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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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生玉好声好气的道:“我看也是。”

闻采婷冷哼, “宋阀那群人怎么出了岭南那个偏僻的地界,还闹到汾水来了?啧,看起来南阳帮已经被他们收服了,在台面上出场的八帮十会,有多少背后是四大门阀的支持,奴家说都说不清呢。”

顾生玉:“……你这是在……讲给我听?”虽然很奇怪,但他还是听出了闻采婷的意思。

顾生玉收起脑内不着边际的哀怨,认真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谈和?”

闻采婷轻哼:“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起的冲突,但这可还没出太原呢,是李阀的地盘!就算宋阀是四大门阀中最强的一个,可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乱境也要看看会不会被主人报复回去。所以能大事化小自然大事化小,常年跑船的势力本就最清楚这个道理,而宋阀的人……哼,他们只会比本土势力更不愿意引起李阀的敌意。”

顾生玉歪头看向那边儿,发现正如闻采婷所说的。

原本动起的刀兵都被收起,两条船正在遥遥相对,不知道又在搞什么。

也许真是在化解干戈吧?

顾生玉默默的想着,实在不愿意耗费脑细胞去思考这些麻烦事。

比起他的纠结,同行的女子反倒开心的赏起了月色。

“夜晚的风真舒服啊。”

青丝飘过耳际,闻采婷两手搭在一起,倚在甲板边缘,姿势看起来有些危险。

顾生玉相信这点儿小危险对闻采婷来说压根不是问题,但他还是主动将手放在她附近,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

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闻采婷眼里滑过温柔。

像顾生玉这样的男人,世间本就没有多少女子可以拒绝,更别说他还是这个时代最有魅力的强者角色。

可以说,身为“强者”本就是争夺女子芳心的第一优势。

再加上顾生玉温柔小意,大多数时候的表现又不显刻意,甚至可以说是发自真心的照顾。

一般女人遭遇这样的对待早就芳心暗许了,闻采婷也不例外。

但她是魔门的人,见的最多的也是负心男子薄情郎。

故而她看起来虽然欢喜顾生玉,但还没到非他不许的程度。

被美眸幽幽注视,顾生玉想,她难不成是无聊了?

无聊的话怎么办?自己出人出力让人家开心起来呗,还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顾生玉尽职的当起“旅游”中的男伴,护花使者不仅要护“花”,还要负责让“花”开的娇艳欲滴。

内力不动声色的汇入脚下巨船,随着水波渗入河川水面,他将手移向平静的躺在水面上的圆月。

听说过水中捞月吗?他现在做的就是。

雄厚的内力顷刻间——捞月而起!

闻采婷惊愕的睁大美眸,只见一团澄澈无波的水球被逐步托起到空中。

无形无体的水面像是被挖去一块半圆,连流动都停止了。

有心人会发现,三艘船之间相隔的一百多米区域正好呈现出一个三角,而这三角区的水流居然呈现出了静止的状态。

不知道水下是何种情况,留意到被夜色掩盖下的骇人真相的人不敢贸然猜测,但是水面是真的安静,静的风水不动。

宋缺惊讶的挑高锐利的眉峰,英俊的脸上一闪即逝过骇然。

能强行阻止本地自然形成的地理,违反自然规则,此人的内力该有多么高深?

恐怕中原第一宗师宁道奇都在其之下!

然后他目光灼灼,满含战意的望向百米开外的那艘船,他的眼神非常不错,正好瞧见了顾生玉的“水中捞月”。

异常的景象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他自然没有刚开始发现时那般惊愕,但是……心底还是悄悄升起了敬畏。

顾生玉用出的手段说实话,在现代可说四处可见……嗯,游戏上。

当然不是将现实比作游戏的意思,而是说玩游戏的人都懂的微操。

那是大神的专利技巧,但对顾生玉现在这个“神级账号”来说倒是不算难事。

尤其是他此回赶去见的对手傅采林,岂不就是个精修剑术的“微操”高手?他若是连这都做不到,也别指望打赢人家名扬天下了,趁早打道回府吧。

抱着举重若轻的心态,将内力细致的散布于水面。

为了方便将水球完整的“挖”出来,顾生玉不得不停止汾水河上百米面积的水流流向。

然后当这些准备都做完了,他再把重要的“月亮”捞出来。

“……”

闻采婷看着水球逐步升高,高到将天空中皎白牙月映入水中,像是将整整一颗月亮送到她面前似的。

“别无聊了,看看月亮可好?”

本就心神摇曳,却偏偏这人还用那该死的温柔的口气对她说这种话。

冤家,冤家,讨人厌的冤家!你要让人家怎么办才好?

闻采婷嗔怪的瞪过去,然而……白衣飘飞卷起河上万里波涛,黑发如丝乱入夜幕无边深寂。

这是一个如何能让她埋怨的人啊?

不顾他一手虚抬,维持弦月悬挂船前的姿势,闻采婷动情的扑到他怀里。

清澈的月色为他洒上孤清色贵的寒霜,人间难寻的脱俗气质恍若九天琼楼中,执着白玉杯俯视世间的神君天人。

既是高高在上的天,又是温暖矜贵的人。

这样一人,如何令人不满心去爱?

闻采婷紧紧搂着顾生玉,仿佛抱着的是她的整个世界。

旁人看了许久,至今不明所以。

他们先是被两帮突然爆发的战斗惊到,后又见到如此不似人间的手段,满心以为是在梦里。

然而夜下男子霞姿月韵,清俊无双,女子天香国色,闭月羞花。

当是神仙眷侣一般的人物,如此般配的一对佳人,他们不知不觉的鼓起掌来,脸上是一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就是被“美景”煞到的呆愣。

掌声惊醒了沉入微操世界的顾生玉,他一头问号的望着在自己胸前死死抱着自己,好似想将自己勒死的闻采婷。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不满意?

顾生玉满脸茫然。

闻采婷:“顾郎……”

顾生玉不知为啥总是不带半点儿真心实意唤他冤家的“妖女”会忽然改了性子,但他纯当女子心思多变压根没放在心上,沉稳的应了声。

“嗯。”

便等她的下一个反应。

闻采婷红唇微抿,在他胸前抬起头来,重重青丝如云如烟散落肩颈,白嫩的皮肤几乎与此时月色近同,风姿绰约,美不胜收。

“顾郎……陪我赏月如何?”

就在齿间的欢喜终是换成了另一句违心之言。

闻采婷布满感动的心头一时蒙上阴霾,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阴葵派的妖女。

是不得动心动情,无情冷酷的魔门之人。

吞下自己的心意,闻采婷强颜欢笑着。

顾生玉心思何等敏锐,怎会瞧不出怀中女子的勉强。

指尖轻轻一弹,清晰的映入天上银月,但还是因为水波而略有不稳的水团轰然散开,甲板上的人都感觉到了来自汾河水里的微凉细雨。

细密纤柔的雨丝自“天上”落到脸上,闻采婷睁得大大的眼眸被阴影盖住,耳边传来顾生玉低缓温和的声音。

“想哭便哭吧,我不看,我看的是雨。”

闻采婷一时间居然真的想哭出来,可直到雨停她也未曾流泪。

心头如此的暖,像是被裹进温泉里,这可让她怎么哭得出来?

低低念了一声冤家,闻采婷勾起嘴角。

“魔门妖女?”

远远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温馨静谧,正是来自天刀宋缺的厉喝撼动人心。

船上不自觉沉入俊男美女互诉衷情场面的人,宛若惊雷炸在耳边,一脸茫然的看向四周。

顾生玉见状停下了外放中的内力,将决定河水流向的权利重新还给汾水,再度流动起来的风声水色让其他两艘船上的人相继警觉起来。

他现在还不想见未来的天刀宋缺,遂揽住闻采婷的腰肢,礼貌的征询道:“我不想见他,你若想,留下也可以。”

闻采婷摇摇头,“不,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顾生玉总觉得这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但贯来的粗神经还是让他忽视了这太过明显的情意,认真承诺道:“那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直到你离开我。”

闻采婷眸光脉脉:“……”顾郎……

情丝暗生。

此人明明忽视了全部选项,但居然走对攻略线了!

顾生玉毫无所觉的脸上仿佛写着情圣两个大字,只等着以后对号入座。

他衣袖一拂,携着闻采婷直直的冲入夜色之中,避开了与宋缺的第一次见面。

匆匆赶来仍是没有抓到人,宋缺望着夜色中消失的身影,感应着此船上残留下的内力痕迹,不服输的也用内力试探起来。

“主人!”

紧跟着越过两船之间距离的属下出声唤道,却没想到他一落地就让宋缺吐出满口鲜血。

“好厉害!”宋缺擦掉嘴角血迹,目光灼灼的盯着顾生玉消失的方向,“江湖中何时出现这么一个人?”

他刚刚所做的和此人之前相同,具是捞起水中明月。而他不过是照着对方残留下的痕迹去重新覆盖层内力而已,可越是去做,越是感觉到其中难度之大,完全是两个层次的实力。

属下赶来时,正是他运功到关键的时刻,宋缺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内力覆盖于水面,反倒因为下属落到船上,致使船身自然的震动一下,水上涟漪就让他无功而返还被内力反噬。

这不禁让宋缺更加惊骇,到底是何时江湖上又出现了这么一位大宗师?

机灵的下属立马将功折罪,去找同船的人打探消息,最后得出那个女子唤过一声顾郎。

宋缺眉目紧致,眼底仿佛有天道般孤高不群的气场,他冷冷哼道:“那是个魔门妖女,能够被妖女缠的那般紧的,看来就是传言中战败毕玄的新一代宗师——‘天下无双’。”

下属谨慎的探道:“主人的意思是?”

之前刚败过天下第一刀“霸刀”岳山,如今的天下第一刀“天刀”宋缺眯起眼睛,心底生出了不少的竞争意识。

“天下无双……天下无双顾生玉,他的消息以后我要在第一时间看到!”

下属:“是!”

二更

顾生玉搂着闻采婷踏着碧水丹波,身姿宛若仙人般优雅,临水而行时的俊美脸庞被月色打上一层洁白光晕,愣是看得偶尔抬头的闻采婷目眩神迷。

“在下一个港口,我们找艘船登上去吧。”

他的声音随着夜间河风迷离在闻采婷耳边儿,她已经被迷的乱七八糟了那里会反对。娇羞的应声,也不过一个好字。

顾生玉点点头,一如既往忽视了闻采婷不一般的情态,目光自山涧林密中扫过,眼中浮起深思,出于怀里抱着个闻采婷的关系,他没有主动踏入林中,但随着他渡过一道河段,身上密集的视线消失了。

他想,看来自己是无意中踏入了汾水帮派的领域。

顾生玉又想起闻采婷之前说的“八帮十会”,由衷的觉得大运河上的势力,恐怕聚集了隋朝五分之一的江湖人。

这样想的顾生玉还不知道,隔天这段河道上岭南宋阀阀主遇袭,天刀斩落汾水帮派八百余人,宋缺之名名震天下。

顾生玉这时不知明日变故,一心向着月亮悬挂的方向移动。

脚掌轻轻一点水面,留下一层浅浅涟漪,身形轻盈的飘出数十米。

光从轻功身法上看,他确实是不世出的武林高手,甚至在他人眼中恐怕已有大宗师的实力。

但是顾生玉必须要解释一下,他的内力确实非常深厚,可能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光靠内力就能“捞月”的人,但这根本是全拜金手指所赐!他自己修炼可还没逆天到这种程度!

谁还记得每位宗师附身后都会留下点儿什么这个“惯例”吗?

没错,将内力留下几乎是每人必干的。

然后将那些属性五花八门的内力融于气海就是顾生玉的任务。

除了最初的要死要活,等到时间一长,他将天赋练出来后,已经能偶股自然而然的容纳起诸多属性,还练出了一种无“色”可包容万象的奇异真气。

这让江湖人知道简直是逆了天了!

能想象吗?什么功法都可以练,不惧怕属性冲突后的内力反噬。而且气机绵长,真气恢复速度快,也就四大奇书中的长生诀可以媲美。

此等程度的功法,简直是新一版奇书。若是让武林人知道了,顾生玉离天下皆知也就不远了——当然,离杀人夺宝也不远了!

闻采婷感受着来自男性身体的安全感,还不知道身旁男人的巨大价值。

目色迷离,深情的望着他,她内心深处倒是被另一件事搅弄的不安的紧儿啊。

谁能想象一名宗师能够对一名女子如此体贴温柔,可偏偏顾生玉就这么做了,而对象还是自己。

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自己一颗心就这么交到了这个冤家手里。

唉,这可真是个冤家……

她偏偏还如此乐意!

闻采婷心底甜蜜的想着。

顾生玉不知道闻采婷正在怎么腹诽自己,专心赶路。

而口是心非似乎是所有女人的习惯,她们表面上骂着自己男人,心底却指不定多满意。

例如此时此刻,闻采婷心中不安,出口的却是有关于之前在船上讨论到半途就被打断的话题。

“你说你欣赏强势的女人?”

耳边突然传来闻采婷的声音,顾生玉略微走了一下神,脚下扩散出大大的涟漪,然后整个人腾身飞起,落足到一处折腰芦苇的尖端。

不是说了吗?就算是天下三大宗师中内力最高的宁道奇恐怕都比不上顾生玉内力深厚。

之前“捞月”的时候,顾生玉便将内力解开五成,别小看这五成,光是五成就能吊打江湖超一流高手。

先天武者在他面前也讨不了好,如今这点儿小炫技就更不用放在心上了。

沉下心神,顾生玉开始一心两用的控制起内劲,力图用最少的内力,施展出最妙的轻功。

月色中人影缥缈,恍若山中之神,漫步河川。

“我是很欣赏,”顾生玉从不知道自己有多出色,所以笑起来也总有种平静自然,分心回复闻采婷时,也显得不紧不慢,从容自若。

“仔细想想看,那样的女性不是非常优秀吗?不惧怕世俗眼光,不恐惧前程未知,一心一意的为了理想而努力。这是多少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们能够如此,本就已经是超越男子的优秀,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

他说的似乎太好,太妙了,闻采婷忍不住道:“你这人为何如此古怪,不觉得女子压制男子才是错误的,而且还觉得那样的女子是宝贝?”

“当然是宝贝,”顾生玉坦然说道,清澈的目光说明他就是如此真心实意,“世上无二的存在,怎么不是珍宝?”

闻采婷:“……你……太奇怪了!”

顾生玉仿佛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古怪,对闻采婷壮似责备话不以为意,反倒露出愉快的笑意。

“该怎么说呢?我这人应该就是个怪人,其他男子或许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子,认为这才是女子的姿态,也有圣人言,女子若水,上善若水任方圆,水利万物而不争,这在今人口中都被扭曲成了女子理应顺从的道理,但我不是这样想的。”

说到这里,他神情出乎意料的严肃。

“水至刚至柔,漫时吞并天地,疏时哺育众生。若将水比作女子,我认为女子就是如此强大的力量,”望着月色,薄唇勾勒出美好的弧度,他道:“其实你可以这样觉得,男人压制女人可不就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认为女子的力量比自己强,所以才不能让女子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吗?”

“真够自私的……”闻采婷看顾生玉看的入了迷,回过神来便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嗤笑道。

顾生玉点头:“万物有私,但男性的自私总是比女性更刚硬一些。因为是男人所以我能理解,压制着女人,建立这个压制女性的世道,何尝不是因为男性内心的恐惧……不过我也不认为这全都是男性的错。”

闻采婷挑眉,“怎讲?”

顾生玉想,那是你不知道以后的时代对女子的压迫到底多么丧心病狂,要说这全是男人的问题才是大大的错误。

但认真思考一下就会知道他为什么不选择直白陈述,看似乖巧伏在自己怀里的可是魔门妖女,打不是打不过,但对女人出手太挑战他的心理底线,所以尽量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和对方好好相处,正是顾生玉目前努力在做的事情。

索性闻采婷态度出乎意料的友好,并未利用他做出什么恶劣的事情,所以他能迁就点儿自然就迁就点儿。

沉吟不过片刻,组织好的用词便成了珠帘妙语。

顾生玉淡淡将当年被陆小凤等人惊为天人的话换了种方式说了出来。

“很简单,世上男女半数分之,仅仅是男性一味的强横建立规则,女子又不是泥胎软木没有半分脾气,怎么可能会任由男子胡来,你看你不就是在这里抱怨不休吗?”

闻采婷娇嗔的白了他一眼,“说正经的。”

“我就是在说正经的,”顾生玉平淡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悠长,“一两个女人傻,又不是所有女人都傻,用你的说法那就是人性唯利是图,若不是有利可寻,女性也不会甘愿沦为配角。”

“但能理解是能理解,可我欣赏的还是那些甘愿做自己人生主角的女性,”他的平静甚至透着憧憬,“不畏人言,不惧世俗,有着清晰明确的目标,并像是烈火般燃烧自己,又有岩石的坚毅不拔,行动起来更是有若怒浪般冲天撞地……”

“这样的人,就算是我也乐意坦言自己不及她们,这样优秀的人本就应该活得怒放张扬。”

顾生玉说到这个时候,低沉的声线已然化作深彻的情丝缠紧闻采婷的身心。

“我欣赏她们,如此而已。”

闻采婷:“……”轻轻拂了自己的眼角,食指上传来湿意,似哭似笑,“不知怎么……眼泪就下来了,讨厌,不准看!”

“……”顾生玉依言不去看,等待她自己调整好心绪。

半响过后,闻采婷哂然道:“你这人果然是在胡说,堂堂大宗师的修为,怎么能说自己不及别人呢?”

经过之前的“捞月”事件,她已然发现身旁男人不止于宗师的实力,他俨然已经是大宗师的修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会一直默默无闻。

说到这里,“捞月”真是引发了不少“人性对比间的思考”,这也算是应了诗人代代对月相思的情怀了。

义正言辞的瞎说。

顾生玉扫去脑子里莫名浮动出的这么一句话,觉得是不是系统在搞怪。

系统:……

一身的锅。

闻采婷道:“呐,快回我啊!”

顾生玉在催促声中默默回道:“该怎么说呢?也许我在你看来很强……”

满心心上人的闻采婷严肃道:“是非常强!”

“……好吧,非常强,”顾生玉被哽了一下,语气更加呐呐,“说真的,但我并非像你们这些有着坚定信念的人。”

所以他会迷茫,会痛苦,会寂寞,会忍不住去怀念。

他甚至认为自己在心境上一直达不到大宗师的境界,就是因为自己的杂念太多,空有一副武骨却没有一颗真正的武心,所以才只能走四处挑战这么一条临战突破的路子。

他是发自真心这么认为的,可他越发自真心,惹来的却是闻采婷越发欢乐的笑声。

顾生玉:“……”

闻采婷:“哎呀,真是太好笑了,你以前到底是在那个深山老林里修炼啊?怎得说的话都是这般好笑……哎呀,不行,我要再笑一会儿……”

憋了半天,见她还没有要停的意思,顾生玉忍不住问道:“我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闻采婷当即回了个白眼,“你到底认为我们是神还是人啊?要真是每个人都像你说的那样信念坚定的话,也就不会有各方势力角逐至高无上那个位子了。”

顾生玉虚心求问:“何解?”

很少看到顾生玉这个样子,闻采婷神采飞扬的指点道:“无他,吃喝拉撒睡,大家都是人嘛!”

顾生玉:“……”

闻采婷哈哈笑了起来。

“傻冤家,你想想看,就算是清静无为的道家宗师宁道奇,居然也会身涉红尘这岂不就是最直白的道理?是人就会有欲望,贪嗔痴恨,爱别离,没有丝毫问题,都是人之本性。有心之人,被有心人所伤,有情人恨无情人,可这无情人……不过是薄情而已……”

她看起来似乎非常有感慨,低低说道:“人有七情六欲,就算是练武的人也逃不掉的迷障,可那又如何?”话到此处,闻采婷语气莫名强势了许多,“人活在世,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活着就是如此!信念不过是活着的附加产物,真有人为了信念活得餐风饮露,我闻采婷反倒要佩服他!”

顾生玉一反常态,忍俊不禁的弯起眸子。

“瞧你说的,看来你也是有情人喽?”

闻采婷一惊,慌忙收敛起外露的“女汉子”气势,白他一眼,娇声道:“对哟,奴家就是要被你这个无情人所伤。”说着还捶了他两下。

顾生玉忙出言告饶,女子的笑声有如风吹银铃,清脆悦耳。

这个时候的闻采婷还不知自己一句戏言已然是应了未来,她情深所系之人非是薄情,而是真真正正的无情人也。

两峡猿鸣声阵阵,姝色藏怀过九重。

静静航行在汾水之上的大船,有一幕深色悄无声息的落到甲板上面,迎来早起之人众多惊骇的目光。

放开怀里抱了一晚上的闻采婷,顾生玉风姿无双的行了一礼。

“劳烦诸位在高句丽停泊片刻,在下感激不尽。”

三更

顾生玉操起文艺腔的下场是什么?看老实的将他们送到高句丽的船员就知道了。

有些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同凡响啊!

一路上都跟着他的闻采婷当然不可能到了目的地就选择离开,她像是一块百花做成的牛皮糖紧紧黏在顾生玉身上,让人情不自禁的感叹:哪怕是百花做的,牛皮糖也还是牛皮糖啊!

顾生玉挺无奈的,但还是在闻采婷一句“你有钱吗?”中败下阵来。

好歹算是没钱有人的典型,有需要时将闻采婷往外一推,嗯,魔门妖女的美色下,一道免费都是往小了说。

不过多时,目的地近在眼前,只需过去一条不甚宽敞的小道就能见到傅采林,但奕剑大师比他们早的出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他好似等待许久,板着一张窄长的异乎常人的脸孔,冷冷的注视着顾生玉。

而顾生玉第一眼,不能免俗的落到傅采林奇异的长相上。

说实话,他的相貌比不得毕玄英俊,也没有顾生玉俊秀,整张脸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缺点集合体,简直是看一眼就会头疼的不想去看第二眼的典型。

若不是有一头披肩发,否则宽阔健壮的身体和狭窄过头的脸型会形成一种“见之忘俗”的对比。

这人,真是丑的天怒人怨!

闻采婷没等脸上流露出过于明显的嫌弃情绪,先一步移开视线。

眼前的人是三大宗师之一,光是这一点儿就足够她老老实实不敢有丝毫放肆。

可是还是辣眼睛!

傅采林似乎也习惯了自己的长相都会被对手惊奇一番,早年他闯荡江湖的时候,嘲笑他的人不知凡几,但最后都被他斩落剑下,等到出名之后,就更不敢有人在他面前嘲讽他长得丑了。

不过,眼前这个小子似乎不太一样。

傅采林凝神望进顾生玉的双眼,在心底品评道:“此人眼深且沉,绝不是现在无知鲁莽的愚蠢小辈,精神收放自如,观其气就可知他修为深厚,内力不凡,再看他双手气韵,无疑都是绝顶武者的姿态……”

心中满意,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傅采林道:“你不错,看来能够战胜毕玄的传言是真非假。”

顾生玉平静的收敛起全身气机,他的“身形”在此之后倏地放大。

闻采婷感觉自己身边的男人变了,他变成了天,变成了地,而她正呆在天地对面,直面这浩瀚晦涩的天道力量。

傅采林再赞一声,“好!”他清楚的看出顾生玉的境界非常扎实,在修为之后,心境也能跟上,那就说明这个人的实力绝对不一般。

赞完,扫过跟在顾生玉身旁的闻采婷,特殊的气质,一眼就能知道她的来历,傅采林顿时面露不屑:“居然是魔门的女人,”他以前辈的心态告诫难得出色的小辈,“离这些吃人的女人远点儿!”

丑陋的五官在闻采婷眼里瞬间变得更丑。

没等她闷闷不乐的记下这笔账,顾生玉一拂袖挡在她身前,淡淡道:“小辈的事情还请前辈莫要操心过度。”

傅采林冷笑:“初生牛犊,胆大包天,等你被吞的骨头都不剩了,希望你还能记得这句话。”

顾生玉眼也不眨,“谨记在心。”然后回头对闻采婷说道:“你先退下。”

闻采婷痴迷的望着他,乖乖点头。

时至今日,初见时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女,已经将一腔真心尽付给了顾生玉。

当真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温顺听话的很。

两人之间唯一的“异物”离开,顾生玉也进入了状态,如同抚摸真爱之人般抚摸腰上青锋的剑柄,语气如同一缕阳春三月的清风。

“剑道究极从无第二把剑。”

傅采林闻言,神色微松,颇有同感的道:“所以你来了。”

顾生玉也道:“所以你来了。”

“来吧,让老夫一尝你之极致!”

傅采林不含糊的使出自己的奕剑,奕剑诀速度飞快,几乎是眨眼间,便掠过两人间可攻可守的距离,直直冲向顾生玉喉间。

如此快且利的一击,顾生玉抬起自己的“剑”,以剑柄之下的部位挡住。

过招是刹那间的事情,没有金石交响的碰撞声,只有静止的两个人。

只见傅采林手里的剑轻描淡写的停在剑鞘的位置,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剑尖就会点在剑鞘表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但此时他也只是维持在“点”这个姿势上,全无“点”之实。

“好剑!”顾生玉忍不住出声赞道。

世上可快可疾的剑不少,但能说停就停的剑很少。

由此可见,奕剑大师盛名之下无虚!

傅采林笑也没笑,当世赞美他的人已经太多了,他早已心如止水,全心以神御剑,以剑制敌。

为奕剑大师之敌者,俱都感觉到奕剑术的威力。

每一招每一式都被料中的感觉实在是太有压力了,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这股压力慢慢变成了压迫,好似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出这密集的“剑网”。

剑锋如雨侵入四周空间,对敌的人渐渐感觉到无论往那个方向移动,做出那个反击的动作,都会有一把剑等着刺穿自己的死穴。

如此可怕的剑,如此可怕的人。

弈剑大师傅采林就是如今顾生玉的敌人。

顾生玉像是对待毕玄一样先是观察起傅采林的武功路数,然后选择最有利的一种剑意制敌。

但是傅采林的剑太过特殊,奕剑术第一章便是——机之动,不离其空,此空非常空,乃不空之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迎之随之,以无意之意和之,玄道初成。

似是而非,玄之又玄的道理,只有傅采林悟通到第九层。

这也导致他的剑充满了玄而又玄感,换成顾生玉的话——这就是个卡节奏的大师!微操帝啊!

顾生玉心底苦笑,手里的剑终于迫不得已的出了。

宛若白练刺破九天,一如惊雷驰电,镇压万方诛邪,又是从制高点合着全身功力形成的一击。

此剑以人合剑,剑人相合,人剑合一,成仙人之剑术。

出招便有青天白云无暇无垢之感,又有剑气四溢,辉煌迅疾,冷如骨髓的剑光飞虹贯日,淬雪成霜。

剑出无回亦有藏招妙手,实是天下绝顶的剑术,亦是非天人使不出的剑法。

顾生玉此时所用的,正是——天外飞仙!

白云城主叶孤城名动天下的无双之剑。

傅采林狭长如细缝的眼睛这一刻非常亮,见猎心喜的光让他的整张脸都没有之前那般难忍了。

他也使出了自己的剑,奕剑如雷如雪,如电如烟,只见剑光如丝,剑气如雨。

正面相对的两把绝世之剑,并未出现折断的情况,反倒侧身而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闻采婷在决战开始便看的目不转睛,如今更是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全身激动的发颤。

对武者来说,这两柄剑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动心动魄,夺魂夺情。

就算是天仙儿一样的人,也比不上这口青锋上的寒芒冷冽。

傅采林惊喜于顾生玉剑术精妙,但也下意识察觉到了隐隐的违和,仿佛使出这剑的人应该换成另一个,虽说此时的剑术也已足够惊艳。

没等傅采林想清楚发出叱责,顾生玉已经先一步改变剑的轨迹。

谁都知道,武器,尤其是剑的攻势最难更改,不然也不会有剑出无回的说法。但是顾生玉真的就这样变招了,还是在一个傅采林看来老的不能再老的招数上。

傅采林眼神微动,待到再观察几招后,他失声叫道:“奕剑!”

没错,顾生玉将傅采林的“奕剑”学来了,就在这交手之中。

学会了奕剑,也学会了傅采林剑法的精妙,微操是无数次的持剑下才能掌握的手感,以及对剑的质量的熟悉,像是顾生玉这样一看就会,一学就通的人实属闻所未闻。

傅采林心下惊骇,手中之剑倒是没有弱了锋芒,自有傲气饱含在其中。

他相信自己的剑不会那般轻易就被人学去,但顾生玉可谓“逆天”之人。

顾生玉逐步熟悉着“奕剑”,并未花费多少时间,等到他可以彻底掌握并将其用出手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叹息。

无比寂寞。

多么寂寞啊,世上再强的人,再高的剑术,他都能在看一眼后学会。

就好像无数的道,都将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这是在其他人看来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但对顾生玉来说早已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所以到底是推开那一扇之门,走在怎样的武道上,这才是他最深的苦恼。

因此越发羡慕那些有着需要努力付出才能达成目标的人。

他连努力的必要都被剥夺了,连带过去那个汲汲于生活的小市民的自己,也逐渐被遗忘在角落。

哪怕回想,也记不得当时的心情。

光是思考都觉得可怕,这才不过短短一年多而已,他就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了。

若是自己不能尽快回去,有着被时光偏爱,身体不会有丝毫变化的自己,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吗?

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说不定走还是不走对“顾生玉”都已经没了差别。

他将会被系统带来的“机遇”彻底改变。

人因为能够思考才可以感受到诸多感情,例如恐惧。

顾生玉知道自己不该在决斗中走神,但是他控制不住的往深去想,越是深思越是感到惊惧。

对比起因为他这个“怪物”而骇然的傅采林,反倒是他的剑越出越疾,越疾越利,越利越惧。

满心的恐惧尽皆化做剑招,频频侦破奕剑细密无痕的剑路。

“喝啊!”傅采林被逼至绝境反倒疯狂起来,他那哪怕疯狂也冷静自持的剑术带给顾生玉绝大危机。

恐惧爆发,顾生玉眼睛赤红,硬生生挣脱了自己设下的桎梏,内力疯狂冲进四肢百骸,剑锋比之前快了一倍还多。

急急如雨,寒烈如火的冰火之剑,刹那间击碎傅采林手中的“奕剑”,折断了他的剑还不止,剑尖还自他耳廓擦过,断了他半侧长发。

“顾郎!”

闻采婷失声尖叫。

顾生玉则在恐惧之心下茫然的后退数步,看天,看地,最后转向了手里的剑。

剑光泠泠,剑锋雪亮。

这是……叶孤城的剑……

他努力思考起来,但记忆变得断断续续,思绪也变得异常模糊。

顾生玉甩着头,完全没听见身前傅采林的认输,亦没有注意到小心靠过来的闻采婷。

他被心中的仿徨逼的无路可走,下意识施展起绝世轻功,向着无人的方向飞驰而去。

眼前一阵黑影闪过,空荡荡的远处再无人烟,闻采婷已经失去追上去的机会了。

傅采林皱起眉头,望向手里跟了自己几十年如今被断的剑,沉声说道:“老夫是输了,但是赢了的那个看起来也不怎么好。”

闻采婷忍不住说道:“前辈知道顾郎是怎么了吗?”

傅采林仔细回忆对方刚刚的状态,那时他为此人的天赋感到畏惧,亦是被那强烈的气势所迫,导致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但现在想来,自那时开始,恐怕顾生玉就已经生起心魔。

“一剑一道,顾生玉的剑虽好,却不是他的。”傅采林到底是剑道宗师,一出口便直指问题核心。

闻采婷惊愕道:“不是……顾郎的剑……?”

傅采林丑陋的脸上做出了扬眉这个动作。

“正确说,他的剑正在完善,但他现在所用的‘剑’都不是他的。”

“剑路太多,剑亦需要抉择,大道三千,适合自己的只有‘唯一’。”

“不知道那小子最后走的是正道,邪道,还是非道。”

“哈,江上代有能人出,老夫也是老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掷地有声能够形容的了。

傅采林收起断剑,不再理满脸担忧的闻采婷,向着自己居所所在的方向走去。

闻采婷咬咬牙,看向人影已经完全消失的方向,在傅采林走远没多久后便下定决心,脚尖一点,身形飘起,寻着顾生玉消失的方位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一写起情话就超级溜,恨天生我为女子,不然我能泡多少美人啊!(叹息)写文这么久了,我厚着脸皮求一次深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砸,唉,求一次吧……

闻采婷可不知道顾生玉在想什么煞风景的事情,她反倒很喜欢顾生玉这副不解风情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

“瞧着吧,再等一会儿海沙帮就顶不住南阳帮了,谁让人家有宋阀撑腰。”

这可是真的美人恩,消受不来。

顾生玉苦笑的摸摸被捶的心口,默默悲哀。

他似乎真的弯了,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向自己撒娇,他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这也就造成了,若是两个帮派打起来, 最先遭殃的就是这上游水域。

“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听说海沙帮和南阳帮会打起来?他们两个最近不是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吗?”

顾生玉这条船的船老大将近半个身子悬挂在船外探头探脑,仔仔细细辨别出对面开打的两艘船都是那股势力的人,无意识的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毕竟在场人中不了解两方势力都是哪一方的,只有孤陋寡闻的他了。

闻采婷白他一眼,“讨厌。”小拳拳捶你胸口!

被船外动静吸引出来的人不少,但谁也没有闻采婷有资格出声。

这女子美眸一扫,眼里露出了然。

“老大,咱们怎么办?”一旁满脸紧张的水手焦急的说道,然后被船老大甩了一巴掌在脑袋上, “怎么办?能怎么办!阎王打架, 小鬼遭殃,咱们快把船撤退一百米, 这样他们作死就波及不到咱们了!”

“是!”

山西等地的水运更是离不了汾河, 水段上游的帮派更是因此而琳琅满目。

在航行中偶尔擦身而过的大船,说不定就是那家势力主用来运送物资的重要船只。

水手领命赶忙将船老大的意思告知给船舱里的力士, 原本停滞的大船再次运作起来。

水声阵阵, 随着所乘之船的退避,远处的厮杀声逐步减弱, 但也逃不过武林高手的耳朵。

“啊呀, 这看起来可不仅仅是两帮之间的恩怨。”

夜色覆盖整条汾水河川, 而星辰则倒映在干净剔透的河水表面, 随行驶过的船只荡起粼粼波光。

这一条宛若天池水流入九霄之下的长河,经历了千年的变化仍是不改它的流向,逐步汇入黄河水域。

无论是在隋朝, 还是以后的时代它都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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