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尽（一）
长剑出鞘，一棵无辜的梨树，在浩然剑气下，风卷残云，一树梨花落，宛如北地白雪飘。
十年未见飘雪了。
初来皇城，总思念父母，怀念北地的雪。后来，见到了她，她叫梁婉，她是他留在皇城的唯一理由。
白衣长谷仍自不休:唉，实在是扫兴。我原本多次想象我赢你场景，那将是何等壮观之场面，满城佳丽只识我长谷是京城第一才子，而无人再会热脸去贴你这北地蛮子的冷屁股，那将是何等的骄傲和自豪啊！那将是多大的好事啊！自此满城靓丽女子都将围着我转，而我也将对她们千般宠爱，绝不会像连子聿你这个家伙辜负一大群女人的一箩筐心意。
这些话连子聿都听到了，他仍是面无表情地向山下走去。
长谷望着连子聿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在风月场比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结束了，可若你真是条汉子，那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这句话，连子聿没听到。
自此世间再无白衣公子聿。
回城这段路，连子聿走的格外慢。晃晃悠悠进得城门，不见了以外候在街道两旁，只为能多看一眼他们朝思夜想的聿公子的姑娘们。突然间感觉街道宽了许多，也静了许多。突然间这皇城之内的一切都与他连子聿无关。
世间人情冷暖莫过于此。三年前，他的父亲连赢城在北地边境寡不敌众战死沙场，消息传到京城的第二天，他身边的一众纨绔便少了一半，他也不再是那些朝中大员们口中的“贤侄”。
三年后的今天，他连子聿输给长谷，人们口口相传的是他已经江郎才尽，再无佳作拿得出手，所以才中途退出。而在他们口中，长谷公子这几年一直卧薪尝胆，发愤图强，只为厚积薄发，一招制敌。
一张鲜红的海报极其醒目地挂在妙音坊的门口，上书当晚词曲为长谷公子新作《百花赋》，敬请各位看客提前预定座位。
妙音坊，曾是皇城内不起眼的小青楼，自从连子聿那次酒醉后为其填了一首词，便一时声名鹊起，逐步成为京城第一楼。
“连鸣，回府早些着手准备，我要出去散散心”。连子聿两腿一夹马腹，率先疾驰而去。
“公子……”连鸣随后也急追而去。
二人两马狂奔而去，惊起道旁花树间鸟雀无数，顿时间，碎花飞舞，好似那乍来狂风狠摧花。
早朝毕，御花园春风拂面。一盘残局赫然摆在花丛间的石几上，一中年男人一身华服，背身而立，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皇上，他来了”内侍轻声说道。
皇帝转过身，目视年轻人走近，脸上浮现出温和的表情。
“连子聿给陛下请安”，年轻人俯身跪地，一身黑衣，在万花丛中显得有些突兀。
“起来，起来”皇帝弯腰亲自扶起连子聿，“贤侄啊！你这一身黑衣朕还真有些不习惯呢，不过倒是显得愈发精干了，挺好，挺好。”
皇帝拉着连子聿在石几前相对坐下。“子聿啊！今个儿咱爷俩把这盘棋下完了。”
“是”，连子聿坐定，仔细打量着棋盘上棋子。这盘棋是五天前摆下的，当时他正和皇帝下棋，得知梁静光荣升左丞相，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梁婉要远嫁南海浦诸岛。
在他眼里，皇帝是个可敬的叔叔，也是他在京城少有的亲人。可是这一次他的小宇宙爆发了，撂下棋局拂袖而去。因为他知道梁婉远嫁是因，梁静光高升是果。
今天，五天后，他回来了。
皇帝白子落定，棋面上看似失了一手，然而连子聿清楚，如果皇帝不出这手弃车保帅，整个局面将万劫不复，这是“舍得”。
连子聿迟迟未落子，“陛下当真舍得？”
“为何不舍，难道要在这关键时刻发慈悲，去换那一败涂地？”
连子聿棋子落定，“一将功成万骨枯，舍得好多，得来也好多，但多少人舍得眼前，舍得心头之爱？”
“即便舍弃眼前所有，只要能换得海阔天空，那便是赢”
“那有什么不能舍的吗？”
“听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赚了二百，那便是赚了，所以只要结果是好的，就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舍不得”
“你必须舍得，因为你是连赢城的儿子”
“可有些人，自此分别便不能再见，她是独一无二的”
“年轻人，朕不怪你，也可以给你时间，你终究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
“那你就慢慢去明白”
皇帝站起身来，“子聿，你输了”皇帝的脸，犹如这初春，咋暖还寒，此时略微有些寒。
“陛下，子聿想出去游历，过段闲云野鹤的日子，去慢慢消化，慢慢明白。”
皇帝顿了一顿，似乎思考了一下，“子聿，我已为你建成一座府邸，正准备为你选一大家闺秀，了却终身大事。”
“谢陛下，子聿回来也不迟，请陛下恩准。”
“好吧！”皇帝略显遗憾道:“可有路线计划？”
“没有，走到那是那，看看帝国的大好河山，随性散散心。”
“什么时候出发？”
“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好吧！我会知会各府州郡，沿途予以方便”
“谢陛下”连子聿叩头谢恩。
“子聿，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千里，我容你任性，可你要心中有数，想通了即便回来，将来朕还要将大事托付于你呢！”皇帝似乎有些伤感，“对了，如果你走的够远，就回北地为父母扫扫墓吧！代朕看看老兄弟。”
“是，子聿会的。”
黑衣青年向园外走去。内侍道:“陛下，真的可以！”
“有何不可？”
“他的神情中不只是颓废”
“朕看到了，可是人非草木，我也有恻隐之心啊！”
“臣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最近，皇帝总是铁马冰河入梦来，醒来时，原本那份刚毅中真真地掺杂了些仁慈，只是被他深深隐藏。
就像今天，他原本不会让连子聿出皇城的，可是那柄长刀是砍向他的，却被连赢城挡下了，所以他不忍出手，在他心里，他是多么希望连子聿能够待在皇城，做一逍遥公子，一生荣华富贵。
子聿，莫逼朕。
两匹骏马出了城门，没有回头，自然不曾注意到城头上那一袭白衣。
这一别不曾说再见，因为很快便会再见。
连子聿将剑归鞘。冷冷道:你开不开心与我何干，但我会履行承诺，我输了，自不会再着白衣。
然后自顾下山去了。
他是长谷，是南海逍遥郡南海王的世子。
连子聿收剑静立，不发一言。
“我说连子聿，你他娘的干的叫什么事，自从你抢了我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号，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赢你，可今天我赢了，却赢的不开心，十分不开心，因为你放弃了，而不是我真正赢了你。”白衣公子继续道。
那天，华丽的车队缓缓驶出皇城，经过那十里长街，偶有碎花落下。连子聿独坐窗前，凝视着送嫁的人群，眼神迷茫，明亮的眸子泛起涟漪。
她曾说，在这锦绣文章之地，你却只会舞刀弄剑，不懂吟诗作赋，如何能赢得姑娘芳心？
她曾说，也罢，你不愿附庸风雅，关键时刻我出手给你撑场面。
可是，她走了，独立高处，放眼望去，在他的眼里，这满眼繁华，尽是一种颜色，尽是那一地梨花白。
“的确是好剑法，北地公子哥果然有些英雄气概”潇洒公子哥也着一身白衣，轻摇折扇，乍一看风采俊逸，实乃人中龙凤，只是这谈吐间表情轻挑，纨绔气十足。
这一去，嫁做他人，自此海天相隔，独自一人去那南海边陲宣扬君威，你一个弱女子的肩膀承受的了这千斤重担？
两壶烈酒下肚。醉了，醉的真透。
他说，那不成，他定会努力读书，一定要在诗词上超越她，要不然怎能俘获她的芳心。
然后，皇城突然冒出一个青年才俊，他的词赋传遍整个皇城，成为青楼歌坊传唱的名曲，一时风头盖过京城第一才子长谷。
这场比赛当然以对面的长谷获胜告终。白衣公子没有完成他的诗作便已离去，姑娘们自然要涌向对面酒楼，俗话说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说不定还真有机会得到楼上扔下的情诗。虽然不如聿公子英俊，才华略输聿公子那么一丁点，但也够炫耀多日，也将在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午夜拿将出来，慢慢欣赏，细细品味，春心萌动。
城外小酒铺建在半山腰，可以一览整个皇城。虽是二月中，可这南国皇城却已繁华锦簇，山间野花虽不似城中花那般雍容华贵，却自有素雅的妙处。此情此景，原是杯酒论道的风雅氛围，可今天，连子聿却毫无那份雅致。
然后，他成为大家闺秀追逐的对象，小家碧玉暗恋的目标。
然后，她说，你就出去闹吧！沾花惹草去吧！累了回来，姐姐等你。
然后，没了然后。
十里繁花迷人眼，一城脂粉醉透心。
临街酒肆，顶楼视野极其开阔。侍卫站在窗前，向街上看了看，回头说:公子，显然我们这边姑娘更多，看来我们赢定了。
白衣公子面无表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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