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暗箭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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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堃仪抬眼乜了门生一眼,嘲讽似的笑道,“时也,命也。”

门徒听来不免唏嘘。

仲堃仪看着矮几上的灵位,其一刻“孟章”,是他雕了好久之后亲手刻上去的。不知不觉间,他的王已故去多年,将手伸向灵位,却终是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仲堃仪但笑不语。

门生尴尬道,“可他们皆为男子,难道真的……”

仲堃仪终于开口,“倒也不是。”

门生略缓过一口气。

“但也差不多。”

门生觉得自己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骆珉在信上说那执明和慕容离食同桌,卧同衾。”仲堃仪斜乜着信,蔑笑道,“呵,慕容离倾国之姿,无怪那执明会动心,我不过好奇的是,那慕容离生性骄傲,竟也能忍?”

“他们真的……”

仲堃仪看着门生一脸尴尬,笑道“不管是真是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只要落在世人眼里是如此就足够了。”

“先生的意思是?”

“那执明早就因荒诞行政导致威将军之乱,之后又因执意相助慕容离害天权王城险遭烽火之乱,如今这天下还没坐稳,却又生出这等专宠佞幸之事,你说落在世人眼中,会是如何啊?”仲堃仪悠悠笑道。

门生几经思虑,踌躇道,“那执明既能统一中垣,成为天下共主想来不该荒诞至此,从骆师兄往日的书信来看,他也并非是个荒淫无道的主君,先生不也说过他过去或许只是在韬光养晦吗?”

一抹肃杀寒光自仲堃仪眸中闪过,“三人成虎,积毁销骨。世事并非非黑即白,非真既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世间终究浑浑噩噩度日之人最多,他们只愿意相信那些他们认为有趣的事。还有什么比天下共主把一国国主养做脔宠更有趣的?”

那门生看着眼前的仲堃仪不寒而栗,背影僵直地恭立在一旁。

仲堃仪兀自叹道,“执明啊执明,光明坦途你不走,地狱无路你偏要给自己垒条道,我也只好临门之时,推你一把了。”

仲堃仪看了眼一旁木然的门生,森然笑道,“关外人可有消息。”

门生正发呆,闻询一顿,慌慌张张回道,“午间已收到信鸽传书。”

仲堃仪拿过竹筒,从中抽出一张字条,得意一笑。

字条上仅书四字:“兄弟情深”。

玄武台,书房内。

执明看着莫澜寄回来的书信,沉沉一叹。

小胖担忧道,“嘉城郡出了什么事?”

执明笑道,“不是。莫澜很好,嘉城郡也很好。”

小胖轻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嗔道,“吓死我了,陛下看着信骤然就是一声叹,我还以为侯爷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

执明笑笑,并不多言。

一旁的骆珉关切道,“既然一切安好,陛下为何面带郁色?”

执明看了骆珉一眼,笑了笑,轻声道,“莫澜在信中让寡人善待阿离。”

“呵,莫郡候是多虑了,”骆珉心中一转,温声道,“陛下素来关怀慕容国主。”

执明并不接话,只是转头看着小胖,“寡人记得你说过,莫澜愿意以性命替阿离作保。”

乍又提起此事,小胖仍是心有不安,嘟囔道,“陛下,小胖不明白,无论是侯爷还是慕容国主,不都是陛下最看重的人么?为何竟要以性命相诺这般严重。”

一个是他心中挚爱,一个是他自小的挚友,原该是他最亲近的人,却……

“寡人何时说过要莫澜的命了。”执明难得柔声道。

小胖一愣,旋即咧嘴开怀,“这是当然,陛下最疼侯爷了。”

执明一挑眉,刚欲言就又被小胖打断,“不对不对,陛下最疼慕容国主。”

略略一顿,执明强然笑笑。

他知道莫澜在担心什么,他也隐约知道慕容离瞒着他一直在筹谋着什么,每每抱着那个人,执明都会想,这个人的心中,有多少是属于他的。

多年前,他是他要进宫的。多年后,他是他掳进宫的。好像从来都是他勉强着他的。

他也不知道那日为何会那样问莫澜,但凭慕容离九窍玲珑的一颗心,莫澜既然去问了他,他想必是知道他在打探他了。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为何竟不曾怨怼于他?

慕容离隐瞒了他神剑的事,可他……神剑于他并不重要,他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是他的坦诚相待而已。

慕容离于他是不一样的,那是他第一个愿意倾付一整颗心的人。

可他于慕容离呢?

曾经他也以为是不一样的,然而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即便吻着他,抱着他,即便他那样乖顺地对他,他却不敢轻易断定这对于慕容离是不是一种委屈,一种隐忍。

他有些不想去寻那些神剑了,执明自嘲一笑,把慕容离带回瑶光或许是在作茧自缚。

朝昔相处,他的一颦一笑,总叫他不忍,既不忍,又如何能下手伤他?

当真是作茧自缚。

执明黯然沉思,骆珉看在眼中,心下转圜间便恭声问道,“陛下,可想好天枢之事?是否要再去一趟学宫?”

玄绸金舆停于天权学宫门前,执明此行只带了小胖、骆珉以及些许宫人随驾。

学宫的几位夫子早已迎在门前,大礼行毕,祭酒便恭声问道,“陛下此来可是因天枢策论一事?”

小胖立马上前代为应道,“陛下此来正是为此事。”

祭酒心中有数,便一边引了执明进学宫,一边吩咐人去请苏桐和荀晖,却被执明抬手阻止。

列位夫子皆感疑惑,执明淡淡一笑,问道,“寡人记得有一个叫丁源的学子。”

祭酒疑惑,“是有这么个人。陛下是要……”

“把他叫来。”

“丁源拜见陛下。”

执明打量着眼前谦恭的学子,相貌普通,衣着朴素,便是放进人堆里就再也拎不出来的那种。

端然颔首,执明屏退左右,只留小胖和骆珉在身前。

“寡人记得你日前所言,与谷梁家颇为不同。”

丁源既不张狂,也不矫作谦逊,只平静述道,“学生曾观天枢乡野小志,发现天枢与天权不同。天权物候本就得天独厚,是故顺应其时,善用其利,便可成一方富庶之地。而天枢北境多冻土,并不适宜耕种,谷梁家之策多从耕作之法入手,刀耕火种,养其土肥,然则此法未必适用于天枢全境。”

小胖听得出神,骆珉则瞥了丁源一眼,兀自沉思。

“你说的寡人皆知,寡人只问你,何策以应之?”

丁源气度从容,朗声道,“谷梁家耕作之法用于天枢南境,以丰五谷,而周全全境,则还需国政以加持。学生以为,百姓安土重迁,移民南境并不是上上之选,不若留民安北境,拣选耐寒之种物以植之,同时北境既多山地,不若因地制宜,择高岭寒木以植之,以木料为筹,从南境换取过冬之粮储于北境官仓,并于南北境之间筑通粮道以便运粮时,交通往来之需。天枢人善机巧之术,素来喜欢以木为器具,若以木料为筹,想来各地主官也不会过多怨言。”

一策既毕,丁源拱手揖礼,颔首等待君主评判。

室内却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隐隐可闻。

执明看着丁源,这人还是依旧不慌不乱,仿佛笃定他所言之策自己必会接受一般。

冷然淡笑,执明幽幽道,“此策都为你一人所想吗?”

“是。”

“好。”执明似笑非笑,肃然道,“那你便作一篇策论,明日呈上。”

“是。”

执明走出学宫,骆珉将他扶上马车,执明看着骆珉一直眉头紧拧,不由得好笑,“骆卿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一直愁眉不展?骆卿,也有心事?”

骆珉闻言,有些羞赧地笑笑,“并非如此,微臣只是方才见王上问起那策论是否为丁源一人所想时,他似乎有些许迟疑。”

“哦?”,执明眸色一暗,“那丁源可一直都不卑不亢,侃侃而谈啊……”

“正因如此,微臣才觉得是否其间有疑。”

执明冷冷一笑,看着骆珉的眼中皆是森森寒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骆珉便知执明心意已定,不再多言。

马车中,执明闭目端坐,小胖在一旁盯着执明看了又看,拧着眉纠结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真的要用那丁源?”

“寡人以为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小胖嘟着嘴,仍是疑惑,“可……太傅在时常说,用人之道,品为上。”

端然而坐的人身形微微一顿,再度睁开眼时,那双森冷的眸子凝着车帘,似乎是透过车帘就能看到曾经的故人。

小胖自知失言,却在看到执明眼中的思念与痛悔时,难过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君臣二人沉默良久,执明才缓缓道,“小胖。先别回宫。”

“是。”小胖小心翼翼地斜乜着执明。

执明微垂双眸,而后抬眼看着车窗外,低声道,“寡人想去看看子煜。”

“啊?”门生一时有点懵,“蛊惑?君心?”

仲堃仪颇为好笑地看着门生,那门生才将及冠,于风月之事本就不甚熟悉,待反应过来,脸都红了,吞吞吐吐道,“先……先生……是说那天权帝还有那慕容国主……他们……”

仲堃仪拿过信,打开细细看完,将信纸朝桌上一扣,双眼微眯,眼中冷光乍现,“好一个瑶光国主,好一个倾国佞幸啊!”

门生不解,“可是那瑶光国主又有了新的动作?”

仲堃仪看了眼信,嘲弄地笑笑,“妖媚倾国,蛊惑君心,算不算新的动作?”

“执明……”

门生倒吸一口气,立马躬身作揖,“先生息怒。”

仲堃仪冷笑一声,叹道,“罢了,终归是艮墨池太过想要一展其才了。”

“知我者公孙也。”仲堃仪眸光暗了暗,转而问道,“你来是有何事?”

门生立马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骆师兄的信。”

“有时怀才而生的人比寻常人过得更痛苦。”仲堃仪喃喃自语。

门生来求学,自然也是心怀天下的人,听见仲堃仪的感慨,想到师兄的结局,不免也紧张起来,“先生恕学生愚钝,敢问先生,如何才能得遇明主?”

“先生是觉得艮师兄太过急功近利了?”门生问道。

仲堃仪摆摆手,看着窗外林木,夏日青叶早已零落成泥,唯有枯枝在寒风中孤立。

“艮师兄殁于瑶光国内,想来……想来该是在那处。”门生回道。

仲堃仪摇了摇头,握着酒杯的手一紧,杯身霎时折成两节。

“心性是其一,时运亦是其一。终究还是他未能有幸遇见属于他的明主。”

仲堃仪出生寒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怀才不遇的痛苦,人生一世,仿佛每一日都是一种凌迟,你清晰地知道最好的年华在流逝,你的一腔抱负,却无处可投递,你的心怀天下,亦无人可解。

天地虽大,你却犹如被困棺椁,只能窒息地等待着不知道哪天就会降临的死亡。

枢居。

“先生,先生这是在想艮师兄吗?”

杯中酒缓缓倾洒入地,仲堃仪转身看着恭候在一旁的门生,轻哼道,“到底是师徒一场,却连他如今殓葬何方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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