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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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罗知夏只上前一看,看得眉眼一颤道:“这衣料的确是我身上的。”

他一瞧见那衣料,目光仿佛就被钉在了那纹路那缎子上,许久都未能移开。

叶深浅道:“敢问罗少爷,有没有别人的衣服也绣了这样的纹路,用了这样的缎子?”

罗知夏无言地叹了口气,但见到曲瑶发、荣昭燕等人笑着看他,眼神中似含了无声的支持,心中又过了一股子暖流。

此时孟云绝站起身来,对着众人抱拳道:“付大侠的尸体上盖着棉被,所以尸温会冷得比平常尸体慢一些,如今我只能推出他大概是在昨日申时到戊时之间被人杀害,还请诸位说出自己昨日的去向。”

“风临狂刀”卫临风听得此言,眉峰之处竟生生地爆出一道骇人的青筋。

“孟大捕头说这句话,莫不是凶手就在咱们这些人当中?咱们在宴上已经受够了气,丢够了面子,怎么还要掺进这鸟事儿当中?”

他这话倒似是一石激千浪,立时将众人的愤懑和怨怼皆给激了起来。

这些江湖好汉们本就在血宴上吃了大亏,眼看着许多个兄弟好友死在眼前,对主宴的罗家人更是存着一万分的不满,他们不情不愿地留在这伤心地,只为了解身上中的毒。

如今他们眼见又一位客人横死庄内,还要受孟云绝的怀疑,心中的不满自是达到了顶点,一腔怒火憋在心中,一个处理不当就要爆发出来。

孟云绝只淡淡道:“我之前就没了一个徒弟,在宴上又送走了另一个徒弟,你们谁的恨有我深,就站出来和我老孟说道几句。”

他面上并无厉色,说话语气也十分寻常,可眼底却好似含了极大的痛楚,让一旁的叶深浅看得殊为不忍。

不过这自哀自伤的话似乎也起了几分效果,至少平息了众人心中的些许愤懑。

卫临风仿佛也察觉自己说得不妥,便上前向孟云绝说了几句软话,也算是道了个歉,然后便说出了自己昨晚在做什么,与何人在一起。由他起头,众人皆一一说了过去。几番排除下来,发现在场之人几乎都有人证,唯独这罗知夏始终一言不发,似是无话可说一般。

白少央忍不住道:“罗少爷昨晚是在做什么?”

罗知夏犹豫了片刻,还是叹道:“我昨晚觉得十分心烦,便在园中散心,并无和谁在一块儿。”

白少央道:“那可有人看到你在园中散心?”

罗知夏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并无留意,但园中戍守的暗卫颇多,总有几个可为我作证。”

白少央见他看上去并不怎么焦急,心中也安定了几分。

可他深知此事绝不简单,陷害罗知夏之人既能拿到他的衣料,想必绝不是什么外人,如此一想,那丫鬟惜珠只怕此刻也未必能说话了。

他正这么想着,忽见门外有人声传来,原来是那罗应寒和副管家李藏光。

这李藏光人如其名,一向藏着身上的光,从不轻露锋芒,在秦高吟麾下默默无闻多年,只在宴后才有了上位的机会。

这血宴之后正是人心浮动之时,他却将山庄上下管得服服帖帖,无一不服,可见其本领不俗。在秦高吟的背叛之下,他自然被衬得忠心可靠,因此也很得罗家老小的心。所以这人身上虽还顶着一个副管家的头衔,手里干的已是大管家的事儿了。

李藏光见了这边闹哄哄的情景,先是问了一通,然后对众人好生宽慰了几句,罗应寒则对着付雨鸿的尸首拜了一拜,然后请了罗知夏和众位好汉前去旁边的四正厅议事。

罗知夏诧异道:“为何是四正厅?”

罗应寒叹道:“堂哥就别问了,我也是奉命传话,不知究竟。”

罗知夏只觉他的到来十分蹊跷,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遂与众人一道去了那四正厅,就连那付雨鸿的尸首也被人抬上担架,一块儿送去。这死人裹在活人的队伍里,总透着一股不祥之气。

白少央在一旁瞧着盖着付雨鸿的那块白布,只觉得这秋风吹到身上,当真是一刀一刀刮在他的身上,刮得他肩上疼,腰间酸,每根骨头都生出痛楚来。

陆羡之瞧着他面色苍白,便悄悄扶了他一把,韩绽因为身份缘故不便上前,只好抬头看着天,发现这天上乌云盖顶,只怕再来几阵邪风,便可翻起万丈银丝来。到时一阵瓢泼大雨砸将下来,赤霞庄内当真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了。

叶深浅跟在孟云绝背后,目光却一会儿放在罗知夏身上,一会儿放在付雨鸿的尸首上,可兜兜转转半天,总会转到白少央的面上。

等到了四正厅,众人才发觉罗春暮早已等候在此,旁边还候着几个模样陌生的精干汉子,众人不知究竟,只就座列席,静候罗老庄主开口发话。

罗知夏自入厅之后,就直直望向罗春暮,只盼着他能看自己一眼。

可罗春暮却始终没有看向他,仿佛他这个人从头到尾都不存在一般。

过了一阵又陆陆续续来了一波人,这下寿宴诸客总算到位,白少央抬眼望去,发现来人之中还有顾云瞰和曾必潮。眼见他们先不看别人,单对着自己这边笑了笑,白少央心中既是宽慰了几分,又觉得莫名地伤感。

李藏光在罗春暮身边附耳几句之后,罗春暮便摆了摆手,让他退下,接着对众英雄道:“付大侠之事,我已知晓。”

“夜下书生”谭说夜道:“罗老爷子,这罗少爷说他把衣服交给了自家的丫鬟,可那丫鬟惜珠如今身在何处?”

罗春暮还未答话,门外就传了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丹唇素齿的年轻姑娘,怯生生、娇滴滴地走了进来,在众人面前盈盈拜倒。

罗知夏见惜珠安然无恙,未曾遭人毒手,便知自己冤屈将解,不由觉得通体舒畅,心中也宽慰不少。

岂料罗春暮一问之下,惜珠却斩钉截铁道:“惜珠不敢撒谎,少爷从未吩咐过我这样的事儿。”

罗知夏大惊之下,忍不住喝道:“惜珠,你可想清楚了?”

惜珠似被他的这句话给吓得不轻,只伏在一边扣头不止,嘤嘤咽咽的不敢说话。在罗春暮严令之下,她才勉强抬起头来,身上仍颤抖不已,如山崖绝壁间的一朵小花,无依无凭,无根无基,任那凄风捶打,苦雨折磨。

罗应寒又上前好生安慰几句,她才抹了抹眼泪道:“我昨晚本在外面守夜,忽听墙边传来声响,还以为进了贼,没成想是少爷回来了,只是他衣服上破了一角,我想让他换下,好让我拿去缝补,他却反骂了我一通,还威胁我莫要多言……”

罗知夏听得这话,只觉刚刚闪过的一个霹雳就是砸在他脑子上的。

众人还未看来,他就已如坠冰窖,满身的关节都似被这凛冽的秋风给冻住。

罗知夏抬眼看去,看向那素日疼爱怜惜的惜珠,只觉得她模样分毫未变,还是那般惹人怜爱,可说话的神态却陌生得很。

陌生得叫他觉得万箭穿心。

惜珠抽抽搭搭地说完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罗知夏一眼,随即沉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罗知夏却惨然道:“惜珠,我平日也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陷害于我!?”

他说这话时,几乎把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身上是气血翻涌,心口却一片枯寒,只觉自己多年来疼爱这姑娘的心思全都白费了。

惜珠不敢多言,“风临狂刀”卫临风却冷笑道:“罗少爷就别逼着这小姑娘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什么话好讲?”

叶深浅却道:“人证是有,可这物证也未必足信,也许是别人仿了一件衣料也未可知。不知庄主可否让人去罗少爷房中取来那件衣服,只要拿衣服比对起来,便可知道这丫鬟的话是真是假。”

解青衣道:“叶少侠这话不错,罗少爷与付雨鸿无冤无仇,有何理由害他性命?”

顾云瞰也道:“是了是了,你要说韩绽去杀他,我倒还信一些。”

他一说这话,韩绽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倒是一旁的曾必潮狠狠瞪了顾云瞰一眼,不让他继续口无遮拦下去。

可这话一落地,“白珠娘子”甘白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记得宴上那付姑娘口口声声说付雨鸿卖了她,罗少爷当时似乎很是为她不平。”

惜珠这时却偷眼瞥了罗知夏一眼,然后低低道:“少爷前几日就去探望了付姑娘,回来之后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似是对付大侠十分不满,说是定要为付姑娘讨回公道。”

谭说夜不急不缓道:“如此说来,罗少爷或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未可知啊。”

罗知夏气极反笑道:“我是看不惯这厮的人品,但我怎会如此愚蠢,杀人之后还留下一片证据在付雨鸿手中?”

卫临风冷笑道:“你一时气急杀了人,心慌意乱之下,自然就忘了这片证据了。”

罗知夏气得浑身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少央忍不住道:“依我看来,这丫鬟的话也未必可信,罗少爷房中的人难道就只她一个?不如传了别的丫鬟仆役来一一问过才好。”

罗知夏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卫临风却道:“他房中的其他丫鬟仆役或会袒护主人,只怕也未必可信。”

白少央心中恼恨异常,一旁的罗春暮却出来安慰道:“人我已经去传了,房间也已经去搜了,不过如今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让大家知道。”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之下,罗春暮瞥了一眼身边站着的精干汉子。

罗知夏认出那是赤霞庄内负责邢狱的“刮心刀”刘一心,心中忽觉十分不祥。

刘一心向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刻在众人面前,却是如坐针毡,十分不安。

他偷眼瞧了瞧众人,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才慢慢道:“前些日子在寿宴上擒获的那些个匪首已经招了,与他们里应外合的内奸……就是罗知夏,罗少爷。”

话音一落,四座皆惊。

曲瑶发和荣昭燕皆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刘一心,恨不得他把这话给吞下去。

顾云瞰骇得张大了嘴,两条眉毛耸动有声,就连卫临风等人听到这个消息,也顾不得愤怒,而是一阵惊骇。

陆羡之听得瞠目结舌,王越葭面色微变,叶深浅则依然神情凝重。

白少央面色愈发苍白,暗暗握紧了拳,腰间伤口也跟着隐隐作痛。

这数罪并下,才能让罗知夏这人万劫不复,永无翻身之机。

他们在此时推出一个替死鬼,不但是要顶了他白少央的罪,还要顶那个真内鬼的罪。

刘一心无比艰难地继续道:“那贼人们是分开审问,绝无串供的可能,他们口口声声说是罗少爷在内接应,他们才可混进庄内,杀到宴上……”

罗知夏只听得浑身发怔,满面茫然,胸口一片寒凉,如被人划了一个大口子,然后灌进去无数冰粒子。

明明昨儿还是艳阳高照,如今这地方对他来说就成了极北之地,往前望不见人烟,往里吸不着暖气,身上冷得连痛楚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抬眼看去看向众人,只觉处处皆是向他攒动着的钢刀,上上下下,竟已瞧不见一点希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猜被栽赃的是小陆,而且分析得很有道理。

不过可惜的是,要是小陆被栽赃的话,小白肯定舍命相救,都不用心理挣扎,太没悬念了╮(╯▽╰)╭

叶深浅便对着门外守着的下人喊道:“那就先传丫鬟惜珠来吧。”

罗知夏心内一松,只盼着惜珠能来还自己一个清白,但他看向众人之时,却无人敢与他目光对锋。那东墙会的“风临狂刀”卫临风、岁安阁的“夜下书生”谭说夜、照金楼的“白珠娘子”甘白珠,本是离他最近的一圈子人,此刻也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仿佛罗知夏身上盘了一条毒蛇,随时都会跳出来咬他们一口似的。

叶深浅在心中暗叹一声“果不其然”,然后又问道:“那罗少爷昨天难道也穿了这件衣服?”

罗知夏只道:“昨日我只穿了一阵,便将衣服送给丫鬟惜珠,叫她送去浣衣房。”

一旁的白少央忍不住道:“如此说来,这该是栽赃陷害了。”

白少央似乎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在场之人中唯有他最清楚此事当与罗知夏无关,可究竟是谁在他走后来了付雨鸿的居所,把罗知夏衣服上的一块料子撕下来塞在他的手心里?

是城府深重的哥舒秀,是居心叵测的罗应寒, 还是潜伏多年的秦高吟?

罗知夏只面色沉沉,声音低低道:“这件衣服是我生辰时父亲送我的一件礼物,这庄子里旁人皆是没有的。”

他这话一说完,方觉自己踏入了一个别人精心制造的困局,心底顿时一阵寒凉,再看向那衣料时,只觉得那一丝一缕织金泛花,似织成了一张弥天大网,当头对着他罩了下来,直罩得他无处逃生。

叶深浅在心中叹息一句,面上则沉声正气道:“这衣料是西番的暗花缎,纹路是寓意长寿光明的瓜瓞连绵纹,同样的衣料,我只在宴会上见罗少爷穿过。”

他做过捕快,走的眼观四方,耳听六路是道,谁喝了什么,穿了什么,只要一眼看过,皆是放在心中,不肯忘却半分的。更何况血宴之上有太多惊心动魄之处,所以许多细节他都一一留心,如今回想起来也是格外清晰明朗。

白少央一想到自己充满快意地杀了付雨鸿,结果却做了别人的刀, 只觉五脏如千刀齐绞, 六腑似放于烈火之上炙烤,一时间看得情急无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敢去看一旁的解青衣, 只敢盯着曾经的捕头叶深浅, 盼着他能说出些什么话,解了罗知夏身上的嫌疑。

他一脸莫名地瞧着神色凝重的叶深浅, 仿佛全然不知他此举所为何意。

罗知夏当然不可能是杀死付雨鸿的凶手,可是他的衣料又怎么会握在付雨鸿的掌心里?

叶深浅似乎也不觉得罗知夏是凶手。

他认出那衣料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庄子里要掀起一阵飓风骇浪了。

可无论罗知夏是被何人栽赃陷害,这第一阵风,第一圈浪, 定是由他叶深浅给掀起的。

陆羡之顺着叶深浅指的目光看向去, 却发现他指的人竟是罗知夏。

众人也不约而同地望过去, 霎时间目光或惊或疑, 但却无一人发言询问。

罗知夏站在众人目光聚焦之处, 一瞬间竟产生了身处风口浪尖的错觉,仿佛前方是千尺孤壁、万丈深渊一般毫无凭依之所, 向前一步就会直往下落,永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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