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记

如今已至大暑，西京日渐闷热，若非各府大都在冬日存了冰，这炎炎夏日当真难耐得紧。

帝后似知晓众人心思，这日在流光台设宴，请众人夏夜一聚。

流光台居于水榭之中，旁有睡莲环绕，菱纱作帘，夜风拂过带去凉意和莲香，正是夏夜的避暑胜地。

怀夏是在韶光回府后的第二天被皇后要走的，似乎因为已经算是撕破了脸皮，皇后便也不忌惮这些了。

念春咬牙切齿，“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韶光举杯轻轻一啜，“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怀夏此举，我倒能理解。”

“姑娘您平日待她已经够好的了。”念春不平道，不时向上首的怀夏飞去眼刀，“我往日以为她年纪小，虚荣些也没什么，没想到她居然能卖主求荣，呸！”

痊愈后的思冬立在旁边，面无表情言简意赅，“一条狗而已。”

韶光笑起来，摇摇头，“看来我们思冬真的生气了，竟会骂人了。”

念春连连附和，“思冬说得对，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皇后身边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没得叫人恶心。”

两人都受过怀夏暗算，一个是在府中被算计得卧病在床，一个在宫中被怀夏一方手帕迷晕，若不是如此，皇后行事也不会那般方便。

往日皇后待韶光亲近，无论什么宴会，但凡是韶光来了，总要传她近身赏赐诸多东西。这次两人彼此冷淡，甚至漠视，叫陆老夫人有些担忧。

陆老夫人正坐在皇后身边，看了眼怀夏，眼中闪过疑惑，“娘娘，我记得这丫头不是韶光身边的婢女吗？怎么到了这儿？”

皇后一笑，“母亲有所不知，韶光觉得这丫头伺候得不得力，用着不顺心，我却觉着她有几分眼缘，便直接要来了。”

哪有姨母开口要甥女身边丫鬟的道理？陆老夫人久居后宅，对这些弯弯绕绕之事一清二楚。面前的人虽说是她女儿，但更是皇后，她便不动声色捺下疑问，片刻后回了席内，便到了韶光身旁，直接开口道：“笙笙，你可是在和你姨母置气？”

“外祖母怎么如此说？”

陆老夫人一叹，看着韶光的面容便忍不住心生疼爱，握着她的手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这种神情，必然是闹了什么不愉快。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都这般年纪了，哪见得了你们这一大一小不和。”

韶光也顺势依在她身上，娇声道：“那您是手心的肉厚些，还是手背的呢？”

陆老夫人被她这话下暗含的小姑娘争宠之意逗笑了，“外祖母向来是谁都理，便帮谁。”

顿了顿，见韶光似乎有些委屈不高兴地瞧着自己，她有些受不住地点了点韶光额头，亲昵道：“不过咱们笙笙还小，自然该偏疼些。”

韶光这才笑起来，笑靥如花，让陆老夫人一再开心道：“笙笙真是长大了，像你母亲那般，外祖母听说近来提亲之人都要将平威侯府的门槛踏平了，可是真的？”

祖孙二人逗趣片刻，韶光以和皇后闹了些小矛盾将此事一带而过。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外孙女，韶光知道陆老夫人对谁的疼爱都不少。当初母亲逝世时，外祖母几度伤心昏厥，如果知道母亲的死有她向来引以为傲的皇后手笔，皇后还试图将自己送上燕帝龙床，外祖母不知会震惊愤怒到何种地步。

陆老夫人年纪大了，韶光不想她为难，也没想过让她来为自己主持公道。有自己，有爹爹，便可。

假使日后陆老夫人知道真相，韶光也不准备做什么，只看着陆府和陆老夫人自己选择便好。无论选择是何，她都不会对外祖父外祖母改变看法。

流光台中央，一群舞伶正着轻纱翩翩起舞，姣美的身段在夜风下若隐若现，看着赏心悦目，但在这种宴请群臣的晚宴上，未免稍显不雅。

但燕帝看得兴起，偶尔还随着曲调拍手，众人也只能若无其事地一同欣赏。说到底男人都是食色性也，之所以略有不自然，不过因为大都带了家眷前来。

一曲舞罢，燕帝正在受众人敬酒，穆王忽然出席，“父皇。”

燕帝因醉酒，眼神初有些恍惚，似被他吓了一跳，半晌道：“怎么了子钰？可是有宫人服侍不周？”

“父皇可记得曾经答应过儿臣一件事？”穆王与燕帝对视，所指的是数年前他立下战功归来，燕帝允他保留赏赐一事。

燕帝含笑点头，将杯盏放下，“自然记得，可是想到了？”

“是。”穆王缓了缓，不着痕迹看了韶光一眼，突然以不小的声音道：“儿臣心慕韶阳郡主，今日便是请父皇为儿臣指婚。”

整个流光台几乎都听到了这句话，霎时静了一瞬，似乎都被穆王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穆王向来不近女色，甚至是厌恶女子，什么时候居然……

众人目光不受控制地在这二人之间来回游移，韶光却敛着眼眸，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缓缓给旁边的陆老夫人夹了一著金丝糕。

燕帝手僵住，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耐着性子沉沉道了句，“穆王方才说的什么？”

任是谁，都听得出燕帝的不悦。众人屏息敛气，静静看着这父子二人对峙。

韶阳郡主是圣上最疼爱的郡主，连大公主都比不上，莫非……圣上是舍不得？

穆王昂首沉眸，身姿极稳，“儿臣说，请父皇给儿臣和韶阳郡主赐婚。”

众目睽睽之下，燕帝没有明确理由，当然不好断然拒绝或发怒，慌乱一瞬后低沉道：“此事怎好勉强，即便是朕也不能随意指婚，你可问过韶阳郡主和平威侯的意见？”

韶光登时成了焦点所在，她不慌不忙抬眸，正巧和穆王对视一眼，在宴殷隐带担忧的视线下柔声道：“穆王英姿伟岸，卓尔不凡，韶阳……自是无有不愿。”

起初各府公子尚能沉住气，待韶光这句话过后登时忍不住翻了天，个个或气或沮丧地瞪向穆王。往日也没见这二人有什么交集，没想到穆王这、这一声不吭地，就把西京这朵最美的花儿给摘下了！

一直坐在角落的江锦年手忽然握紧成拳，但死死低着头，无论如何都不肯抬起。

宴殷虽然诧异韶光这话，但他决计不会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拂韶光颜面，半晌平静道：“韶光愿意，臣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听这话，竟也是随韶光自己选婿。

问题再度抛回自己这儿，燕帝忍耐良久，额前隐有青筋爆起，脸色沉郁，还是忍不住一字一顿道：“此事干系重大，穆王和韶阳，还是该多多考虑才是。”

穆王断然跪地道：“儿臣已经考虑许久，韶阳郡主是儿臣今生心爱之人，非她不娶。若能得她，必珍之爱之，绝不相负，还望父皇成全！”

燕帝再度看向韶光，目中隐有威胁，韶光视而不见，微微笑道：“得穆王如此厚爱，韶阳荣幸之至。”

不多时，太子亦出声为二人请命，随之零零散散有几个老臣亦以玩笑般的口吻附和。在这种形势下，即便是燕帝，也不可能凭着一时喜怒拒绝。需知他数年前答应穆王时，穆王刚立下战功，这种请求并不过分。何况穆王年至今日依旧没有正妃，燕帝也是该赐婚。

眼下众人都看得清楚，穆王与韶阳郡主彼此有意，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们几乎想不出任何理由燕帝会拒绝赐这个婚。

这是在逼他！

燕帝几乎被气得嘴唇发颤，嚅动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最终在众人的目光下，只能极慢，极沉地道出一字。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燕帝：我有句MMP一定要讲

哈哈哈逼老变态赐婚

昨天抱歉啦QUQ本来有二更结果没了，下次还是确定有存稿再说二更的事吧_(:3∠)_

宴老夫人此次依旧没来，她近来身子不大爽利，每逢夏日都如此，这次平威侯府赴宴的只有宴殷和韶光二人。

两人去得稍晚，韶光一落座，便看见了跟在皇后身边殷勤伺候的怀夏。怀夏正忙前忙后帮着备瓜果佳酿，待见到韶光时脸上笑意一僵，很快别过眼，若无其事地继续伺候。

宴殷仍有些不放心，缓声道：“其实不去也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宴会。”

韶光微微摇头，“在家待久了也有些无聊，爹爹可不能剥夺女儿这份乐趣。”

韶光如此说，宴殷也只得带她一同去，吸取了上次教训，这次全程都让韶光跟在身旁，只差没把女儿别在腰上。

不过宴殷看得清楚，当今燕帝三子, 太子平庸, 穆王无心帝位, 三皇子心性邪佞，目前来看, 并没有特别适合的储君。

有时宴殷看着穆王，竟觉得有几分和韶光相像，非容貌而是性情。穆王狂放不羁, 多少次视礼教于无物，正是因此才招了燕帝诸多忌惮，但也因此得了西京众多世家公子的敬慕。

西京本就因太子穆王和三皇子的暗中争斗，势力变得盘错交结，这潭水可以说是又深又浑，向来身为局外人的宴殷想要当一匹黑马，可谓难如登天。

宴殷得了宫人传话后，回府便告诉了韶光，不大肯定道：“笙笙……可要去？”

“去。”韶光放下摆弄的小盆青柏，笑盈盈看向宴殷，“为何不去？”

众人皆知，锦衣卫指挥使江锦年向来和徐功不对付。但此次徐功得权，他也没出来说过一句，反而同燕帝一般突然抱恙，静养了一月。

穆王就更奇怪了，不知所为何事，穆王这一个月来频频修葺改建王府，又是移树又是移竹的，风格较之以往大有改变。有幸在这期间去看过的人都道，如今的穆王府简直如同那些江南园林一般，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佳树名花应有尽有，十步一景，几乎让人流连忘返。

随即宴殷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他想到了一人——徐功。

***

方才在马车内，听到妻子自尽真相和女儿受欺凌一事, 他的确恨不得冲入宫内手刃燕帝，却从没想过谋反。但韶光那般认真地提起，他便也开始认真地考虑。

手指轻扣在书桌上, 宴殷目光深沉。他身为平威侯在军中享有不小声誉，但号召力比之穆王依旧略逊一筹，毕竟真正跟随他的那一辈人，还是在数十年前。

西京看似风平浪静了一月，韶光在家休养，燕帝皇后竟从未派过人来打搅。

那日在皇宫发生的事，除了少数几个人，也没有更多人知道。众人知道的是，燕帝一月前突发恶疾，卧榻了半月，半月后才勉强能够上朝听政。在这期间，燕帝都是直接让徐功代行朱批。

太子都没得到过得权利，直接被一个太监掌控，西京各府心思流转，一时间竟都不敢得罪这个他们一向看不起的阉人。

宴殷回了书房, 久久不语。回府后韶光拒绝了他的陪伴, 只传来一位女大夫看诊。

有些伤口即便是他这个父亲也不好在场，宴殷没有坚持，径直到了书房, 随后便是沉思，或带一丝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从来都知道女儿随性，偶尔的举止和吐露的话语都显出她并不像世人那般敬重礼教。但宴殷不知道韶光会如此大胆, 直接暗示他谋权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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