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讲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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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点多了,陈姨拿出一叠金银衣纸,放到门口三个焚烧桶中漆红的一个焚烧,“这是保佑店铺顺利员工平安的,里面还有平安符和冥币,不能投错桶,每天烧,在这个时候烧。”陈姨年纪不大,却像已经“看破了红尘”般,为人顶和善,街坊邻里没有不说好的。

二十多年来,她一直保持初一十五拜神的习惯,晚饭前不忘给祖先上香,农历七月更是与很多老广州一样烧纸给祖先。“不这样做,心里不安...我很幸运了,这个年纪还能有个铺子。”

年轻的陈凡站在树下帮助两个中学生作鬼节仪式:在一包装满冥衣冥纸的纸袋外写上学生嘱咐的名字,然后用火机点着,投进另一个焚烧桶里。因为刚下过大雨,他不时用火钳拨弄火堆,以免熄灭。

陈姨和陶女士闲时会坐在一起拉家常。在陈姨爱人过身那年,陶女士曾为陈姨打点头七尾七等诸多事宜,譬如出殡之日,在丈夫像前扭断一把梳子,以表割断情思,送亡魂上路。

只是与老一辈的人相比,至今不到二十岁的陈凡则会怀疑着鬼与阴间的问题。“这世上真的有鬼么,如果有,又会在什么地方”诸如此类。

自小就跟着阿妈跑遍了省内的香供,刚上初中时就知道大年三十子时在三元宫的人潮里争上“头柱香”的他不会理解母亲“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气,就该珍惜”的满足,年轻的血液更喜欢去寻找这一类的刺激和冒险。

几年以前他就曾特意在夜晚十二点对着镜子呆看,这是陈姨的戒:可能会遇上“不该看的东西。”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镜子里有他,还有倒映的床。窗外马路有车经过,镜子时而轻微地颤动。

每一秒都凝固到那镜中。每一丝风过来,都像有声音在耳边说些什么。他几乎窒息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镜中会否出现另一张脸,或者某些光影,慢慢地全身毛骨悚然,紧接着失去了力气。

陶女士曾告诉陈凡1993年破土动工的某广场被很多人认为“有些很邪的东西”。近年该广场内公共区域已经死去多人,大多是堕楼自尽,有的死在广场内有的死在广场门口,商业运营一直无甚亮点,物业销售困难,前两年竟然有三千多元一平方米的叫价。

一般的传说认为,该广场已经死去七人,但要死够八个才能化解凶煞,原因是在广场动工的时候曾在地基下挖出过八口镇邪用的棺材,被挖走之后,脏东西就无法被镇住。

陈凡在这个广场组织过探险,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广场南塔和北塔之间的过道异常阴暗,还有大量铺面玻璃反射着奇怪的光,人走在里面很容易迷路。在南塔和北塔高层向广场下看过去,巨大的圆形地面装饰就类似西方的宗教标志,‘暗示你跳下去’。”

不过,该广场租赁部和物业部拒绝评论这些说法。

在另一个被传有鬼的某商业城,物业管理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姐谨慎地表示自己没有接触过灵异。旁边的先生则认为,在广州很多著名的娱乐或购物场所都有鬼传说,“与艾滋针等传说一样流行着,其中一些跟商业街或者娱乐场所之间的竞争有关。”

陈凡并不在意这些,在他大胆得让旁人冷汗的目标里,只要曾经有过人住,有过旧房子,或者葬过些什么的地方,都可能会有“鬼”的存在,那是不论闰七月与否而在的。

他的探险已经将近半年,行动时经常被莫名的声音和光影吓个半死。他认为自己是无神论的,宗旨是探索未知的事物,但却又向教堂的神甫求助,弄一些譬如红绳的灵物以备“应付危险”。

七月烧纸,陈凡跟着陈姨认真按“规矩”做事。对于陈凡的找鬼之法,陈姨并不在意,只是时常告诫陈凡:烧应该烧的香,焚应该焚的纸。“即使神不保佑你,至少祖宗会保佑你的吧,所以还是恭敬些的好。”小巷里飘散着烧纸的飞灰,陈姨补充说,其实鬼和人是相通的,可以互相信任。

“期待些什么是很恐怖的,”陈凡偶尔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因为你不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但你不由自主的认为那可能会出现什么,——即使当时没有发现问题。”而他从坊间某些光临的风水师傅处听来的另一种说法则是,“人是寻不到鬼的,但是可以撞见,因为人在找鬼的时候鬼也在找人,如果你真的看到了,那么很有可能不是你找到了它们,而是它们找上了你。”

“旧历七月是阴间开门,鬼魂能来到阳间,烧些钱和吃的给祖先,让它们保佑家里平安顺利。”陈姨的老顾客,陶女士,是懂“规矩”的。她住处附近的小巷子,不少人曾烧“街纸”,拿出一叠叠没有写名字的金银衣纸在路边焚烧,“因为阴间放出来的还有不少无主孤魂,它们也要钱和吃的。”

黄昏将逝,阵阵风吹过,把不少燃烧的火星和灰烬抛出焚烧桶外,“当它们飘扬的时候,就表示有鬼魂已经收到了,”陶女士小心地说,愿孤独的灵魂可以找到归宿,并记得帮助过他们的阳间之人。

“如果你说了七月要烧点什么给谁,那就不要忘掉,因为人家会记得你说过。”陈凡不时的转述着从陈姨那里听得烂熟的话。

闰七月里,店里的金银衣纸天天卖光。即使没有烧纸,陈姨的生意也很好。四十多岁的她已在旧城区添置了两处房产。她深信这是冥冥中受保佑,所以长年恭敬地执行各种“规矩”。

在陈姨记忆里,“规矩”都是老一辈的人教下来的,并不系统,也无权威之说,不过陈姨店里的很多风水器物,譬如貔貅、金蟾、麒麟、龙龟等,尽管摆放的方式等细节各有说法,但都与挡煞、保平安和催财等含义有关。“我并不贪心,只求继续平安顺利,儿子健康。”

话说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何谓“讲古”。讲古俗称粤语说书,是艺人用广州方言对小说或民间故事进行再创作和讲演的一种语言艺术形式。

民间说书,古已有之。

林老先生平仄分明、顿挫有力的粤语“讲古”,在老广州的回忆里勾起了一去不返的生活图景:西关那星罗密布的横街窄巷,每每临近傍晚,街坊们就会坐到门外的竹椅上,摇着葵扇,围在收音机旁,等待讲古佬们开讲。

陈凡是陈姨的养子,也是家里唯一的亲人。陈姨的男人当兵,平日里忙得紧,连婚也是请假回来草办的。早些年结婚没现在繁琐,过一床被子两人就成家了。

按照陈姨的话说,这样也挺好,没有大喜,也就不用大悲。婚后的第一个月头,陈姨的爱人过世,在当时成了大事,顶上的领导下来慰问,整条街的人都来帮忙。后来这个孩子就跟了陈姨,随的是陈姨的姓,取过世的爱人的名,至于为什么这么选择,陈姨有自己的坚持。

如今的广州,荔湾与海珠南华西一带的古旧街巷大半被拆,左邻右里间也难觅当年之融洽无间。“听古仔”的习惯已化作高楼大厦间的远去回忆,拆卸与重建之间,不少破落又有年份的地方都传出了比“大闹广昌隆”更匪夷所思的鬼故事,回荡在坊间与网络,提示着这城市外在新潮、内重伦常的微妙心态。

六榕寺门前矮楼婆娑。净慧路,烟雾飘渺,走近已分明可闻到烧香味。四十多岁的陈姨有家作“敬事”的店铺,卖的小半是莲花灯类的供佛器具,大半是各种风水器具,还有神台以及供拜祭焚烧的金银衣纸。

广昌隆的故事,传说中就发生在西关大屋间错落的麻石街道上,十三行上雕砌欧式立柱的商贾银铺,虽然是几经剔去“糟粕”的封建传说,但听起来更扣人心弦,如临其境。

话说在清末(一说是民初),善良的刘秀才在城里卖绒线,不巧遇上瓢泼大雨,跑到一家叫做琼芳的客栈投宿,但客栈老板推托客满不依。刘秀才再三恳求,琼芳老板勉强将其收留到柴房。夜半时刘秀才发现房门端坐一位淡妆少妇,大惊失色之际得知原来是继女廖小乔的鬼魂,被一名叫赵槐安的负心汉财色尽骗抛弃后悬梁所化。廖小乔哀求刘秀才帮助报仇,刘便将其藏在油纸伞里,带到赵槐安的发迹铺号“广昌隆”,廖小乔破伞而出,以红罗三尺生生把那赵槐安勒死,报仇雪恨。

今日新添情塌史,

且听大闹广昌隆!

——《南都周刊》广州街头巷尾的规矩禁忌

旧时的广州,道观三元宫、佛庙六榕寺是辟邪驱鬼的地方,现在依旧青烟袅袅。传说中,新建的芳村黄大仙观、黄岐龙母庙也有镇邪辟恶的法力。当躲在伞内的廖小乔魂魄被刘带往广昌隆时,面临着被阳间发现的很多“危险”亦心不改,慨唱着:

“……三元宫外善信排哂长龙,……五仙门外路路皆通,六榕寺的和尚将经诵,……九层宝塔立城中,十里长街边个知道有鬼,所以鬼咁滋游淡定走过人丛。”

一五年打春,东风还未解冻,城区电台的电波便率先掠过了寻常人家,广州著名“讲古佬”林兆明——林老先生在时隔十余年之后再度拍案,但选取的不再是过去被播讲无数的《西游记》、《三侠五义》等“常规名著”,而是在广州流传近百年的鬼故事——《大闹广昌隆》:

木棉花发几支红,

离合悲欢事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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