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两个人两处伤两道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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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兄,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韩绽吞了吞口水,两颊盘起了红彤彤的云朵,一只眼像枯井里的火,在黑暗中烧得滚烫滚烫。他一动不动地瞧着楚天阔,原本僵直了的身躯也开始不自觉地震颤起来,像根枯干了的胡杨木在风沙中战栗。

等楚天阔期待地看向他时,他又张了张嘴,似想把十八年来的疑惑都一一诉说,可那话语风风火火地走到唇边,却是一个字都溜不出来。

那叹息声在寂静中流过之后,陈静静便忽然想起了临行之前,澹台舒朗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若遇着了韩绽这样的人,就和他好好玩玩。遇着像我这样的人,就离得越远越好。可若是遇着了像楚天阔那样的人,那就不必忧心了。”

陈静静当时便笑道:“我可听说他是个绝世的高手,你却叫我不必忧心?莫非他投了大王之后,就成了个动口不动手的好好先生?”

澹台舒朗只缓缓道:“他若想让你死,你便连逃都不必试着逃,他若想让你活,那你便无论如何都死不了。所以你自然不必烦心,听天由命即可。”

那时的陈静静听完这话,只直勾勾地瞪着澹台舒朗,仿佛看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怪物。

可等他今日见过了真正的怪物之后,才明白澹台舒朗的那句话有多真。

————

楚天阔出了石林之后,便带着韩绽穿山越岭。

韩绽也甚为乖觉,一路上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句不说,一字不问,只是觉得这时间过得比流水还快。等他们翻过一道龙脊似的长坡,再飞过挤成一条线的崖壁,天色便已完全由明转暗,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已经到了。

韩绽抬头一看,只见楚天阔领着他来到了一处山洞。

这山洞地势隐蔽,不易被寒风侵扰,里面有水有粮有药酒,还有楚天阔铺在地上的软被,是个休养疗伤的好去处。

韩绽立刻随着楚天阔进入山洞,开始替叶深浅和白少央处理起伤势。

白少央受的主要是内伤,叶深浅受的却是外伤,前者伤势还算稳定,后者的呼吸却越来越弱,所以处理起来的顺序和方式也不一样。

楚天阔先是扒了他那外甥的衣服,在他腰间细细检看了一番,越看越是面色沉重,仿佛那伤口忽然跳出来咬了他一口似的。

韩绽刚想问话,楚天阔却眉头一扬道:“把你的刀在火上烤一烤。”

他说这话时的口气十分平常,但却好似蕴有某种奇异的力量,容不得人拒绝。

韩绽只皱眉问道:“这烤刀是做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那死去的周千盛。

这倒霉鬼之前就想拿着他的乌衣刀去烤肉,想必楚天阔绝不会像他那般无聊。

楚天阔只道:“他的伤口一直不好,应是嵌进了什么异物。你得先用快刀把腐肉剔除干净,再给他上药包扎。若那异物一直嵌在里面,他身上的腐血只会越流越多,烂肉也会越长越大。”

韩绽却犹豫道:“话虽如此,可我从未替人刮过腐肉,万一有个差池……”

隔行如隔山,他虽然擅长杀人,可却不擅长医人,万一刮错了哪块肉,会不会要了叶深浅的小命?

楚天阔只轻轻一笑道:“你刮肉的时候,我会在一旁看着。记住一点,别人或许会有万一,可你是韩绽。”

“韩绽”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带了一种特殊的魔力似的,使得这身上带伤的刀客一下子忘了疲惫,浑身上下都似充满了无尽的力量。

于是他便擦干了乌衣刀上的血,拿刀身在火上炙烤了一会儿,然后看了一眼紧闭着双眼的叶深浅,昂起首,挺起胸,像是个英勇赴死的义士一般走了上去。

然而受刀的却不是他这义士,而是昏迷中的叶深浅。

韩绽走过去的时候,还用着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洞外的天,只见那冰盘似的月亮高高挂在头顶,星子则东一簇,西一捧地胡乱分布在月亮附近,似是被谁随手一拨洒在天上似的。

月色这么美,天空如此明净,一定不会是个侠士枉死之夜。

于是他心一沉,气一屏,便把刀搁在了叶深浅的伤口之上。

————

一炷香之后,韩绽便几乎是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

他倒不是真的力气用尽,而是忽然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便再也支撑不住如恶狼一般扑来的疲惫感。

他下刀之前,叶深浅的面色一直是惨绿煞白的,如今腐肉剔尽,外药内药都上了之后,这人的面色便渐渐去了鱼鳞似的惨绿,只留下一层薄纸般的煞白,整个人看上去都像是透明的一般。

楚天阔的面上也有些微白,可他的一双眸子却似比洞外的星子还亮。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叶深浅,目光忽地变得辽远而悠长起来,像是在审视着什么似的,把这年轻人面上的轮廓一点一滴地收在眼里,好像那五官里写满了另外一个人的痕迹。

一个女人,他妹妹的痕迹。

山洞里一下子静得出奇,静得仿佛只有韩绽绵长而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薪火里木柴劈啪作响的声音。

下一瞬,楚天阔及时地收走了眼底的一抹悲凄,转过脸对上韩绽,面上含笑道:“我要替白少央运功疗伤,烦劳韩兄再支撑一会儿,为我们守上半夜。”

运功过程可长可短,或许仅仅是几个时辰,或许会长达半日,而一旦运功者被人打扰,便有走火入魔之险。楚天阔也似乎是为了这个,才特意跑到这不易被人寻着的山洞里来。

韩绽知晓事情轻重,便点了点头,强压下身上的疲惫,提起刀便坐在了门外。

不知为何,他在未见到楚天阔前,心中便十分怀疑这人是否真的投了北汗,做了那卖国的奸贼。

可如今真的见到这人了,他却欢喜得不知所以,早把这藏在内心的想法碾得四分五裂,连那些本该问出口的质疑,也统统被压了下去,恨不得拿块东西遮掩着,永远都瞧不见才好。

这大概就是楚天阔的一种魔力了。

你只需见上这人一面,和他说上几句话,就会情不自禁地对他赋予信任,脏水泼到他身上会变清,流言飞到他身边也会不攻自破。

所以韩绽相信楚天阔。

相信这个让他奔波流离十八年的楚天阔,绝对不是一个叛国之人。

他也相信到了明天早上,他会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白少央,然后听到一个完美无缺的解释。

——第二天清晨——

白少央醒过来的时候,身下铺着轻如云絮的软被,身上披着一件的外袍,胸口和肩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妥善地处理过,微微一闻,满鼻子闻着的都是药味。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仿佛有什么人遮盖了他的眼睛似的。

可白少央只过了一会儿便适应了这黑暗,他通过细小的轮廓加以识别,察觉出这地方大概是个山洞。

可韩绽呢?

叶深浅呢?

为何他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山洞里?

白少央心底一紧,忽地冒出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

难道他们都已被北汗人擒住?难道他身上的伤口是那陈静静处理的?

白少央的目光一瞬间冷了下去,脸上像被人狠抽了一记,半点疲倦都见不着了。

这包在他身上的白带子,仿佛一下子成了束缚他动作的绳索,那明明显显的伤药味,也如挑衅一般,张牙舞爪地扑到他的鼻腔,似在提醒着他如今的处境。

但再令人绝望的处境,也能为人所逆转。

想要逆转这绝境,第一步就是起身。

就在他想起身之时,忽听得一阵脚步声如山摇河动般挪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近则越轻,轻到后面,几乎和蚊蝇的细语没有两样。

白少央只觉得一颗心扑扑直跳,心中默默祈祷着来人不是北汗人,可那脚步却像被冻住了一般,既不前进,也不后退,那来人就这么隐于黑暗当中,在拐角处露出了半边身形,似是长长久久地与他僵持在这山洞里。

这人究竟算是哪方人?

他到底来还是不来?

白少央咬了咬牙,恨不得生出一双能喷火的眼睛,这样他到了伸手不见五指之处,就能用这眼睛来生火照明了。

可就在他在心中念到“照明”二字的时候,就听得“嗤”地一声响,来人点了一只蜡烛,稳稳地拿在了手里。

待那烛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容之后,白少央也愣住了。

他的整个人就那么僵在了软被上,脉管里奔腾的血液仿佛停止了沸动,眼里的光好似永永远远地凝固在了对方的面容之上。

寂静在这一瞬间如烛火一般照遍了他的全身,照得上上下下,照得明明白白,连一寸都没有剩下。

楚天阔端着烛火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的目光也就跟着那烛火落在了自己的身侧。

楚天阔把蜡烛放了下来,他的目光就依次有序地挪到了楚天阔的肩膀、胸膛、腿脚之上。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身上的每一处部位,仿佛一个花了七天七夜才登上山顶的旅者,近乎贪婪地俯瞰着山崖下的每一个角落。

楚天阔却好似没有介意他近乎放肆的目光,只是对他微微一笑,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那一次初见——回到了张朝宗还是一个无名小卒的时代。

“我叫楚天阔,你觉得身上好点了没有?”

他的话音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刺得白少央身上一颤。

那颤动停止了之后,他便在一片寂静的烛光中死死地盯着楚天阔。

对方仍旧在微笑,像是把阳光也带到了这山洞里,可白少央却紧紧闭着唇,没有撂下一句话,像是有一团湿冷的气梗在喉咙里,使得那声带都不能运作了。

楚天阔的目光深深浅浅地打在他的身上,似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等看了一会儿之后,他便出声问道:“陈静静已经不敢来了,叶深浅的伤口也已无大碍,韩绽在外面睡着,你要不要去见见他们?”

白少央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僵直着身躯盯着楚天阔,仿佛盯着一道无形无相的风。

谁都知道风是留不住的,即便看着静止不动,或许下一刻就会从身边溜走,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但楚天阔却好似准备这道风给固定在这山洞里。

他好似看出了什么,一脸郑重地看向白少央道: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听了这话之后,白少央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看向楚天阔,一字一句道:“你怎会来到千绝岭?”

这声音简直不像是他平日里发出来的,倒像是嘴里含了一块湿湿嗒嗒的布后闷出来的。

楚天阔却不答反问道:“你听说过西越国的墨林国师么?”

他这句话却问得十分没头没尾,可白少央却并不介意。

他只是摇了摇头,期望着对方多说些话,好让自己确信这不是梦境。

楚天阔继续道:“外界传说那国师能够呼风唤雨,影响王朝兴衰。可我却是不信。要知一个人的力量再大,又如何能请风弄雨,延续国祚?”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我去西越拜访过国师一次之后,发现他虽不能呼风唤雨,却有一项本事是真的。”

白少央目光一闪道:“什么本事?”

能被楚天阔承认一项本事,想必这国师也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楚天阔低低一笑道,“他会算命,而且算得比江湖术士要准上一万倍。这位国师初次见我,就点出了我的一道惊人过往。”

白少央忽地抬头道:“你的过往太过精彩,随便挑一件出来都显得惊人。”

楚天阔却道:“可那件过往说来太过离奇,并没有流传于世。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只有张朝宗和另外一人知晓,可他们二人却是万万不会泄密的。”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幽火一般流向了白少央,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似的。

白少央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唇边带起了然一笑道:“若你说的是那件事,那的确是离奇得很。不管是借尸还魂,还是灵魂出窍,说破天了也是一番鬼话,但凡听到这事儿的是个心明神清的人,都只会把这当做故事。”

可唯有他才知道,那故事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楚天阔的身上。

楚天阔继续道:“自那一次之后,我就知晓了这位国师斤两如何。这次来中原之前,我还特地找他算了一卦。白少央,你想不想猜猜他对我说了什么?”

白少央却老老实实道:“我猜不着。”

楚天阔叹道:“他说我会遇着一个前世的故人,我说我若是遇不着,能否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你猜如何?他竟同意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却忽地看向了白少央,面上渐渐有了一种奇异的光芒。

“我本来觉得他的脑袋是留不住了,可等我在石林里看见你之后,才发觉他这脑袋是用不着我去拧了。”

白少央虽在静静听着,眼圈子却呼啦一下红了。

像是心里的火蹿到了他的眼睛里,把眼里的水都给煮热了。于是那几抹热水便在他的眼眶子里打转了许久,挣扎着、攒动着,就是倔强着不肯落下来。

楚天阔却好似没看到他眼里的热水似的,接着念叨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名,所以我每次想到你的时候,念着的都是你的假名。”

白少央没有去抹脸上的水,只是红着眼对他道:“三哥,我已说过多次了,那不是假名,那是我的小名。”

“这个我知道,可你上一次和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十八年前了。”

楚天阔对着白少央笑了笑,笑里仿佛还含着泪。

“小宗,没想到还有再见你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凑不出六千了,先日一日五千这个小妖精

这里解释一下,存稿中的《反夺舍联盟》,讲的是两个被夺舍的男主围(反)观(抗)夺舍者的故事。

男主之一可能是年轻时候的老楚,所以我想你们大概能明白上面那段经历大概是啥个意思了,有兴趣的可以去收藏一下,开坑了依旧是武侠原耽

嗯……设定这一段不是为了广告啦,是为了让老楚更容易确认小白的身份_(:3∠)_

等他们走远了之后,陈静静才忽地松懈下来,仿佛解了一道无形的禁制似的,开始大口大口,贪婪无比地呼吸着千绝岭中干冷的空气。

他这一松,周围山风也像是解了封,化了冻,开始重新活络起来,欢快地往他身上扑。可陈静静却似一点也不领情,只贴在了巨石的上面,躲出了欲迎面扑来的山风,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楚天阔无言地叹了口气,本想再问些什么,可当那目光扫到韩绽面上的沧桑,尤其是扫到他那一只瞎了的眼睛时,这个人的面上便似被针刺了一刺似的。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只安慰性地拍了拍韩绽的肩,然后蹲下身子抱起了人事不知的白少央,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一只易碎的花瓶,小心翼翼到了极点。

韩绽也顿时醒悟了过来,立时背起了昏死过去的叶深浅,跟着楚天阔一道出了石林。奇怪的是,这两人皆没有再回头看那陈静静一眼,仿佛忘了世上还有这人似的。

然而陈静静刚刚挪了一步,楚天阔就看了他一眼。

他仿佛只是很随意地看了一看, 像一个路人看着市集里的菜贩。

可这随意无比的目光却好似陈静静头顶的天,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 几乎要把他这个人压成一张薄薄的纸。

韩绽自认为自己是个铁身石躯的汉子,从不懂什么叫羞不能言。可如今重遇到了楚天阔,他这铁身就融了,石躯也碎了,一张什么都能说的嘴也像是裂了。

这样的场景着实令人尴尬。

他闭上嘴的时候,那寂静便无边无垠地蔓延开来,四周仿佛只听到他的汗珠子从额间滚落的声音。

楚天阔这才把那目光收了回来, 转过脸,若无其事地对韩绽笑了笑。

所以陈静静忽地不动了。

他连一动都不敢动, 似连呼吸都消失殆尽。

眼见着楚天阔收回了目光,看向了韩绽, 陈静静才觉得心底松了那么一松。

他强压下心底的恐惧,目光像不安的兔子似的在楚韩二人跳来跳去,等观察了形势之后,他便把脚步往旁边那么一挪。

这个人静得好似一抹月光,那躺在地上的一堆黑衣人便是月亮旁边的黑幕。

这群人多是被韩绽给一刀毙命,此刻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安静得宛如山风中的一张黑毯。

陈静静一动不动之时, 就只垂着眉,低着头,巴巴地望着地上的一堆尸体。

陈静静一脸骇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楚天阔, 只觉得时间似是一下子凝在了自己的身边, 仿佛村舍里混了百味的酱, 看着便黏黏稠稠, 既搅不动,也拌不开。

这人怎会出现在这儿?

他究竟听了多久, 看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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