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火

感觉到异动，瑶光从白玉床上坐了起来，挥手招过那面镜子，原本是想看千羽的情况，不知道怎的，念头转了转，却换了个画面。

四周景色变换的速度说明这个人正在急速前进中，翠绿的树木不停变换，繁花争艳的轿帘下是一张陌生的脸，瑶光玩味的弯起了嘴角：“哦？还真是不死心？既然如此，我帮你一把。”

想了想，他忽然原地消失，再出现时，是在一片荒芜中。

虚空中染出一道墨色，将漫天翻滚的云朵包裹入一片黑暗里。

那声音继续问：“是真，是假？很重要么？”

他挥挥衣袖，满天云彩像是他手里的玩具，在火般的天空里，聚成一个一个雨滴。

千羽怔在原地，看着司徒恒的身后，一身正红色宫装的长公主面目狰狞，死死掐住了歌盈盈的脖颈。

而司徒恒，不知为什么耗尽力气，已经失去意识，软倒在地。

“你瞧，凡人挣扎，究竟为了什么？若不是为了护住这个男子耗尽魂力，她又怎么会虚弱至此？生前在这女人手里受尽折磨，”他似乎叹了口气，“死后竟还是如此不济。”

千羽想上前，却硬生生动弹不得，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从地面伸出无数白骨骨爪。

“凡人愚钝，瞧，它们死后，也在怪你见死不救呢！”

千羽猛地回过头，白骨后忽然出现一张张脸。

“仙姑，你为何不救我们？”

稚嫩青涩的嗓音让她再次想起，那些人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而已……

千羽恍然大悟，原来她的心魔，是对于救不了那些鲜活性命的愧疚……

说来奇怪，不明白的时候，她满心愧疚，一脑袋不舒坦，可一旦想清楚了，忽然就豁然开朗般，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她蹲下身，对着那些狰狞的面容，语气平静。

“我不是仙姑，我救不了你们。”

那些张牙舞爪的枯瘦恐怖的脸孔短短的停顿后，立刻爆发出更大的不甘——

“骗子！小人！你明明可以的！只要求一求那位仙长，很容易就能救我们的命！”

千羽沉默，似乎是在思考。

那熟悉的声音又出现在耳边：“你瞧，这就是凡人，愚蠢，贪婪，自以为是……”

千羽点点头，竟然似乎同意了，这反倒让说话之人怔住。

“曾有人说过，凡人一生短暂，大多碌碌无为，软弱无能，他们不会呼风唤雨，不能随心所欲，总爱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恼。”

那人眨眨眼，听她继续说。

“比起仙人，凡人确实如同蝼蚁，有时自私，有时狭隘，有时贪婪，有时愚蠢。”

在水镜的另一端，瑶光的表情却蓦地变成索然无趣，原来这个女娃的意志，不过如此，几句话就能崩毁的心智，要来何用？

从前总是犟嘴不准他说凡人无用，不过是几个幻境，一点暗示，就让她改了立场，没意思！

凡人，果然都是一个样子！

而她的磨砺果然还不够，他挥挥手，打算结束这已经变得无聊的闹剧，却忽然发现水镜中的景致仿佛有些不一样，他眯着眼看过去，这才发现丫头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哦？居然有人闯进来了？

再动手脚，恐怕会被察觉，这一瞬的犹豫，让千羽有机会把剩下的话说完。

“可是即便如此，”她语气认真的问，“你不觉得，即便渺小，依旧为了那些看似短浅的目标而努力的凡人，很了不起么？”

千羽的眼睛亮闪闪，连正准备走近的千夜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正动了动唇，准备说些什么，忽然腰间一阵光芒闪过，等千羽注意到回过头，光芒中，只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

当他“恢复知觉”时，就发现自己正站在千羽身后。

有个声音问：“世道艰辛，万物刍狗，既然如此，何必挣扎？”

此时千羽的眼前，正不断闪过很多画面，日夜交替，风云变幻，朝花夕拾，日月更替，她看见无数生老病死，看见在天灾人祸不断挣扎的凡人，听着耳边越发清晰的哭喊，心口顿闷。

幻境外，千夜看见千羽的眉，慢慢皱起。

千梵山的虚天殿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千夜也忽然失去了意识。

他又去看司徒恒，正好看见他转过头，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睛——玲珑目！这少年居然拥有上古至宝玲珑目，而且已经融合了！看样子他是通过了考验，这个少年此后造化无穷。

想完了这一圈，他才顺着司徒恒的目光看去，这一看，饶是离云两千年的阅历，也愣住了。

盘坐的少女一身灰衣，身上毫无灵光，一看就是个普通凡人，可她并未被“百目”缠绕，却明显是在历经心魔。

他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命理册中的内容，朝右侧走了两步，望着地面鼓起的坟包，他皱了皱眉：“没想到我还有来这种地方的时候……”

十多日后，才有经过的人大喊着“诈尸”连滚带爬跑回村子里，那村子连续几个月戒严，说是附近或许有野兽出没，连入土的已故之人，都被拿去充饥，尸骨无存了……

堂堂心魔劫，给个小姑娘思考这些东西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让先祖知道，还不气的跳起来！

千夜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忽然对这小女娃的“梦境”好奇起来，他站在原地捏了个诀，就丢向千羽，原本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却意外的碰了壁——法诀被弹了回来。

他又再次回头去看司徒恒，虽然少，但身边确实有灵气围绕，至于地上那少女，或许也曾不成体统的学过些什么，他们会触发禁制，千夜不觉得奇怪，可这灰衣少女是怎么回事？

百目丛心魔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经历的人会被挖出心中最黑暗最痛苦的部分，因此即便是修士，历劫的过程也是苦不堪言，可是如他所见，小小少女面色平静，只是过于严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嘴角一会儿扬起，一会儿压下，情绪多变的很。

他顺着痕迹走到一处密集的矮从，一眼就看到深蓝色袍子的司徒恒，他周身环绕着祥和之气，和一点淡淡的鬼气？

然后是他正放下的少女，少女双目紧闭，眉头紧紧绞着，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他运气于眼，就看到少女眉心一个淡淡的标记，那是试炼失败的痕迹，她没赢得了心魔。

他忽然就有些啼笑皆非，这女娃才多大？十八？二十？哪儿就有这么多的事情需要思考了？又或者，对于凡人来说，这个年纪已经开始需要思考了？

她在烦恼什么？绣品不好，还是郎君不如意？

旁人经历生死，她却只是……做个梦？

千夜行至山脚，忽然感觉到禁地处有异动，不由得生生停下了脚步。

千梵禁地百目丛是个矛盾的地方，多少人为了看不清的机缘，将性命留下，千夜犹豫再三，还是控制着脚下飞剑，转了过去。

一道百目丛，他就知道是有人触发了禁制，安静了数十载的百目丛中四下散落着断成几截的枝干，从断口来看，一定是利器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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