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失自我

院门外驶来一辆轿车，停在马路对面。轿车前面的车牌已经脱落，遗弃在路上某处，保险杠略微弯曲，引擎盖调皮地上翘，支起一条缝。车门打开后出来三个男人，皆持步枪，枪管下用胶带绑着手电筒。其中有人背负背包，有人手提医药箱。门口的一名守卫认得他们。他一边狐疑地望着他们查点人数，一边掏出裤袋中的钥匙打开挂锁和铁链，接着拉开一扇栅栏门。待他们走进院门，守卫问:“毕哥呢？”他推上门又锁上。

“毕哥？”莽锋冷哼一声，左手两根仅剩半截的手指抽搐一下，“已经死了。告诉我们伤员在哪？”

他们在呆愣着的守卫指示下，走向左边那幢居民楼，楼门右侧的石灰墙上用黑色颜料的喷漆刚喷上字母“A”，而另一幢则喷上了个“B”字母。

“再不进行治疗的话你就会流血过多而死的。”那个新来的着急地说。

“我用不着你们管。”毕纷挣扎着起身，一个趔趄顺势靠上墙壁。

“你怎么了？”莽锋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你是不是已经被感染了？”

闻言，众人皆惊。

“不，才没有，我怎么会被感染呢。”他当着大家的面不情愿地否定。

“你在隐瞒我们，”毕纷怒道，“你知不知道这会害死大家。”

“难道要为了你们的安全而枪毙我，让我死去？”他疯狂大笑，丑陋的疤随之扭曲，“去你的。我以后可是要当上你们的首领啊，掌握你们，玩弄你们，就像徐格图和那个贱货一样。”毕纷一字一顿宛如啐吐毒液，他露出诡异微笑，缓缓后退隐入黑暗。

“别紧张，我们能帮助你。”秦九鼎语气缓和地说。

“不，不，”他绝望地喃喃，“不要过来。”

枪声归于寂静，破烂木门不堪重负，轰然向里倒塌。光束随之穿过门框。他们看清袭击者身着礼服，露出的白色内衬染着干涸血渍，它的左脸颊被子弹撕裂，上下牙龈和两排黄牙呈现在外。这具丧尸右手紧攫一把长柄斧，斧头拖在地上，体态怪诞，皮鞋焦躁地踩着，转眼它便凶相毕现，使劲咧嘴嘶吼，同时飞快踏过木板，闯出门口，斧子被它双手高举，接着挥砸而下。他们从两旁闪躲，毕纷却在忙乱中因右脚绊到左脚后跟而摔倒，落地时鼻尖又磕到步枪棱角，顿时流淌鲜血，疼得他捂着鼻子在地上打滚。鲜血不住地从指缝间滴落。

斧刃砍裂了污脏墙砖，丧尸可不甘就此罢休。或许是被毕纷的惨叫吸引，又可能是弥漫至鼻腔的血腥味太具诱惑。丧尸抬起斧子再度高举，斧头直指天花板，步履因重心迁移而笨拙不稳。毕纷用左前臂慌张向背后挪动，努力远离好像在俯视他的斧刃。他眼前同样俯视他的糜烂脸庞仿佛露出狞笑，接着斧头极速落下，从中间径直劈开，他的视野犹如被分裂。毕纷下意识伸出右臂格挡，斧面划开布匹，嵌进皮肉，撬开骨缝，硬生生截断他的胳膊，剧痛随之席卷脑颅，鲜血汩汩涌出，淋漓他的衣物。断裂的右臂掉在一旁。丧尸嘶吼一声，礼服溅上了新鲜血液，它又一次举动斧子，欲要送出致命一击，却被枪声阻断。尸体倒在毕纷跟前，斧头与地面碰撞发声。

廊道依旧黑暗得令人憎恶，腐味更加浓重，其中夹杂一股腥气。毕纷左脸上的长疤几乎皱成一团，他用左手紧掐腋窝，血依旧流。眼见来人愈发靠近，光束笼罩着他，使他的眼睛感到刺痛，“停下，别过来。”毕纷吼道，额头布满细密汗珠。

“大家都应该知道我们将面对什么样的新敌人了吧。”陈北曲交叠手臂横放胸前，站立在床榻一头。他愈发疑惑眼前尸体与其它丧尸之间的关系，自觉这种怪物在以后会出现更多，虽然他不知是何种原因导致。

“这怪物看起来比大家伙要弱一点，但可比大家伙丑得多。”石小晓拨弄它的一瓣嘴角，一面开口说。

“的确如此。”齐柏赞同。

据他们回忆所知，昏黑廊道在响起枪声之后，出现眼前的丧尸尽数击毙。他们认为危险暂时解除，刚迈步伐便又遭遇袭击。旁侧病房门被锋利刃面轰然凿开裂缝，木屑四处飞溅，击打在他们身上。利器从裂缝中掣回黑暗屋内，紧接着再次劈落，破口瞬间扩展，露出黯沉斧刃。秦九鼎最先朝门板开枪，其他人听见枪声后也开始射击。所有光束照射在颤抖的木门前，黑魆弹孔累累其上。

“停止射击。”秦九鼎出于习惯地吼出声。

石小晓挪挪身子。“它身上应该还残留着关于这种病毒的蛛丝马迹。”

苍黄天际，西边坠地的大火球。

常松趁着他们交谈空暇，抬手抚摸它的一寸皮肤。表皮粗糙而且硬结，力度加大时会凹陷，他在心中说，就像披甲的皮革。“我不见得大家伙能有多厉害。”他指出，“这怪物不一般。”

“没错，是不一般。”陈北曲抽离双手，放在怪物头颅两边的床铺上，撑着上半身，说下去，“它攻击时的力道要比大家伙更大，行动且更加迅速，而体型小则减少受到攻击的面积。这对怪物本身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们看，分开成四份的嘴里面布满倒钩状的尖锐牙齿，无疑更具攻击性。”他扫视众人一副难以置信模样的脸庞，接着补充一句，“秦九鼎和我都切身感受过，毋庸置疑。”

原来他已经落在队伍后头。毕纷自内心抽身而出，紧张顿时褪下身躯。他因未知恐惧而放下枪口，说:“我这就来。”说罢朝他们迈步小跑。但身后突然响起幽微嘶吼声，却不易察觉，随后那樘空洞门框踱出形态极不自然的身影。他们径自前走。在毕纷将要归队时，吼叫再度传来，不过这次是清楚地回荡他们头顶上空。就像被攫住脚踝。他们猛然转头，光束集中廊道中间，一个丧尸在灯光中朝他们走来。它的左肩自上而下裂开至肚脐，左臂倾斜，像被利器劈凿，身上衣物破烂且肮脏发臭。门框内相继跌撞出五具行尸。大部分房门开始响起碰撞声，一些本已受损的木门愈发崩裂，直至破碎，又一部分丧尸从中挤出，形成夹击局面。他们极其小心地平举步枪，分别面对走廊两端的嘶吼群尸。

院子内的其中一幢居民楼里，他们聚集在一间空旷房间中。墙壁上有一扇宽大的窗口朝西敞开，黄晕杂着微红形成一方，覆盖在中央的一张床榻上，而躺在其上的是一具庞大可怖的尸体，占据了整个床铺，粗壮双臂自然下垂至地板，两脚超出边沿。它的周遭围着一些人。他们目不转睛地察看它。

床榻旁，阳然和何辰也在场。唐小雪因带着孩子而留守房中。“这说明什么？”何辰开口问。

“对啊。”一名守卫懒散地附和。“我们可不是什么预言家，也没有狗屁水晶球。但人类的未来绝不会因为这样一种怪物而消失。”

“正如你所言，”陈北曲望着他，“你不是预言家，更没有水晶球。”

医院内循着黑暗而延展的廊道。一股弥存的腐败。玻璃似的紧覆全身的恐惧。

毕纷走到门框边，弯腰拾起步枪。狡猾的黑暗从光束旁抓取每一处角落，包括他抬头凝望的房间内部。他们尚未详察其中，深不知里面存在何物。他直觉怪异，但浓黑侵蚀双眼，无法辨清任何轮廓。毕纷直起腰，僵硬地抬起枪口，手电筒的光束随之滑进门口，朝上移动。原本欲要停止，但颤抖双手无法抗拒内心。他紧盯光圈范围内的卧倒门板。光圈缓慢到门板边缘。战栗从背脊攀升后颈。

“毕纷。”秦九鼎呼唤，“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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