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叶天苦笑道：“做 贼毕竟心虚，那封‘信’对你太重要了，你当然不敢掉以轻心。”李凝芳未置可否，目光飘飘忽忽的望向窗外，杂沓的脚步声在楼下止住，火把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日。

只听黄曦在下面唤道：“皇上安好吗？请皇上即刻去紫华殿复位！”乾顺如聆仙音，欢喜的站了起来，叫道：“朕在这里。”至此才相信复位的梦想变成了现实，迈步向楼下走去，却因过于激动，脚步踉踉跄跄，几欲摔倒。

叶天和李凝芳随他出门，黄曦跪拜道：“恭迎皇上复位！”乾顺扶起他道：“爱卿免礼。”但见四周刀枪林立，战马嘶鸣，心下愈发踏实，高声道：“李凝芳阴谋篡位，祸乱宫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幸众卿未同流合污，奋力勤王，今日匡扶社稷之功，朕永世不敢相忘。来人，先把李凝芳拿下，听候发落。”可是等了半晌，却不见一兵一卒上前动手。乾顺不禁慌了神，再次叫道：“来人，将李凝芳拿下！”众兵将却依然无动于衷。

叶天看了她一眼，也不理会，继续说道：“李凝芳犯上作乱，黄跃为虎作伥，此二人均已按律处死，尔等为黄跃所胁，盲从误犯，可不咎其罪，若敢执迷，必以反罪诛灭满门。”众军兵眼见叶天神功盖世，一举击毙黄跃，又道李凝芳真的死了，一时群龙无首，俱都不知何去从。叶天又道：“李凝芳争强好胜，大兴刀兵，诸位虽在军中，家中却有妻儿老小，莫非真愿意随她东征西讨，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乾顺在黄曦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他也以为叶天在暗中下手，杀了李凝芳，当下再无所惧，高声道：“列位爱卿迎朕复位，功不可没，待善后事了，再行升赏，望各位仍旧用心办事，共享太平。”他毕竟是真正的皇上，在军兵心目中仍保留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李凝芳昏晕，黄跃死后，谁又敢对他不敬？尤其乾顺说得聪明，倒好像并无李凝芳串通黄跃一节，而就是赶来助他复位的，那该是何等奇功？不需升迁，单是那笔犒赏也定然不菲。当下“呼啦”一声，相继跪倒，齐声高呼：“恭迎皇上复位！”有如山呼海啸，响彻夜空。

自从乾顺被软禁离宫别院，至今两月有余，这时终于是扬眉吐气了，心中喜不自胜，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黄曦在旁提醒道：“事不宜迟，请皇上即刻移驾紫华殿，小人这便召集文武百官，便说公主有急事相请，骗入宫来，即可行复位之礼。那时皇上拣李凝芳心腹之臣杀他几个，用以威慑百官，大事成矣。”

乾顺如梦初醒，连连点头道：“好，好，这些军兵……”黄曦道：“可让叶大侠暂管，今晚便须倚仗他们了。一会儿小人找个信得过的小太监，让他假传李凝芳懿旨，召诃古伦入宫，只有杀了此人，方可高枕无忧。”乾顺赞道：“爱卿所虑甚周，便分头安排去罢。”当下宣布叶天暂领黄跃之职，统率宫内兵马。叶天知是权宜之计，便没有反对，率众军簇拥着乾顺，径直来到紫华殿内。

乾顺登上黼座，黄曦先召齐内官、宫女，进殿叩拜，然后一一安排妥当。叶天将众军兵分成几队，守在殿前、殿后，另外在宫门埋伏两队人马，只等擒拿诃古伦。一切就绪，叶天将李凝芳置于殿上，听候乾顺发落。此时李凝芳已然苏醒，只是被叶天封住穴道，既不能动，也不能言，便用眼睛瞪着叶天和乾顺，瞧那神情，似要将他们生吞了一般。

黄曦道：“倘若众军得知李凝芳未死，恐又生变，不如即刻处死，以绝后患。”乾顺哀叹一声，别过脸道：“叶大侠，动手吧。”叶天瞥了李凝芳一眼，心中忽生愧意，李凝芳毕竟一介女流，况且初识之日，她还曾邀请自己前往避暑宫作客，对仙人关之事也绝口不提，似这等胸襟，便寻常男人也有所不如，这时让自己动手，又于心何忍？但他知道黄曦所言不虚，李凝芳若不死，很有可能便前功尽弃。

黄曦催道：“叶大侠，还等什么？”

乾顺如何承受得了这种大喜大悲的反复，“啊”的一声，瘫坐下去。黄曦指着黄跃，破口大骂：“你这畜牲助纣为虐，不得好死……”骂着骂着，却也因为绝望，抱住乾顺号哭起来。

待黄跃迫近，叶天陡的一声清啸，将李凝芳夹在腋下，飞身扑了过去。黄跃吃了一惊，急忙挥刀相迎，哪知叶天身法飘忽，手掌在刀头上一按，踩着刀杆疾走几步，剑鞘在他“膻中”穴重重一点。黄跃闷哼一声，倒撞下马，眼皮翻了翻，便即气绝。叶天落在马上，高声喝道：“退后！”他这一声大喝用了十成功力，直如平地起个炸雷，军兵俱被骇住，提刀绰枪，一动不动。李凝芳本是女流，加之距叶天最近，竟尔晕厥。

叶天咂了咂嘴，也分不清那是种什么味道，只觉得人世间的变故，终不如自己想像那般简单，算来算去，却还是掉进了李凝芳的圈套。他苦笑一声，点头道：“料敌机先，果非常人能及，可惜现在你在我手中，哪个敢轻举妄动？”他当然知道李凝芳不会受他威胁，不过是趁着说话的机会，迅速思索对策。想自己被沙丘掩埋，濒临绝境，尚且死里逃生，如今浑身的本领大可以施展，难道还会比无法动弹时更惨吗？

李凝芳冷笑道：“你若放了我，我自也可以放你们离开，否则玉石俱焚，你纵杀了我又有何用？”叶天道：“我这辈子行走江湖，几曾怕过死？”李凝芳昂然道：“我久经沙场，难道怕死？黄跃，把他们擒下。”

黄跃应了一声，喝令左右道：“把乾顺和黄曦拿下！”起初他面露难色，正是顾虑到李凝芳受制于叶天，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李凝芳一声令下，他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引兵向前拥来。

李凝芳怔了怔，大概也想起儿时与弟弟嬉笑玩闹的情景，眼神渐渐柔和了许多，叹口气道：“你便想跟我说这些？”乾顺道：“是……是了。”李凝芳道：“放心吧，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杀你的。在这里，你仍可以养尊处优，什么都不会缺少，什么都不会改变。唯一不同的，只是今后的西夏国，将由我作主！”最后这句说得铿锵有力，仿佛穿过夜幕，直上九霄，在天空中反复回响。

便在这时，前面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没有一点先兆，就像突然暴发的火山，瞬间将宁静的夜撕得粉碎。乾顺心倏的一紧：“来了！”李凝芳快步跑到窗前，只见到处都是闪动的火把，而且正逐渐向这边靠拢过来。李凝芳转身望向乾顺，厉声道：“是你？”乾顺与她目光一对，立时慌了神，叫道：“不……不是我。”忽觉脚下一荡，叶天已如灵猫般滚了出来，贴地扫出一腿。

李凝芳无暇多想，飘飞而起。她马上功夫甚是了得，自然有些根基，但与叶天相比，相差又何止是天壤之别？叶天探手抓住她脚踝，将她腾起的身子拉回地面，然后退开两步，冷冷的望着她。李凝芳惊魂未定，一眼认出叶天，不由得花容惨淡，低呼了一声：“是你！”

黄曦冲着马上一名武将吼道：“黄跃，圣上有旨，你没听见吗？”这武将便是他的内侄，一脸虬髯，生得十分慓悍。只见他大刀一横，望向李凝芳，露出难色。黄曦气急败坏的道：“还等什么？有皇上作主，何须惧她？这时退缩，只有死路一条！”

忽听李凝芳“哈哈”大笑，直笑得腰枝乱颤，声音爽朗悦耳。乾顺和黄曦俱是一呆，齐问：“你笑什么？”李凝芳面色一正，那条凤凰眉几乎竖了起来，风吹过来，裙衫和头发一齐飘飞，煞是英武。她本想走近乾顺，却被叶天一只手搭在肩上，只好停步，瞪向叶天道：“虽然我未曾料到你会突然出现，但也并非全无准备，想我李凝芳在军中多年，可以说对每一名兵将都了如指掌，难道不晓得黄跃与黄曦的叔侄关系？黄曦是乾顺的心腹，难道我会不防他生乱？”忽的一声冷笑，接着道：“我早已知会黄跃，一旦黄曦与某些念旧的大臣阴谋复辟，找他里应外合，他便假意顺从，将反对我的人全部引出来，一网打尽。待我登基之后，升诃古伦为护国大将军，以前的职位由黄跃接替，这番心血果然没有白费。只是助乾顺复辟的乱臣贼子没见一个，倒把你引了出来。”

叶天道：“我一个人的力量当然不够，你大概想不到，安蓓儿托家乡的商贩带信到永乐城公之于众，不过是我们编造的谎言，你大力截杀的三个阿拉伯人，其实就是我和毓剑明、柳叶，不是他们把你的侍卫和亲军引往永乐城，我如何能够悄然返回，成此大计？”

李凝芳何等聪明，听他一说，便即什么都明白了，愕然半晌，喃喃说道：“好一条暗渡陈仓之计，我只道安蓓儿恼我没有履行诺言，付酬金给她，故以此相逼，所以对她带信到永乐城的事深信不疑，哪知竟上了你们的当。”

这时守在楼下的几名军卒飞奔上来，挺枪往叶天背心攒刺，叶天头也不回，只一拂袖，便将几杆长枪一并缠住，接着猛一运力，但听“砰砰”数声，枪杆立时折断，几名军卒也被弹了出去，摔成一片。李凝芳趁机掠向窗口，怎奈叶天如同鬼魅，抢先下挡在窗前。李凝芳险些跟他撞个正着，忙顿住身形，转身复又扑向乾顺。可是人影一闪，叶天再次拦住了她。李凝芳没头苍蝇似的东撞西撞，始终不能脱身，渐渐也便泄了气，绝望的退到墙角，双眼一瞬不瞬的瞪着叶天，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疑惑。

叶天叹道：“你的才干和霸气令人敬佩，但你的所做所为却令人不齿。你费尽心机制造出那么荒唐的奇谈，为自己登上皇位找到华丽的借口，可是谎言终归是谎言，迟早有被揭破的一天。”

李凝芳愠道：“你又来了！你不战，别人未必不战。”她指着窗外，大声道：“在这个世界上，哪一天真的太平了？哪一天没有争斗？没有厮杀？太平，只是为你自己的懦弱无能找一个借口罢了。”

乾顺垂下头，听听前面还是一片寂静，心里愈发烦躁，如果援兵出营时被诃古伦发现，如果他们骗不开城门……他不敢再想下去。李凝芳突问：“你在想什么？”乾顺一惊，忙道：“没……没什么，我想起了小时候，大姐常带我去校场看军士操练，然后用石子摆成阵形，我们玩两军对杀的游戏，每次我都会被大姐那些繁复多变的阵法弄得头昏脑胀。从小到大，我一直斗不过你，这次的失败，料来也非偶然。”

李凝芳毕竟是久经沙场，很快便镇定下来，冷笑道：“想必是安蓓儿告诉你的？我没有如约付给她酬金，她终于出卖了我！”叶天淡淡的道：“也许她并不是有意要出卖你，而是在临死前，忽然明白了，所谓的鸿图霸业，不过都是黄泉路上的一场梦罢了。”李凝芳咬着嘴唇道：“她死了？死得好！我早该杀了她，也不至有今日这下场。”

叶天见她身陷绝境，仍戾气逼人，不禁摇了摇头，说道：“她其实和你一样，都是为了所谓霸业，只不过她继承父亲遗志，试图推翻阿拔斯王朝，所以故弄玄虚，以增强自己的声望。而你是要取代自己的弟弟，掌管这个国家，然后东征西讨，令群雄俯首称臣。但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你们都失败了。”

李凝芳恨恨的道：“在我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便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打败我的会是你。”

李凝芳叹道：“乾顺，大姐这么做，绝不是贪图这个皇位，而是因为你懦弱的天性无法带领西夏强大起来。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南有大宋，东有辽、金，即便是北方，蒙古人虽然还不成气候，但他们凶残好斗，一旦团结起来，不容轻忽。你不要被表面上的太平所蒙蔽，那是因为它们都还没有实力挑起战争，我们西夏夹在它们中间，处境可想而知，一旦哪个国家实力允许，第一个要灭掉的就是我们西夏。未雨绸缪，刻不容缓，而你终日沉迷玩乐，不问国事，我提出的强硬举措，都得不到你的认同。你该醒醒了，谄媚讨好是没有用的，只有比敌人更强，让它们望而生畏，才能保住自己的国家。永乐城之战便是很好的例子，宋军联合羌人，共计三十万，直逼兴庆府。依先皇的意思，便要向宋求和，俯首称臣。但是我坚决不允，并率领西夏勇士成功的给了宋朝皇帝一个教训，虽然那时我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他却不得不向我低头，派遣使者来跟我议和。”

说到这里，她那条凤凰眉又飞舞起来，哪还像个弱质女流？俨然就是一位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巾帼霸主。床下的叶天听在耳中，虽然觉得她所言在理，但提到惨痛的永乐城之战，还是忍不住义愤填膺，心想：“那确是大宋国的奇辱，正因为这场惨败，赵鼎才下定决心，阴谋篡位的。李凝芳的才能及抱负不让须眉，上次与赵鼎合谋，便可看出她对中原早已垂涎三尺，一旦让她称帝，西夏必将成为大宋最大的威胁。”

却听乾顺说道：“大姐自幼争强好胜，从不肯输于他人，小弟好生敬佩。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我认为还是能不战即不战，战争有什么好？带给双方的，除了苦难，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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