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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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道人脸色变得奇怪。

叶蓁也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是那个她熟悉的阿罗吗?

到底是自己的师父,绿袍少年也不能太落他的面子。起身到火盆上拎了被采薇放上去烧好的热水,又拿了两个干净的陶杯。因为他和婴都不太习惯被人近身服侍,所以采薇就会在他默认的情况下,去宫中自己可以去的地方找事情做。最近几天好是去执掌缝纫的织室学习裁衣了。绿袍少年记起前几日询问的时候,采薇说起裁衣时脸上挂着的兴奋表情。

在咸阳宫中也学不到什么武艺,礼、乐、书、数他也不愿意学,也就是相当于在这两年中,和各个公子还有王侯世家的少爷们混了个脸熟而已。一年前他爷爷王翦从前线谢病归频阳之后,就禀明秦王,领了他回家,亲自教导他。反正他爷爷回来了,他也就不用在咸阳宫中当质子了。即使他的父亲王贲还在前线带兵,但毕竟是李信手下的副将而不是主将,声望不足,也没有必要再送质子入宫。

冬日的寒风骤起,刀割似的划向脸颊,王离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在军营的磨炼下,

十六岁的他已经长得英武刚毅,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开了刃的利剑,锋芒毕露。

王离先是习惯性地驻足环视了一圈周遭的情况,才信步追上前面带路的内侍。

这间偏殿应该是专供少年上卿使用的,入日就是一个个装满一摞摞书简的书架,一股股竹子特有的清香味混杂着墨臭扑面而来,一下子就把王离呛得打了几个喷嚏。

他简直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墨很香,明明臭得几乎要让人晕过去。

不过因为殿门大开,王离倒是一会儿就缓了过来。除了书架,偏殿里连地上都堆积着。

刚想高声询问外面的内侍,却见屏风后人影晃动,一个身着绿袍的少年讶异地走了出来。

少年上卿的官袍是绿色的,所以常年也都惯穿绿色的衣袍,今天他穿的是一件石绿色的长袍,下摆却都撩了上来,系在了腰间,露出了下面白色的亵裤。

王离一怔,倒是没料到会碰到这样的场景,立刻就涨红了脸,连连道歉。

正巧此时叶蓁从旁边走出来,轻轻帮少年上卿放下衣摆。

看到两人如此亲昵的动作,王离的眉毛动了动。

“是我鲁莽了,应让人通报一声的。”王离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理亏得很。谁能想到这位在外面一本正经无懈可击的少年上卿,私下里居然是这样一副随意不羁的模样。

叶蓁将茶端了上来,淡淡道“你如果不怕我下毒,你就喝。”这句话明显是对王离说的。

透过缥缈蒸腾的水汽,王离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少年。比起初入咸阳宫时的孩童模样,现今已经十四岁有余的上卿才算称得上是真正的少年。身量已经抽长了许多,五官虽然已经长开了许多,但犹带着几分稚气未脱,却足够俊秀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这么一个优秀的人,连阿蓁也动心了吧……

看着面前的少年唇角含笑,整个人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柔和气息,王离不禁感慨道:“毕之,你变了很多。”

绿袍少年微微一笑,谁不会变呢?就连王离对他的称呼,也从阿罗变成了毕之,变成了大公子扶苏亲自给他所取的字,距离也无形之中疏远了许多。

自从选定扶苏成为要辅佐的明主之后,他便调整了之后的人生计划。先要改变的就是自己的性格。

他学着阿蓁,试着微笑。

最开始他也不习惯,但之后也就看透了。其实笑与不笑,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在自己真实的表情外面加一层面具罢了。笑容还能瓦解对方的戒心,又何乐而不为呢?

“少时不懂事罢了。”绿袍少年笑着啜了一口淡雅的梅香茶,自从喝惯了师父喜欢的花茶,他便让采薇按照季节收集一些花瓣晒干。

王离也跟着喝了一口,却没觉得这种娘儿们兮兮的茶有什么好喝的。但是他看到叶蓁一个眼神飘过来,他忍了忍没有出声抱怨,好久没见面了,一下子就闹翻可不好。

去年秦王意欲伐楚,便问李信将军用多少士兵可行,李信称二十万人足矣。秦王又以此问询王翦将军,后者却说非六十万人不可,秦王笑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最后点了李信为主将,蒙恬辅之,而王翦将军则趁此谢病归家,令人唏嘘不已。

他刚想再多说几句好话,就见绿袍少年指着案几旁的一个硕大的长条漆盒笑道:“少将军初临战场,此乃毕之的小小心意。”

王离对王少将军的称呼无比满意,虽然他才是一介小兵,但如蒙氏家族三代为将的传统,王家现在已经两代为将,他成为将军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伸手要抬起那个漆盒,却错估了此物的重量,第一次竟未抬得起来,加大了力气才抱在了怀中。这等重量、这等长度,莫不是武器不成?

身为武将,无不对兵器有着难以言喻的执着和狂热,王离连客气话都没来得及说,当下就把漆盒的盖子打开,就见一柄通体黑沉的常胜戟静静地躺在其中。

“这是……常胜戟!”王离迫不及待地把这柄常胜戟握在手中。

据说当年常胜戟因为有个好彩头,曾经在商军中大受欢迎过一段时间,但由于那个小的月牙弧形刃基本无太大用处,更像是有些累赘的三叉戟,所以经过时间的洗礼被淘汰。

若不是王离曾经在父亲的书房中翻看过兵器图鉴,也认不出来此物。

光是这点还不足以让王离惊喜,这柄常胜戟是戟杆和戟头一体铸成,重量要比他常用的那柄月牙戟重上许多,但戟杆的粗细程度都是一样的,应是铸造的材料有所不同。戟身一入手,就像是有股天然的吸力,与青铜的滑手不同,就算是在战场挥舞,也不容易脱手。

见王离爱不释手的模样,绿袍少年嘴边的弧度也加深了几分,端起自己面前的陶杯悠然地喝了起来。

“多谢了。”王离向来不善言辞,胸中的千言万语终是化为三个字。他也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想要他支持大公扶苏,只是这个决定他没法替家族去做,他爷爷王翦千叮咛万嘱咐他不可与任何一个公子结交,毕竟王家不像蒙家一样在秦国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根本没有基础去站队。

王离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不过又觉得自己这样挺没担当的,颓然地低下头,旋即又肃容地抬眼道:“阿罗,还记得那时你曾问我,应做何事与想做何事,选哪种更佳。”

绿袍少年眨了眨双眼,从脑海里找到了几年前的记忆。那时是扶苏膝盖受伤又被罚了抄书关禁闭,他要决定追随与否,所以颇有感触,这个问题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当时王离怎么回答的他都已经忘记了。

“完成应做何事后,才能去做自己想做之事。”王离看着绿袍少年清澈的双瞳,像是起誓般一字一顿道,“阿罗,你且等我。”

绿袍少年怔然之后,微微一笑。

“好,你还欠我两件事呢,我还记得。”

王离走后,叶蓁轻轻靠在了少年上卿的肩膀上,道“阿罗,我快及笄了。”

少年上卿晃了晃,又听叶蓁继续道“我是有官职的人,应该会被赐婚。”

少年上卿突然包过叶蓁让她直视自己,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坚定。

“阿罗,你……”

她没能说下去 。

因为,他封住了她的嘴。

王离拿着腰牌接受着高泉宫门口的侍卫检查。

自从两年多前荆轲险些刺杀秦王后,宫中的守卫就更加严格了之前是上殿除佩剑,现在干脆是在宫门口就要把佩剑卸掉。就算是去高泉宫也不行,因为高泉宫与咸阳宫紧邻,还有着一条栈道直接连接两处宫室。

青衣道人拈着梅花瓣,在陶杯里各放了一小撮,剩下的就都撒在了娥英鱼糕上。

“就算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些梅花是否还有价值,只要你的挚爱或者是好友在意就足够了。”青衣道人这句话说的含糊,但说完,还是撇了叶蓁一眼。

叶蓁何其聪明,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她真的踏不出那一步……

“喏,这鱼糕可真好吃!”青衣道人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完全不顾一旁敢怒不敢言的婴,“要是是热的、新出炉的就更赞了!”

脱下脖子上围着的狐裘围脖,绿袍少年知道自家师父绝对是从八卦的嘲风那里知道了消息,否则又怎么可能掐得这么准,在他刚回到鹿鸣居就赶来了。看到婴正眼巴巴看着盘子里越来越少的娥英鱼糕,绿袍少年拿来一条干净的手帕,极有气势地把盘子里的鱼糕一分为二,包了一半直接递给了婴。

“慢点吃,我还会做,又不是不会做了……”叶蓁无奈的看着自家师父和婴这小子抢吃的,这么一大把年纪,也不觉得害羞。

脑海中不经意地闪过今日与扶苏的谈话,绿袍少年不禁走了下神,差点在倒水的时候烫到自己的手。

幸好青衣道人瞥到了,及时拖了自家小弟子手肘一下,才避免了惨剧的发生。他索性把滚烫的水壶接了过来,给两人倒满水,又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精致的锦囊,从其中倒出一小堆晾干的梅花瓣。

青衣道人瞬间抱住了叶蓁,开心道“还是我的蓁蓁最好!”

少年上卿的脸瞬间黑了,僵硬着脸将叶蓁拉开,道“本来就是给婴带回来的。”他顿了顿,“什么时候阿蓁是你的了?”

“蓁蓁你最好了!以后谁要娶了你,谁就享清福了!”青衣道人和婴异口同声道。

叶蓁脸上慢慢涌上潮红,视线移到外面。

还没等扶苏问是什么,叶蓁就提着裙子跑出去了。

留下扶苏在风中凌乱……

少年上卿尴尬的咳了一声,婴的双眼立刻就闪亮了起来,像只被顺毛的大狗狗一样,扑上来蹭了蹭绿袍少年的头顶,随后生怕被抢走一样,飞快地拿着手帕包着的鱼糕跑出了屋子。

“丧心病狂啊!”青衣道人哀嚎着,指着绿袍少年怒吼道,“一点都不尊师重道!这不是孝敬师尊我的鱼糕吗?”

“唉,我再给您做。”叶蓁淡淡道。

少年上卿走的时候连道别都没有,一点都不客气地直接用袖子兜走了那一盘娥英鱼糕和案几上的一支毛笔。

叶蓁回头对扶苏笑笑,只是这笑容让扶苏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简,道“臣多谢大公子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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