的伙计在街上招呼。
“客官看一看喽,新福客栈的芙蓉粥,只要五文钱啦!”
“永济典当的金银细软,今日舍利回收喽!”
“瞧一瞧,孟氏失传许久的金织绸缎,一两一匹啦!”
……
周围花香四溢,人声鼎沸,一片热闹,惹得冥差心下也活了几分。
他轻轻笑了一声,抬脚走进了人群。
刚走几步,便停了下来。
“师父!”
人群中传来了一声惊呼,清脆悦耳,灵动优美,不偏不倚的传到冥差耳中。
冥差还未细听,这声音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半点寻不见。
怎么回事?他皱眉,听这语气,这声音的主人似乎在喊我?
刚这样想着,这声音又传了过来。
“师父……”
冥差循声转了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街道依旧是喧闹非凡,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
冥差摇了摇头,叹了一下自己的多疑。
脚刚迈出一步,一瞬间,这动作便顿在那里。
“师父,你不是说不来么。”
身后的女孩甜甜的说着,语气中带了十分的满足和欣喜,还带了点熟悉的气息。
可冥差恍恍惚惚的,觉着似是突然靠近了一些东西,眼前一片白光,什么都看不到。
周围花香依旧,清风清扬,柳儿带着暖意,悠悠的吹在了他的身上,粼粼湖色中,夹带了些许若有若无的独特味道。一切都安谧如常,寂静似雪,可偏偏,他听到了一阵阵悦耳的铃声,一下一下的,似是敲响了宁远山的古钟,也渐渐敲醒了他。
他动了动胳膊,想把女孩环在腰上的双手拿开。
女孩却以为他是不自在,依旧紧紧抱着他,笑盈盈的说:“我就知道,师父一定会答应我的。”
“因为,师父最疼我了!”
女孩轻轻抬头,看着冥差说。
冥差看着他有些唏嘘,却没什么同情的意思,这种魂鬼,他在冥界遇到了不知多少,早已见怪不怪。
他沉默片刻,摇头道:“修为不低又能如何,黄泉一望无边,埋了多少魂鬼的怨气!这其中,不乏一些能上天入地的奇才,最后不还是化成一捧污水,融进这黄泉之中。”
他瞧着面前这人黑帽破烂,帽外依稀漏出的下巴上满是胡茬,神态憔悴,双手粗糙,衣着褴褛。
偶尔划船微微现出一截胳膊,还残留着过去怨灵留下的狰狞伤痕。
他估计,这摆渡人在冥也待了许多年,遇到数不尽的困苦灾害,可前途仍旧一片迷茫,自然而然,对冥差一职向往不已。
一来二去的,冥帝也是厌了,摆摆手让他去人间待上几日。
“所以说,我也算是锲而不舍,功成名就的人物了!”冥差坐于小小扁舟之上,故作深沉的摸了摸额头,望着遥遥无边的黄泉红水,略微得意道。
船头站着一黑衣黑帽的摆渡人,正“吭哧吭哧”的使劲划桨。
而放眼整个黄泉,只有不到十个摆渡人,分管不同流域的鬼魂,任务极重。偶尔遇些跋扈凶残的怨灵,无奈交上了手,一个不小心便会魂飞魄散。
因此,冥帝通常会选取些前世罪孽颇深、难以投胎的魂灵担任此职。到了一定时间后,大发慈悲的遣送他们投胎,了却一些摆渡者的心愿。
虽说,冥界不似人间,充斥着絮絮叨叨折磨人的规矩,但地位的划分还是有的。
一来是为了保证冥界内的秩序,不让那些新来的小鬼乱了分寸,二来是为了留住一些较为特殊的魂灵,避免它们去为祸人间。
他听冥差如此恬不知耻的描述,一时竟接不上话,只好暗暗翻了个白眼,呵呵的笑几声,生硬转了话头,“所以,大人到这黄泉游了不少次?”
冥差点点头,无奈道:“确实游了几回,可怎奈这黄泉无边无际,而我修为又不是多高,每每都无功而返。”
那声音之凄惨觉厉、尖锐刺耳,每每都能带起十八层地狱里鬼魂的哭号,弄得整个冥界怨气冲冲、民不聊生,逼的冥帝不得不挪动脚步,飞到黄泉把他给捞出来。
众鬼原以为他会老实一段时间,可过不了几年,冥差又会自不量力的往黄泉跑,再次考验众鬼的承受极限。
摆渡人看他望着河水一脸遗憾,再次笑了笑,连忙吹捧他,“大人真是说笑了,既然大人身为冥差,那修为自然是不低,又怎是嘴上这般无用!”
他的脸虽被黑帽遮挡,看不真切,可话里的艳羡之情,却快漫了出来。
冥差心下得意,但笑不语,挑眉看他一眼。
冥差盼着这日也是盼了许久。
虽说他在冥界待了百年,懒懒散散地也送走了数以万计的孤魂,可那自由散漫的性子却是一点没变过,耐不住几日就想偷偷游过黄泉去人界看看。
偏他修为不高,法术不强,游了不过半里就累的腿脚抽筋,全身乏力,一个扑棱往水里沉,没骨气的哭着喊着让冥帝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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