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其叶

扶苏见过无数贵族，却很少有人如这少年上卿一般，一抬眼一扬眉都做得赏心悦目。呆怔了片刻，他才指了指面前的棋局：“此局可有救？”

绿袍少年瞄了一眼棋局，便知道这大公子并不只单单问这一盘棋，而是借着这盘棋在打机锋，暗喻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

微微扯了扯嘴角，绿袍少年瞥了一眼坐在对面，掩饰不住眉眼间略带焦躁不安的大公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相对于运气占主要成分的博棋，他更喜欢排兵布阵为主的弈棋。黑白两种棋子，就像是两军对阵，在方寸的棋盘中，用尽计谋互相拼杀。再没有比这种弈棋更适合探查一个人的性情、谋略和气度了。

“在棋局真正结束前，下错了一手棋，甚至几手棋也都无妨，叶蓁淡淡地道，“且走好接下去的每一步即可。”言罢，便起身告退。

扶苏盯着面前的棋局许久，最终释然一笑。

看来，他这是被教导了呢。

不能一步错，步步错了。

这个女上卿，并不是他父皇随意封的呢。

采薇没看懂，在一旁问“大公子，叶上卿这是？”

“她这是将这一盘棋全部都解开了。”扶苏赞叹“她的见解和胸怀，完全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子。”

采薇两眼暗淡，看来，她和叶上卿之间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呀。

乌云遮月，半步堂之内的一面墙前点足了整整二十四盏油灯。，映照的这面墙上的金质武器金光灿灿，光彩夺目。

王离独自一人站在那面墙之前，低头端详着脚下的地面。

光滑的青石砖上，除了那晚金干戈掉在地上所磕出的白点之外，还有缝隙中擦不掉的褐色血迹。

他当然知道那晚他走了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那名少年上卿，居然被人以他的名义叫了出来，并且在此处被人暗算，差点就永远躺在这里，再也醒不过来。

王离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仅靠那日那名和少年上卿一起的女上卿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就可以想象，也都觉得那样的画面令人揪心。

他对那两名少年上卿没有任何偏见，之前的口角也是由于他想不出来如何搭讪而弄巧成拙。相对于那些无法攻下赵国寸土之地的将军，他实在佩服这两名上卿居然能在言谈之间就让赵国的十几座城池易了主。

更何况那晚出了事之后，虽然没有查明凶手是谁，但那少年上卿也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否则他怎么可能还完好无缺的站在这里。

而在今日，宫中的人也都被下了禁言令，不许有人再谈及此事，甚至连他的祖父使离间计一事，也有廷尉李斯上书，秦王陛下首肯，为此事彻底正名。

此令一下，再无人敢在他身后嚼舌根，而大公子身边最得力的内侍顾存，却特意跟他说明，这是那位女上卿陪大公子下了一盘棋，为他求来的恩典。

这种回报，比对于当日他在对方受人排挤欺凌时不知所措的旁观，简直无地自容。

看来，那位女上卿和少年上卿的关系不错。

所以在晚上回屋之后，当他发现桌上有人放了一块玉帛包裹的玄玉时，没有丝毫犹豫的来到半步堂。

这玉帛之上写着十数个字，"化干戈为玉帛，可敢半部堂一会"，与他所听闻的那样，少年上卿上当的那晚，也是同样的手段。

王离一手摸着怀中被捂热的玉石，一手紧握着掌中的月牙戟。对方既然敢约他来见，他自然不会退缩。

他一定会让对方偿还那人所受的苦痛，成倍奉还!

当绿袍少年拉开半步堂的门时，看到的就是王离一脸杀气的样子，不禁怔了怔。

没想到，这王离这么看不惯他

那他是不是要修改一下原来的计划

还没等绿袍少年说什么，王离就黑着一张脸，把怀中的玄玉帛掏了出来，语气生硬地问道:"这是你给我的"

绿袍少年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他比较懒，又不想留别人的东西，就直接把那晚收到的玄玉帛让采薇转送到王离那边去了。正好上面的讯息可以二次利用，省事又省笔墨。不过看着王离哭笑不得的样子，很快就想到这是一场误会了。

王离把玄玉帛仔细收好，虽然从这两样东西上无法查出凶手是谁，玄玉和丝帛也是最普通不过的东西，但这也算是从少年上卿手中送出来的，王离于是放得更小心了。

只是放好东西之后，两人默默相对，都一时无话，气氛尴尬无比。

王离轻咳一声，微扬下颔，语气古怪的问道：“你约我来此，是想如何化干戈为玉帛？”王离自小在军营长大，他爹怕把他娇惯成霸道的性格，所以就喜欢阴阳怪气的跟他说话，这直接导致王离性格古怪，说话更是口无遮拦，长大后压根就没有朋友喜欢跟他玩，因为谁也受不了他这脾气。

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觉得他是在刻意挑衅了，绿袍少年却是像没听出他言语中的奚落，指了指他手中的月牙戟，淡淡的道：“很简单，我们打一场。我赢，你答应我三件事；我输，我就当整件事没发生过，我们扯平。”

王离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少年上卿说什么？看着对方削瘦的身材，王离怀疑自己只要稍微一使力，就能把他掀翻在地，更遑论打一架了。不过这样的便宜，不占才是傻瓜。王离扬了扬嘴角，已经确信对方是在找个借口与他说和：“你确定？听说因为这件事，你的那位女上卿已经打了你一拳了。”

绿袍少年咳了一声，道“没事，我会和她解释清楚的。”

"那你拿什么与我打"，王离思考了一下，觉得若是赤手空拳打架，恐怕会不好，万一打伤了哪里又是一场麻烦事，用武器的话还能点到为止，只要把对方的武器打飞就算赢了。

少年上卿环顾了一下，半步堂的四周放了许多物武器架，上面放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在灯光的映照下，锋芒四射，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但少年却直接走向了金光灿烂的那一面墙，伸手轻松的摘下了最打头的那柄金干。

"此事既然源起于此物，那就用此物来完结。"少年如此说道。

王离的眼睛差点没凸出来，那柄金干通体都用黄金所打造，纯粹就是一个作为装饰的礼器，而且重量是同等体积的铁制品的大约三倍!他那晚没有把掉下来的金干戈挂回墙上，也是因为他一个人举起来太累，而这少年居然举重若轻，他几乎都要怀疑墙上的这金干戈是仿造品了!

不过是不是仿造品，打上一场就知道了。

王离好战的性子被完全激起来了，对方选的是一个防具，他则用军中最新研制的利器月牙戟。这场比斗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但王离却不管那么多，反正都是对方主动要求的，求仁得仁，他只是负责满足对方。不过王离也知道自己占了偌大的便宜，暗下决心，只用右手应战，倒是没必要说出来罢了。

叶蓁沉吟片刻，抬手从扶苏手边的棋盒里拈起一枚白色的棋子。这些棋子都是从很远的西方开采出来的玉石磨制而成，色泽莹润，入手温凉，叶蓁把棋子在手中摩擦了两下，轻轻地放在了棋局的一处。

扶苏双目一亮，因为这手棋看似平淡无奇，却隐隐透着一股杀意，若是后续几手跟得上，应是可以从这黑子的万军包围之中杀出一条活路的。

只是，对方不用帝王心术，反而认认真真地询问于他，这种诚意……绿袍少年沉吟了片刻之后，出声道“此局，叶蓁可解。”

扶苏点点头，出声将叶蓁叫进来。只见采薇也跟着进来了，便出口问“采薇，汝有事吗？”

采薇在叶蓁后面低下头，叶蓁出口道“采薇也想看看这一局如何解开，我便带她进来了。”

看来，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还是没有解开呀。

扶苏不了解自己从前为什么都没有留意到对方。也许是觉得少年太小了，根本没办法帮他的忙，所以下意识的就忽略了他的存在，。可是却也忘记了，在这坐充满诡谲漩涡的咸阳宫中，放手不管，也是一种残酷。

更何况，叶蓁还是一个女子，虽然年龄小，但是面对的中伤肯定比少年上卿的还要多。

虽然来到这个大公子身边没多久，也没有真正跟他对弈一局，但绿袍少年早就在旁观的几局弈棋之中认识到了此人的性格弱点。毕竟是在取舍之间，最明显就能看得出来这大公子的优柔寡断。

可是，阿蓁似乎与他走的很近，于是他又不得不再考虑一下。

叶蓁见此景，也只能走出殿外。

“大公子，可有话与臣言？”少年上卿端坐得笔直，虽然身形瘦小，但却有着古老世家的一种贵气，这种气度是常人难以模仿的，都是自出生以来就被教导的一举手一投足，成年累月养成的习惯。

更令他无地自容的，是这少年上卿的态度，对方在伤后第二天就和往日一样来侍读了，和之前一样坦然平静，也没有要求他查出凶手是谁，或者为自己争取过一分一毫的赔偿。

而且，他发现叶蓁最近头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其中绝对有古怪。

这位少年上卿还是同往日一般，坐在窗边的案几旁，透过窗棂而下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整张小脸都泛着莹白，连发丝都透着一层神圣的光晕。

叶蓁也站在一旁，但是离少年上卿却有很远的距离。

但是，叶蓁仿佛已经知道了一切，但是却没有声张，依旧和少年上卿冷战，也依旧帮他处理着事务。

扶苏觉得，他亏欠二人的，似乎有些多。

也许是扶苏投注的视线越来越灼热，少年上卿也没办法再视而不见，只好放下手中的书简，起身走到这位大公子身边，毫不客气的坐在之前淳于越坐过的垫子上。

扶苏面前的棋盘上摆着一场残局，白子本来一条首尾相连的长龙被黑子拦腰截断，棋局虽然只到了中局，却已经看得出来白棋的颓势。

这是一局扶苏和他的夫子淳于越的对局，棋下到一半的时候，淳于越被秦王召走议事去了，扶苏却一直端坐在棋盘旁，没有移动半步。

他借由着端详棋盘，实际上是在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的小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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