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墨丽双眸直视着叶天，颇为赞许的点了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叶天灰头土脸的爬起来，笑道：“在下叶天，这位仁兄厉害得很，在下佩服之至。”墨丽微笑道：“柳场主乃是快活林第一高手，你能在他手上走过十招，已属难得，留下来吧。一会儿随兄弟去炊烟楼吃过晚饭，再到仙音妙坊找我。”叶天大喜，正要道谢，墨丽已穿过石门，径自去了。

叶天随众汉子来到炊烟楼，此时正是宾客盈门，满楼酒肉飘香，伙计们走马灯似的跑来跑去，不时长声报出菜名，都是叶天闻所未闻的。自家人的伙食当然没这么丰盛，简简单单的粗食淡饭，令叶天大倒胃口，匆匆吃罢，便离开炊烟楼，往仙音妙坊而来。寻思着晚些时候摸进厨房，偷些酒肉出来，总要尝尝炊烟楼的野味才好。

快活林中，灯火辉煌如昼，仙音妙坊那四串灯笼亮了起来，有如四条长龙，流光溢彩，加之红绡翠袖，娇声软语，一派纸醉金迷之景。白天空空旷旷的院子，此时已人流如织，穿着各异，样貌种种的客人往来不绝，有的在草坪上流连逡巡，有的则分别涌向三座主楼。大门外的那片空地，早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华车马，其中不乏远道而来的寻欢之徒。设想若在暖和季节，客人们带着喜爱的姑娘坐在青草地上，纵酒狂欢，那场面不知比这还要热闹多少倍。

叶天叹口气，随墨丽进了那间名为“水云厅”的包厢。整个二楼都是这种布置华美的包房，围成一圈，对着楼下的歌舞场，只须挑起侧面那几重轻纱，便可瞧见楼下的一切。墨丽没有理会叶天，手扶杆栏，凝视着下面欢腾的场景，不知想着什么。从侧面望去，她的脸颊白净而富有光泽，就像一尊美丽、沉静的雕像。

叶天凑到她身旁，顺着她目光瞧去，只见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位白衣飘飘的中年男子。他一手平放在桌上，一手握着茶杯，双目中神光闪烁，一瞬不瞬的直视前方。“李温侯！”叶天暗暗吃惊：“定是他听说我至晚不归，想起我要到此求医的事，便一路寻来，若被他说破了身份，我这条妙计便不灵了。”唯恐给李云开看见，便躲在墨丽身后，探头探脑的向下观瞧。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墨丽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叶天鬼鬼祟祟的自己后面，不禁皱了皱眉，道：“进来。”门开了，却是那老鸨，站在门外道：“老板，李温侯求见。”

叶天被那脂粉香味熏得一阵陶然，想撤去手臂，又怕她摔倒，想推开她，又觉无处下手，便这么同她僵持在楼梯上，苦笑道：“你还说？整整一个下午也没这刻看得通透，反而把自己卖给了快活林。”蜂儿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冤屈，不过也好，你留在快活林，我们天天都能见面，日后还怕没有机会补偿你？”

这时楼上一个冰冷的声音喝道：“蜂儿，还不去招呼客人！”抬头一看，却是墨丽粉面寒煞的站在楼梯口处。蜂儿不敢违拗，低声笑道：“我去陪客人了，明天找你呀。”说罢又扮了个鬼脸，这才一步三摇的下楼去了。

老鸨听到这，将姑娘们赶开，道：“这位可是叶天叶公子吗？”叶天如释重负般长出口气，道：“正是在下。”老鸨道：“老板交待过，天爷到了之后只管去楼上‘水云厅’寻她。”叶天道声谢，穿过熙攘的人群，拾级而上，才至中途，又见一女子风风火火跑下来，险些便撞在叶天怀里。她蓦地惊觉，急忙收脚，可慌乱之下立足不稳，尖叫一声便要摔下楼去。

叶天无暇多想，张臂揽住她纤腰，那女子娇呼一声，软软的倒向他怀中。四目一对，二人俱是一惊，原来正是蜂儿。这时她敞着貂裘，里面只穿了件葱绿色的抹胸，从下颌到胸口，一段雪白的肌肤完全展露在叶天眼底。更有趣的是，她胸脯上面还刺了只小蜜蜂，张着一双翅膀，栩栩欲活，黑色的线条与粉嫩的酥胸相映成趣，此情此景，便柳下惠重生，看了也难免怦然心动。

虽已化险为夷，蜂儿却仍赖在叶天怀里不肯起来，霎时间媚眼如丝，吃吃笑道：“我们真是有缘，正想着你呢，便撞到了一起。”

墨丽微微一笑，道：“正因为你是第一个在快活林放赖的人，所以我才不知该如何处置，说老实话，几十两银子在我眼中算不得什么，但是便这样把你放走，传了出去，客人们还道我快活林软弱好欺，必会纷纷效仿，到我这里来占姑娘们的便宜。这样吧，你把剑留下，什么时候有了银子，随时可以赎回。”

叶天笑道：“原来你不只开妓院、酒楼、赌场，还开当铺，可惜这把剑便是我的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勃然变色，心下均想：“这臭小子分明存心闹事，老板让步至此，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他非但不领情，竟还如此蛮横！”暗地里便都摩拳擦掌，只待墨丽一声令下，便狠狠教训这狂妄之徒一顿。

墨丽直视着叶天双眼，似乎要从那里找出一个让他桀傲不驯的理由，可是叶天的眼睛澄澈透明，就像个无知的孩童，没有惶恐，也没有杀机。墨丽皱眉道：“你住在哪里？我可以通知你的家人把你赎回去。”

叶天欣赏一回，才向仙音妙坊走去，甫一入内，便觉融融的春意扑面而来，满眼皆是红红绿绿，令人目眩神迷，调情声、娇笑声、觥筹碰撞声不绝如缕，果是人间一等香艳之地。

叶天定了定神，举目四顾，但见这是一个宽绰的大厅，参差有致的摆放了数十张桌椅，中间则是个两丈方圆的空场，铺着厚厚的毛毯，大概为表演歌舞所用。叶天不愿在这种地方久留，斜眼瞥见旁边有位中年妇人，瞧那身穿戴该是此间老鸨，便要上前询问墨丽的所在，可是刚迈出一步，便有几名浓妆艳抹的姑娘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道：“哟，这位公子好面生，初次来玩吧？”话音未落，又有一个接道：“一回生，两回熟，公子莫要拘谨，今天便让姐妹几个来陪你，包你满意。”叶天原是个洒脱之人，当此情形却也手足无措，身子一滑，脱出圈外，笑道：“我若满意，你家老板便要哭了，方才那笔债尚未还得清呢！几位姑娘，可知墨老板现在何处？”

叶天拱了拱手，刷的递出一剑，往柳丛飞心坎点去。柳丛飞侧身让过来剑，探掌搭上剑柄，顺势一撩，拂向叶天下颌。叶天知道他这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藏着无限杀机，不觉心下着恼：“我跟他无冤无仇，何必下此重手？”若在平时，叶天完全可以直指其肋下破绽，一剑便要了他的命，但是现在，叶天为了掩藏武功，只得装作十分慌乱的避开。柳丛飞得寸进尺，双掌倏地一分，立时掌影万千，层层叠叠的攻了上来。他的武功倒也不弱，只是与叶天相比尚有不小的差距，叶天左支右绌，虽然显得狼狈不堪，却总是有惊无险。十招过后，叶天故意卖个破绽，被柳丛飞扫中小腿，啊呀一声摔跌出去。

柳丛飞一击得手，自以为挫了叶天锐气，便不再纠缠，背负双手悠然的望着他，从那揶揄的笑容中，可以看出他对叶天的武功十分鄙夷。

叶天仰脸朝天，慢悠悠地道：“孑然一身，四海为家。”房内的气氛随着他这句话骤然紧张到了极点，墨丽面色终于沉了下去，冷冷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别无他法，把你的手留下来吧。”呛的一声响，早有人忍无可忍，亮出刀来。叶天不惧反笑，右手五指在墨丽眼前弹动一番，道：“这么灵巧的手，砍掉实在可惜，若能留着为墨老板做事，抵清这笔债，岂不两全其美？”

持刀大汉虎吼一声：“保得住再说！”飞身撞来，挥刀便砍。叶天双脚一蹬，连同座椅滑开半尺，钢刀立时走空，将个楠木桌子砍去一角。叶天为免惹人生疑，不敢暴露真实本领，但若败在一名普通走卒手里，又怕墨丽嫌他武功低微，不肯收留，于是半遮半露，还出一招平平常常的“太白掷杯”。《太白剑法》原本算不得精妙，但以他愤常的路数施展出来，飘飘悠悠，倒也不易防范。

众人无不错愕惊奇，他们都知道这位女老板很会饮酒，但是现在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个无赖喝酒？叶天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僵了僵，他在边城多次被南宫皓在酒中下毒，险些送命，如今处处小心，对这位陌生女子敬的酒，他实在不敢沾唇，嘿嘿笑道：“墨老板太客气了，恕在下孤陋寡闻，这种惩罚方式还从所未闻。”

墨丽道：“也从来没有人敢在快活林放赖，只凭这份胆量，便值得我敬你一杯。”为打消叶天顾虑，率先喝干了杯里的酒。一句话令叶天大为震撼，暗想她能将快活林的生意做到如此地步，自非寻常女子可比，这种胸襟，这份豪情，都让他深感惭愧。当下抱了抱拳，正色道：“不管怎样，我都该感谢墨老板这一杯酒。”拾杯一饮而尽。

持刀汉子倏地转身，双腿向后连踢，相继踢在叶天剑上，待第三脚踢出，已是直抵叶天胸口。叶天看出他刀法平平，腿功却着实了得，急忙收胸后蹭，一式“对月独酌”，刺他眉心，跟着迅速变为“诗仙醉酒”，身子一伏，剑鞘抽他立足的那条右腿。这几下变招迅疾无伦，只在晃眼之间，剑尖便从持刀汉子眉心到了小腿，迫使他只得单腿一编纵，腾身躺避，后背立时露出极大的破绽来。叶天觑得真切，左掌呼的打在他腰上，虽只用了二分力，却仍将他打得闷哼一声，直向墙壁撞过去。幸好他腿功不错，在半空中奋力一蹬，摔落在地。

众人无不变色，唯有一名长脸青年拊掌赞道：“好功夫！柳某也来讨教一二，只是屋内狭小，不便施展，兄台请随我来。”此人乃是墨丽最得力的属下柳丛飞，负责打理大欢场，他的武功其实比墨丽还要高明些，因此在快活林地位颇高，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见叶天胜了手下兄弟，有伤快活林威风，便要亲自动手挽回这个颜面。

叶天初胜那持刀汉子时，偷眼瞥见墨丽微有笑容，心下大宽，这时若畏首畏尾，恐怕会前功尽弃，当下跟着来到院中。天刚擦黑，前面三座主楼明灯高悬，将院子照得一片雪亮。柳丛飞立足于光影交会之处，丝质的长衫被映照得光彩绚烂，他抬了抬手，做个“请”的姿势，含笑望着叶天。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龟奴小三子引着几人闯进来，一指叶天道：“老板，就是这小子！”

叶天抬了抬眼皮，撇嘴望去，只见当先是名女子，生着一张瓜籽脸，明眸皓齿，肤色莹白如玉，比之蜂儿也并不逊色。尤其她不施脂粉，素雅从容，别具一种冰雪般的质气。叶天猜想她便是那位精明强干的女老板墨丽，但是绝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见她冷峻的目光审视着自己，叶天反倒有些不自然，欠了欠身，干笑数声。

墨丽在他对面坐下来，道：“蜂儿，没你的事了，到前面去吧。”蜂儿飞快的瞥了叶天一眼，欲言又止，默默的退了出去。墨丽又道：“小三子，拿壶酒来。”小三子道：“是。”很快提了壶酒回来，捧给墨丽。墨丽倒了两杯，一杯推给叶天，一杯擎在手中，幽幽的道：“我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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