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绿衣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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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的场合比较重要,叶蓁十分无奈的拿了一把白羽扇在手中,虽然娇滴滴的让她委实不喜,但也无可奈何。

住在鹿鸣居的各位公子和王公子弟,还有等候呈上去的条陈反馈的大臣们,也都纷纷站在旁边围观。毕竟这么多种青铜器,除了祭典之外都难得一观。更何况许多商周时期的器型流传到现在,一些被淘汰,一些都有了改进,甚至还有几个青铜器很多人都认不出来用途,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讨论。

叶蓁走到少年上卿的身边,以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确定要这么做?”

世称有传承的贵族都为钟鼎之家,之前的意义是因为大贵族之家都是击钟列鼎而食,但现在钟鼎之家的意思,却是只有真正有传承的贵族之家,才能在库房之中存放这些贵重的青铜器,让子弟们辨认、碰触,甚至是偶尔使用。所以扶苏这次把所得到的青铜器拿出来晒太阳,也是为了让他的那些弟弟多些认识,这是一门必修课。

只是,这甘罗是甘茂之孙,从小认识这些青铜器并不稀奇,但是叶蓁为什么也认识?并且举手投足之间也透露着贵族气息?

扶苏微微敛神,看来,他需要去查一查了。

扶苏时不时走神抬起头往外看,也没费多长时间就差不多做完了。让顾存把批阅好的条陈按类别分发下去,扶苏拿起几卷一直都犹豫不决的的条陈,起身走出鹿鸣居的大厅。正午的阳光当头而照,虽然室外的空气冰寒,却也驱散了在屋中时的阴冷。

看着这空地上乌压压一片人,扶苏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觉得双肩的担子无比沉重。父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地,一是为了整治以前的仇人,二也是要锻炼他治国的能力。只是,秦国这大好的河山,他真能接的稳吗?看着一卷卷由他批阅的条陈被分发执行下去,一条条命令也随之有效率地分配下去,扶苏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样,深切地体会到他所拥有的权力。或者应该说,他以后会拥有的权力。

若是其他人,也许就会陶醉眩晕于权力所酿造的美酒之中,可扶苏这一刻却无比警醒。

随着权力一起而来的,就是责任。

他要肩负秦国上上下下所有臣民的期望,每批复一卷条陈,都要绞尽脑汁去思考自己的决定会不会造成预计不到的后果。

也许父王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刻意短暂地离去,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感受 ,去适应这一切。

听到轻巧的脚步声,扶苏把眺望远方的目光收了回来,正好看到少年上卿和黄衣少女走了过来,少年上卿卷好手中的绢布,神情淡漠,“已经清点完毕,无一缺漏。”

他旁边的黄衣少女却始终嘴角挂着微笑,两个人站在一起,有种说不出违和感。

扶苏回过神,小心地观察着少年眉宇间的弧度,从细微的差别中辨认出对方今天看到这么多珍贵的青铜古器,心情正是颇佳之际。

扶苏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询问叶蓁。

黄衣少女并未说多余的话,也没有转头走开,而是侧着脸,仔仔细细从头听到尾。略一沉吟后,徐徐说出自己的意见。

不同于丞相或者廷尉引经据典的建议,少年直接从接受政令的民众角度来阐述。他并没有任何主观的判断,而是言简意赅地归纳了几点优缺点,然后就留给扶苏自己决策。

扶苏却觉得豁然开朗,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处理政事。每次旁听父王廷议,遇到悬而不决的事情时,都会听到支持和反对的双方不停地争论,而不断出列的臣子就像是加在天平两端的砝码,直到一边彻底压过了另一边,才能决出胜者。

当然,这些需要臣子决议的事情,也都是一些非关键性的决策。父王铁血手腕,在大方向上绝对容不得半点含糊,但换了他扶苏来处理,就远没有父王的英明神武,所以才导致他在这些小事上都拿不定主意。

但自家小侍读这样一解释,扶苏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该怎样批复了,而且还有种微妙的上位者的感觉,毕竟最后决策的还是他本人。

一旁的采薇识趣地从大厅拿来笔和朱砂,扶苏便直接在条陈上写下批复,写完就直接由顾存发下去,很快就把几日来都悬而未决的条陈都解决一空。

扶苏把笔交给采薇,用她递过来的帕子净了净手,浑身轻松地吐出一口气,终于有心思想其他事情了。

原来最近一段日子陆续都会有从赵国缴获的战利品抵达咸阳,除去父王一开始就许诺的那些赏赐外,还要按照惯例从地位的高到低给大家分配。往常这些事情奉常大人和宗正大人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可如今是扶苏自己暂时当家,又得了这么多青铜器,自然也想把这些青铜器分一分。

两个上卿没想到自家大公子居然想得这么细致,不过扫了一眼那些在场公子艳羡的目光,也知道这既然都摆出来展览了,显然也不可能只让他们看看而不沾光。看来这大公子也不是少年上卿想象中的那样迂腐。

黄衣上卿垂下眼帘,挡住眼中的精芒,淡淡地道:“可让他们现在自取选用,以此也可观其性情。”

扶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里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青铜器,从食器、酒器、乐器、水器到武器,往深了说,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他的这些已经启了蒙的弟弟都不是傻子,当然,如果是傻子也就不足畏惧了。

“我也有吗?”一直跟在少年上卿后面像个影子似的婴忽然从凑过来问道。因为最近一些时日他过得甚是不错,有他的阿罗给他撑腰,所以胆子也大了不少。

更何况,还有他的蓁蓁呢!

他从头到尾都听着扶苏和两位上卿说话,前面讲的都是政事,他想插嘴也插不上。现在讲到分东西了,他对这个十分感兴趣!从小都缺衣少食的他,现在最在意的就是收罗好东西了。

“有的有的,你和上卿都有,随便挑。”扶苏倒是很大方,不过他沉吟片刻后又继续道:“且不忙,先挑一件给太后送去。”

他的母妃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故去,唯一的叔父成蟜又早就叛逃赵国,显然也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所以除了幽居雍宫的太后和秦王政意外,扶苏也没有什么需要孝敬的正经长辈了。而这些青铜器都是父王赏的,他也就不必多此一举再挑一件给他送回去。而摆明了是家礼,所以也不用考虑朝廷上的重臣,否则自家多疑的父王恐怕又会多想他是不是在贿赂朝臣了。倒是在场的这些王公子弟可以顺便送一点,就当收买人心了。

这种问题显然也难不倒少年上卿,他的视线朝地上的青铜器扫了一圈,便微扬下颚,指着一件青铜器道:“那件方天觚不错,是商代的珍品,且是难得的老器型。”

闻言,黄衣上卿顿时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少年上卿。

扶苏挑了挑眉,听出了少年刻意强调的最后一句,送这件方天觚并不是随意而为。略想了想,扶苏便勾唇一笑,道:“子曰:觚不觚。”

黄衣上卿微微苦笑,道“大开口细长颈,四角自口至足有扉棱,颈饰蕉叶纹和蛇纹,器上还有铭文的那件。和爵一样,两者经常配套使用,都是酒器。”

三人抬头对视一眼,在心中均有中少有的知己之感。

很少有人可以在自己说上句话的时候,就立刻能理解他下句想说什么。若两人不时长年累月培养起来的默契,那就只能说是两人天生气场很合,许多想法和观点,还有学识也都不相上下。

扶苏瞬间有些明白,为什么父王会把这两位少年上卿派到他的身边给他当侍读。以父王的眼光,应该也看清楚了这一点。

三人各怀心思时,一旁的婴却满腹狐疑地追问道:“菇?哪个蘑菇?那里有蘑菇吗?”

一句话就暴露了这货的文盲底细,看来方才的考校还不够全面。

叶蓁撇了撇嘴,指着那件方天觚缓缓道:“左脚右瓜的觚”

“那大公子说的觚不觚又是什么意思?是孔子说过的话吗?”婴已经完全养成了不懂就要问的习惯,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被人嘲笑,因为他知道以前的自己根本连这样的发问机会都没有。

“恩,那是《论语·雍也》篇中的,你还没学到。”少年上卿温声解释。也许是他少年时的学习几乎都是自学,虽然后来有师父教导,但他也知道无人可问全靠自己摸索是有多么痛苦,所以才会对婴格外耐心。

扶苏也并不觉得因此而耽误了他的时间,微笑着站在寒冬的阳光下,听着三人的对话。

觚不觚一句,实际上是孔子哀叹觚都不像是觚了,那还算是觚吗》以此来借喻春秋战国时期礼乐崩坏的风气。在他老人家看来,周礼是尽善尽美的,而诸侯乱战,已经把这一切都破坏了,造成了“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混乱局面。而太后的事迹,虽然并没有在明面上流传,但私下里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在秦庄襄王去世之后,太后和吕丞相有了私情不说,之后还养了一个面首嫪毐,和对方鬼混,居然还为秦王生下来两个弟弟。这还不知足,那嫪毐居然还想毒害秦王篡位,并把太后圈禁了起来。

太后做的这些事情,扶苏也不好评价长辈,但也难免心中鄙夷。若是对那嫪毐是真爱,就拼着命舍去太后的名头,真正嫁给对方不就得了吗?又不是夏姬那种“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祸国殃民的妖姬,何必贪恋着荣华富贵,又纵容情夫去谋求权力,都不把自己儿子的感受和安危放在眼里。虎毒尚且不食子,太后这种情况,用“觚”来影射,倒真是贴切。

甚至连这句话出自的《雍也》一篇,正好也切合了太后幽居雍宫的“雍”字。

扶苏坐在鹿鸣居的大厅里,他还要处理许多政事,他父王甩袖子一走,整个咸阳城的大小事物便都要他来处理。虽说还有三公九卿等人辅佐,但扶苏尚且是第一次亲自执政,自然想事事做到最好。

偶尔从书简中抬起头,看到自家两个小侍读游刃有余地清点青铜器,便暗赞了一声。

绿衣上卿反问“你担心他?”

“没有,既然你想这么做,我就会帮你。”叶蓁转移话题,招来采薇,慢慢悠悠的带着她在青铜器中转悠,教她认认。

绿袍少年也带着婴在这些青铜器之间转悠着,不仅仅是要考察婴对于青铜器的认识,还要一一核对绢布之上的条目。

叶蓁将手中的竹简递给少年上卿,道“明日大公子会在离泉宫中让众公子挑选青铜器,这是重复的,一会一起收到库里去。”

“好。”少年上卿嘴角微微上扬,牵住叶蓁的手,向外面走去。

到了外面,少年上卿问“要不要去见一下师傅?他老人家要见你。”

绿衣上卿道“没错。”

叶蓁沉吟片刻,道“你真的不考虑大公子会被牵连?”

叶蓁在扶苏身边,抿了一口茶,目光紧锁在场中少年上卿的身上,“不管是用范铸法、失蜡法还是浑铸法制成的青铜器,都因为模具陶范用过一次就必须摔碎才能出形,所以每一件青铜器都是独一无二的”

扶苏赞叹的点点头,回头见叶蓁一席浅黄色的衣衫,又因为是有上卿的官位,外面披了一件始皇亲赐的墨绿长披,因为还没有到及笄的年龄,长发就这么散着,衬得面颊娇若桃花。

叶蓁脸色暗了下来,松开了手,淡淡道“什么时候你去,我在陪你去吧。”

叶蓁转身回了笤华阁。

绿袍少年闻言回头看了婴一眼,反手拍了拍他的额头,淡淡地道:“好,明日就考你。”

婴心中“咯噔”一下,心忖晚上还是在临时抱一下佛脚,再多看两遍的好。

少年上卿站在院子中,背影显得无限寂寞……

翌日,赵国战利品便高调地在城中百姓们的欢声雷动之中,摆在了咸阳宫门前的大广场上示众。

这还是选的器型不一样的摆出来的,重复的早就送进了库中存放。新冶炼出来的铜器都是黄金般璀璨的颜色,只有埋在地下,因为土壤的侵蚀才会一点点地变成青绿色,故被称之为青铜器。

“阿罗,前几日教我的那些青铜器型,我已会背了!”婴见势不妙,连忙表功。他的母妃在他还未满周岁就抛下尚在襁褓中的他改嫁了。

他从下就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好不容易交了一个朋友,就像是他一片黑暗的人生中终于燃起了一盏灯,他是绝对不可能放手的。

叶蓁的脸还是红的,道“也别怪婴了,这些日子,他心情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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