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叶天放眼瞧去，但见碧波万顷，托着一座突兀的小岛，隐隐约约，像只巨鳌浮在那里。神剑岛是嵊泗列岛中距陆地最远的一座，本名尽山，有诸岛至尽的意思，自从“剑帝”欧阳雨在岛上定居，江湖人便都喜欢称这里为“神剑岛”了。如今的神剑岛上，生活着百十户渔民，每到渔汛时节，这里便热闹起来，渔民们纷纷开行设店，十分兴隆。

船缓缓靠岸，神剑岛的秀美风光逐渐跳入眼帘，因受海洋气候影响，岛上冬暖夏凉，四季如春，整座小岛被绿色覆盖，葱茏蜿蜒，真像一条作势欲飞的巨龙。叶天踏上神剑岛，回头望去，大海茫茫，远处还有几片灰色的阴影，乃是嵊泗列岛另外的一些岛屿。

欧阳菲菲当先而行，众人随他走上一条石板铺成的幽径，两侧的树木虬枝交结，遮住烈日，仿佛一道天然形成的绿向长廊，沿路更有鸟语声声，花香醉人，果然是处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欧阳雨问道：“你们怎聚在一起？出什么事了？”欧阳诗诗一边抹泪，一边说道：“前不久倭国派使臣送‘九龙逆天宝盒’到大宋，却在杭州湾遭歹人劫夺，这件事爹爹可曾听说？”

欧阳雨道：“倒是听渔民们说过，那又怎样？”萧见日恨恨的道：“皇上令步帅吕承欢追查此案，那姓吕的不知跟咱们萧家何冤何仇，一口咬定是萧家抢了宝盒，他娘的，当时若非叶兄弟突然现身，咱们哥俩可要栽大跟头了。”当下萧家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经过详说一遍。

欧阳雨听罢连声叹道：“当今武林果然人才辈出，吕承欢有那么高的武功，我却从未听过此人名头，从他的武功路数上，可能瞧出什么端倪？”萧见月苦笑道：“若非出了这档子事，徒儿也只道他是个善于钻营，在官场一飞冲天的浮滑子弟。他不但刀法精绝，内功修为也着实罕见，徒儿愚钝，半点瞧不出他的来路。”他跟欧阳雨先为师徒，后为翁婿，因此至今二人仍以师徒相称。

欧阳雨沉吟道：“他陷害萧家，也未必便是与萧家有隙，他奉皇命到海州迎接倭国使臣，可阴差阳错，宝盒在杭州遭劫，不管怎么说他都脱不了干系，为免皇上怪罪，他怎能不急着把案子结了？而萧家在杭州势力最大，只有冤枉你们，才能让人信服。”萧见月道：“薛太保也是这么说，所以我们暂且在神剑岛避避，待抓到真凶，吕承欢非但不会再与我们为难，反而还要对我们感激涕零呢。”欧阳雨道：“可是人海茫茫，短时间内要找到真凶，却也不易。”萧见月笑道：“徒儿已摸到一丝线索，师父请看。”剑鞘一挑，将箱子打了开来。

女孩子毕竟胆小，欧阳姐妹见他开箱，慌忙别过脸去。欧阳雨迈步上前，见箱内是具骨肉残缺，肿胀不堪的尸体，奇道：“这是谁？”萧见月道：“这是徒儿在海上打捞起来的一具腐尸，他头戴立乌帽子，想必是在宝盒劫案中被歹人所害的倭国使臣。师父看他胸前伤口，便知是何人所为了。”

由于没有了海水的浸泡，尸体腐烂愈甚，但胸前的那处伤口依然清晰醒目，欧阳雨只瞧了一眼，便沉声道：“少林派的天罡指！”萧见月道：“不错，据徒儿所知，少林诸位高僧中，唯有云深大师修习这门天罡指绝技。”欧阳雨“哦”了一声，面色愈发凝重，要知少林派乃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似这等有关少林清誉的事，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万不可妄下结论。

说话之间，叶天随他转过庭院，抬眼一看，只见书房门前站着一名老者，正是“剑帝”欧阳雨。与两年前相比，他看上去略显苍老，拇指上的那枚翡翠扳指，似乎也比前时暗淡了许多。欧阳姐妹唤了声：“爹爹。”一前一后飞奔过去，萧见月也放下箱子，和叶天等人一同上前拜见。

欧阳雨见来了这么多人，已觉奇怪，又见当中还有叶天，心立时一沉。他当然知道萧见日的喜事，也听说了叶天在西夏的那番作为，如今这几个人突然一齐造访，却意味着什么？

欧阳菲菲连蹦带跳的上了台阶，推门而入，一名打扫庭院的老家人抬了抬眼皮，笑道：“哟，三小姐回来啦。”欧阳菲菲道：“楚伯伯，我爹呢？”老家人道：“在后面书房。”欧阳菲菲像阵风似的跑了进去。

众人随后鱼贯而入，奇怪的是，萧家兄弟对这毫不起眼的老家人居然十分尊敬，双双上前见礼。老家人笑道：“好，好，神剑岛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准是三小姐缠着你们送她回家。二姑爷却也客气，又带来什么礼物孝敬岳丈大人？”他双眼盯着萧见月肩上的箱子，哪知里面其实是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萧见月苦笑道：“待萧二拜见过师父，再回来陪楚伯说话。”他一面走，一面向叶天低声说道：“莫要小瞧这老头儿，他在当年可是大名鼎鼎，名叫楚孟龄，绰号‘铁掌剑客’。”大概料得叶天对这名号陌生，他又续道：“在三十多年前，师父便已是江湖公认的第一高手，偏偏这楚孟龄不服气，几次三番登门挑战，却都铩羽而归。后来眼见取胜无望，便要拜在师父门下，但他的年纪比师父还要大上几岁，师父自然不肯收纳。他灵机一动，便在欧阳家做了杂役，从此江湖上再没有‘铁掌剑客’这号人物，一晃三十余年。当然，师父对他也深为敬佩，欧阳家没一个拿他当下人看待，这些粗活都是他主动去干的，师父拦他不住，只得随他了。”

欧阳菲菲停了小曲，冷冷的道：“太迟了，在你刚刚离开的时候，我也想你。回神剑岛后，不到半年我的头发就长了出来，于是像个疯子似的，天天坐在海边等你，因为你说过，等我的头发长了，你就来找我。虽然我知道你当时不过是安慰我罢了，但我宁愿相信你会来，幻想着突然有一天，海面上驶来一艘船，你站在船上向我招手。可是每天我都失望而归，半年后，我已不再去海边了，再到后来，我已不再想你。”

叶天心中一痛：“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短短两年，就能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他又试探着问：“既然不再想我，为何还没有嫁人？”

“嫁人？”欧阳菲菲“嗤”的一笑，“有这个打算，只是尚未遇到钟意的，你认识那么多朋友，不妨介绍给我呀。”叶天瞠目结舌，半晌问道：“你是不是故意气我？”欧阳菲菲不耐烦的道：“你少自作多情好不好，我有必要气你吗？信不信由你，懒得跟你说了。”她避瘟神似的跳起来，冲进船舱。叶天呆望着大海，海风夹着种又苦又咸的潮湿味，不断钻入他鼻孔，再渐渐渗到心底。

叶天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啧啧赞叹，心想：“若能跟菲菲在这里长相厮守，此生不枉了！”又想欧阳菲菲将自己视如仇敌，连续两天都是这般冷淡，即便自己开口提亲，怕也要遭她反对。叶天心神一黯，向她背影瞧去，但见她步履轻盈，这边折一段柳枝，那边拈一朵花瓣，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姑娘家的心，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她竟一点也不觉得伤感吗？”

出了幽径，是段险峻的山路，众人拾级而上，远远便可望见半山腰处，东一个西一个的搭建了许多房屋，想是渔民居住的地方。大约行出四、五里之后，山势渐缓，出现一片古朴的宅院。欧阳诗诗轻快的叹一声：“到家啦！”叶天见这宅子靠山而建，青砖灰瓦，苔痕密布，心下奇道：“剑帝乃武林至尊，居处为何如此寒酸？这座宅子虽算不得残破，但即小又旧，便是寻常的大户之家也有所不如。”转念一想，“是了，剑帝生性淡泊，既然能够在这远离尘俗的岛上隐居，又岂会在乎居所？”

“云深！”萧见日脱口而出。萧见月笑道：“想是老天相助，让我们轻而易举的找到了凶手，这具尸体暂且留着，上了神剑岛，便请师父召云霞方丈和云深大师前来，铁证如山，看他还有何话说。”抓到真凶，便意味着他们的冤屈可以昭雪，包括叶天在内，三个男人俱都欢欣鼓舞，向船家讨只木箱，将尸体盛了。

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一夜，次日午后，萧见月遥指前方，大声道：“叶兄，那就是神剑岛了。”离开仙人关后，萧见月夫妇随欧阳雨带赵鼎、欧阳纤纤的尸骨回神剑岛安葬，之后便回了杭州，再未探望过欧阳雨，这时即将团聚，自然显得格外兴奋。

晚饭时分，欧阳菲菲仍独自闷在房中不肯出来，欧阳诗诗唤了两次，都被她疾言厉色的赶了出去。众人皆知她这副小姐脾气，也没个奈何，萧见月叹道：“你走之后，阿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终日冷着脸，谁都不爱理。”欧阳诗诗道：“爱之深，恨之切，尤其像阿宝这样心思单纯的姑娘，根本承受不了叶公子当年对她的伤害。不过我想阿宝还是喜欢叶公子的，否则这两年上门提亲的名门子弟络绎不绝，她为何正眼都没瞧过一个？叶公子，不如趁这次上岛的机会，你向我爹和我娘提亲，且看看阿宝态度如何？”萧见日拊掌道：“不错，不错，你们两个才是天造地设，不凑成一对实在可惜。”叶天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只管尽力一试，若实在难以挽回，也只怪我跟她有缘无分，就此死了这条心罢。”

吃过晚饭，众人一同走上甲板。叶天从未见过大海，在认识欧阳菲菲之后，他也曾幻想过大海应该像沙漠一样的浩瀚无边，但如今身临其境，才知这种波澜壮阔实非沙漠可比，尤其到了晚上，灰暗的天空罩着黑沉沉的大海，更会给人一种神秘、恐怖的感觉。

欧阳菲菲坐在甲板上，凝望着海天交接处。云层压得极低，就像一块块铅锭子落在海上。叶天默默的走到她身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而欧阳菲菲心事重重，过了半晌，才蓦然发觉。她回过头，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鼻子里面轻哼一声，遂又转回头去。

叶天与她并肩而坐，干涩的一笑，说道：“菲菲，你还好吗？”欧阳菲菲却像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哼起了轻快的小曲儿。叶天叹道：“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当初我接受不了你的欺骗，所以选择离开，我承认这种选择是错误的，当时只气你骗我，却没想你为了跟我在一起，甘愿付出多大代价。其实……”他稍稍一顿，鼓足勇气道：“这两年中，我一直都很想你，这次到萧家，正是想请二公子带我去神剑岛找你的。”

叶天的目光在海面上游走不定，忽然他瞥见不远处飘浮着一个黑乎乎的物事，借着月光仔细一瞧，竟然是具尸体！叶天“噫”了一声，指给萧见月道：“快看。”萧见月看到尸体头上的立乌帽子，眼睛一亮，道：“是倭国使臣！船伙，取长钩来。”

船伙取来一根两丈多长的挠钩，萧见月钩住海面上的尸体，双臂猛一运力，将它挑到船上。不知这具尸体在水中浸泡了多久，早已肿得不成样子，而且经过鱼虾的啃食，衣衫尽碎，很多地方都露出了森森的白骨。欧阳诗诗瞧了一眼，便尖叫着躲回房间去了，三个男人倒是饶有兴致的围住尸体，细细观察。

萧见月指着死者胸骨道：“致命伤在这里。”叶天见那胸骨似被极大的力道击断，而正中间却是个十分规整的小孔，约有食指粗细，直透到后心，就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般。萧见日凛然道：“少林派的天罡指！”萧见月道：“难怪吕承欢说有人看见劫匪中有一个和尚，莫非果真与少林有关？天罡指虽然威猛无俦，但没有极深的内功修为，也休想以指力洞穿人身，少林派的哪位高僧在修习‘碎玉天罡指’这项绝技？”

萧见月道：“依我之见，我们先去神剑岛避避，请师父号令天下英雄，一同寻找‘九龙逆天宝盒’，待抓到真凶之后，看吕承欢还有什么话说。”欧阳诗诗第一个赞道：“不错，到了神剑岛，还可以让我爹试试为叶公子解毒。”萧见日闻言，遂也不再坚持，只恨恨的道：“也罢，日后再找那姓吕的算账！只是萧家族人众多，神剑岛如何容得下？”萧见月道：“吕承欢拿不到我们，为难一些老弱妇孺有什么用？除了你、我、诗诗，别人大可留在家里。”萧见日连连点头，当下计议妥当，众人草草收拾一番，从后门出去，悄悄来到杭州湾码头。

只见港湾中泊着大大小小无数船只，萧见月选了艘最结实的，跟船主谈好价，便在海边与薛出晴作别。薛出晴拍了拍叶天，悻悻的道：“我毕竟是朝廷的人，不好公然与吕承欢作对，就不随你们去神剑岛了。你那多多保重，他日宝盒劫案水落石出，你的毒也解了，我们再痛饮一场。”叶天笑道：“我这条烂命阎王爷不会稀罕的，你一定要留着肚子，等我回来。”二人相视大笑，他们虽没有患难相扶的经历，没有朝夕相处的岁月，但彼此心中的那份友情却不输于世间任何一对知己。

众人一一登船，几名伙计张帆起锚，大船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驶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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