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叶天苦笑着垂下了头，生与死在他看得很淡，可是这种死法未免有些不值，非但不值，而且窝囊！沉默一会儿，他抬起头，望向丑丫头道：“这么说，如果我不能在明天的酉时三鼓之前找到解药，便必死无疑？”

丑丫头点头道：“正是。不过你还有四十九天，完全可以试试别的办法。”叶天精神一振，用目光询问着她。她幽幽的道：“济南城外，妙手无双，快活林中，回春草堂。”进而又解释道：“你乘快马回济南，也不过十几日路程，济南府有位神医，姓钟名回春，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叶天陡闻回生有望，心头一阵狂喜，转而却念及一事，整个人便又冷了下来，哀声叹道：“可是……我现在不能立刻回去……”

丑丫头眨了眨眼，格的一笑，道：“你居然还能讲出这许多道理，像个大哥哥一样。”心念忽的一动，道：“哎，从今往后，我便叫你哥哥怎样？你愿意认我这个妹妹吗？”叶天大喜道：“好，好，对了，还不知道妹妹芳名呢！”丑丫头道：“我没有名字，南高楼的人都叫我‘丫头’。”

叶天怕她为身世伤感，忙道：“名字也没用。”丫头吃吃娇笑道：“名字也没用，容貌也没用，那么究竟什么才有用处？”叶天大笑道：“活着便好。”丫头道：“正是，所以从此以后，我们都须好生活着，永远不要放弃。”说到这里，已是在鼓舞叶天了。

丫头芳心喜悦，愈发来了精神，又向叶天近前挪了挪，眉飞色舞的道：“哥，大小姐说你才出天山，对江湖上的很多人都不了解，日后难免要吃亏，趁着我现在不想睡，给你说说英雄榜上的那些人物如何？”

叶天心道：“她和华婷婷终日在一处，耳濡目染，见解想必也很独到。”虽然他颇感疲惫，却不忍拂她心意，微微一笑，道：“快说。”

丫头道：“大小姐的英雄榜你虽然看到了，记得却怕没有几个，我给你从头说起。‘雨过天晴，云开日现。’说的是当今江湖四位绝顶高手。‘剑帝’欧阳雨雄踞神剑岛，一骑绝尘，‘天下第一’当之无愧。至于其他三人，当首推‘神戟温侯’李云开，只是薛出晴身在朝廷，因皇上的关系，名头甚响，大小姐才把他排在第二位。”

叶天心下暗笑，华婷婷权衡各种关系，写这幅英雄榜确也算煞费苦心。问道：“紫衣飞雪呢？他能排在第五位，剑法想来十分厉害了。”今天他险些与紫衣飞雪交手，因此对这个人尤其关心。

丫头道：“紫衣飞雪的武功跟他们比略要逊色，但他的剑却是最快的，便是‘快剑堂’堂主‘神剑无影’孙先河也有所不及。孙先河的‘无影剑法’很是诡异，却并非因为剑快才无影。他最怕的人却是瞽目星君，因为瞽目星君是个盲人，有影无影对他来说毫无区别，可是瞽目星君在八年前就已不知去向，是否尚在人间也未可知。失踪了的还有‘三笑和尚’铁昆仑，他本是少林弟子，一身横练功夫和碎玉天罡指炉火纯青，在江湖中也算得一等一的高手了，之所以称他为‘三笑和尚’，便是因为他在出手时总要大笑三声。他是个天下少有的奇才，偷偷潜入藏经阁二十余次，终于学全了《易筋经》，从此他的武功突飞猛进，但在少林已无法立足，很快他便从中原消失了，据传投靠了朝廷。上述两个人因为没有确切的死讯，所以这次大小姐还是把他们排了进去。”

叶天咋舌道：“你知道的也真不少！”丫头不以为然的道：“还不是听大小姐说的？”见叶天听的津津有味，她愈发兴致盎然，继续说道：“江湖中最大的势力莫过于神剑岛，不只因为欧阳雨的武功深不可测，他还养了三个好女儿。大女儿欧阳纤纤，嫁给了权倾天下的齐王世子；二女儿欧阳诗诗，嫁给了‘一剑江南’萧见月；萧见月既是欧阳雨的爱徒，又是他的乘龙快婿，而‘宝马金刀’萧见日正是萧见月的哥哥，所以他们兄弟一个用刀，一个用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去招惹这一脉。”

叶天笑道：“他的小女儿呢？”丫头道：“他的小女儿名叫欧阳菲菲，容貌比她的两个姐姐还要出众百倍，因此眼高过顶，至今仍待字闺中。却也可惜，欧阳雨坚决不允许他的女儿们习武，偏偏他又没个一男半子，那身惊人的武学只怕后继无人了。”正说到这，蓦然发现叶天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立时白了他一眼，嗔道：“欧阳菲菲可不是在等你，看你笑的那么龌龊！”

叶天有意逗他，叹了口气，道：“唉，想是我时乖命蹇，门庭显赫的姑娘一个也沾不得边儿。”这其中当然包括投毒害他的华婷婷。丫头知他在说笑，便不以为意，接着道：“‘九幽居士’张度山是个异人，不但武功路数怪异，有一手高超的易容之术，更会使用近乎于邪的摄魂术，用毒也是个行家，像他这种人防不胜防，才是最可怕的。还有一个天暮道人，使一把四尺九寸的长剑，剑法极其缜密，但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直讲到三更过半，她才把英雄榜上的人物解说完毕，这其间叶天多次起起坐坐，往火中添加木头。她大概也觉得累了，裹紧长袍，猫儿似的蜷缩在火堆旁，渐渐闭了眼。叶天怜惜的望着她，觉得她这身黑衣很不合体，肥肥大大的罩住她纤细的腰身，愈发显出她的柔弱及寒酸，心道：“假如能让她和华婷婷换个身份，那该多好？”见她发出匀称的呼吸，知道是睡着了，便也合衣而卧，忽又忖及自己被诅咒纠缠，一旦睡了会不会再做凶事？杀几个南、北高楼的爪牙也倒罢了，若当真失手害了丫头，岂不要愧疚终生？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灵机一动，走到距丫头两丈之外的地方，这才躺下，封住腿上数处大穴，暗自喜道：“这办法最妙，看你还怎么跳起来伤人！”没多久，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本就声音喑哑，说这话时又低若蚊鸣，但在叶天听来却不啻于一记惊雷，他终于明白了萍水相逢的丑丫头，为什么竟能叛她的大小姐，帮助他这个陌生人，原来这丫头情窦初开，居然对自己暗生情愫！

虽然吃惊，却也让叶天感到温暖无比，为免她难堪，叶天有意转开脸，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从来没觉得你丑，何况人生在世不过弹指一挥间，百年之后，谁不是剩下白骨骷髅？一具空皮囊又打什么紧？以后不要再妄自菲薄，只须光明磊落的做人便好。”

叶天沉吟着道：“我可以用一个月时间去碰碰运气，找得到自然皆大欢喜，实在找不到，也只得先返回济南府，再作计较。”忽然苦笑一声，道：“只怕那诅咒日甚一日，不出一个月，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了。”

丫头听他说得凄然，眼里蓦的噙上了泪花，怔怔的不知想些什么。叶天趁机仔细瞧了她几眼，发现她脸庞、五官其实都十分标致，不禁痛恨造化弄人，一块黑记误了她一生。

沉默了好一会儿，叶天倦意渐浓，动了动僵硬的腿脚，平躺下来，道：“夜深了，好好睡一觉吧。”丑丫头却摇头道：“我不睡。”接着又道：“不知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我便睡不着，总嫌这一刻太短暂了……”说到这，忽然惊觉自己失言，不由得掩口尖叫，却发现叶天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瞪着她，只得垂下长长的睫毛，凄然说道：“你千万别笑我，我知道自己很丑，远远配你不起，但是从第一次遇见你之后，我便……我便……”她的小脸已红得赛过火炭，再也没有勇气把话说完。

此时二更未到，夜空便像一张巨大无比的黑幕，零散的缀着几点寒星。半圆的月亮如同羞涩的少女，在云层间忽隐忽现，偶尔洒下点点清辉，覆在她那飞舞的长发上，从后面望去，倒也好看。

叶天紧贴在她背上，并不觉得寒冷，只是伤痛一阵紧似一阵的袭来，十分难忍。忽又想起自己中毒在先，此时却仍未毒发身亡，而且腹中那要命的疼痛也消失了，莫非这姑娘已给自己服了解药？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觉眼前一黑，却是进了间黑洞洞的屋子，目光左右一扫，险些便笑出声来，原来竟是那座废弃的祠堂。大灵王的尸体早已被官府抬去，祠堂内一切如初，甚至叶天那日烧剩的炭灰也丝毫未动。

黑衣女子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拾些木头生了火，便在火堆旁坐定，抱着双膝吁吁娇/喘。叶天这才得以看清她的面容，一望之下，立时惊呼：“是你！”救他性命，背着他在雪地里奔逃的，赫然正是南高楼的丑丫头。在这一刻，叶天百感交集，华婷婷空具天仙般的美貌，却是一副蛇蝎般心肠，与她相比，这个丑陋的丫头便可敬多了。

丑丫头杏眼一瞪，急道：“为什么？大小姐如此害你，边城还有什么值得留恋？非要把性命丢在这里你才肯罢休么？”

叶天摇头道：“即便她没有害我，也终究是无缘的人，我怎会为她留在边城？只因我受‘魔眼佛心’的诅咒困扰，活下来反倒是个祸害。”见丑丫头诧异的瞪着自己，便将自己被鬼魂附体，连续在南、北高楼杀人放火之事合盘托出，直听得丑丫头眼珠溜溜乱转，焦虑的道：“这倒初次听闻，那却如何是好？摩梵提行踪飘忽，只怕找到他之前，你已经毒发身亡了。”

叶天抹了抹唇角血痕，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叶天福大命大，遇到了你这位救星。”

丑丫头神色一黯，叹气道：“我也没有本事救你，酒中的毒叫作‘寸断肝肠’，那是了自苗疆的一种厉害毒药，你在酉时三鼓中的毒，便须每日在那个时辰服用解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会尽解，其中若断了一日，也会肠穿肚烂而死。这种解药……便是大小姐也没有。”

“一定是华婷婷指使他们伏击于我，她不忍加害，反而救我一命。”因为她的装束与黑衣刀客一模一样，所以叶天这么断定，只是二人仅仅一面之缘，她却为何要背叛华婷婷，反过来救他这个外人？

丑丫头歇息片刻，嗤的一笑，盯着叶天道：“幸好你不像杜西阳，否则不累死我才怪！”叶天打了个哈哈：“我虽然不像杜西阳，却也是头猪，居然几次三番被毒酒所害，唉，江湖险恶，还真不是危言耸听。”

余下那二人惊魂出窍，颤声问道：“你……你是谁？”女子不答，径直走了过去，两把马刀同时砍出，却被她轻轻拂开，指甲尖儿寒芒一闪，噗的刺入一人咽喉。最后那人终于被她这狠辣的出手吓破了胆，手中的刀用力掷出，拔腿便逃，已顾不得那个因断足而昏迷不醒的同伴了。女子默默的走过去，一脚踢飞老七的尸体，将叶天负在背上，提着他的剑，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叶天经这一番颠簸，唔的一声醒转过来，迷糊之中，但觉香气袭人，似乎伏在软绵绵的一个身体上。蓦的睁眼一看，一段粉颈登时映入眼帘，才知是负在一位姑娘的背上，吃惊的想：“是她！”他首先想到的仍是华婷婷，然而随即转念，想起昏迷前的种种遭逢，不禁哑然失笑：“她处心积虑要我这条命，又怎会再出手相救？可是边城之内，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姑娘与我相熟，这位姑娘又是谁呢？”于是问道：“姑娘，你是……”隔了半晌，黑衣女子仍未回答，叶天背部伤口又疼痛起来，只得暂且作罢。

他们这一说笑，气氛登时轻松了许多，两个人便如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一般，毫无介蒂。叶天叹道：“真没想到害我的人是她，救我的人却会是你，哼哼，她如此恩将仇报，又怎对得起‘天下第一奇女子’这七个字？”

丑丫头不以为然的道：“这有什么稀奇？”随后忽又一叹，双手支颐，愁眉苦脸的道：“说来却也怪我，倘若那时我替她收回玉镯，不定下醉香楼之约，你也不会这般凄惨。”叶天双眉一挑，奇道：“为什么？”丑丫头道：“因为史平误会你们有私情，提出取消婚约，为了表明心意，大小姐才设下这条毒计。”

叶天“哦”的一声，想起出杜府时华婷婷和史平耳语，原来便在争论此事，那么华婷婷先向史平敬酒，史平假作怀疑，看来也都是装模作样了。想到这里，叶天心中又怒又痛，忍不住吐出口血来。丑丫头惊道：“你怎样？”随即恍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种被谋害的缘由无疑是最伤心的。

另一人摇头道：“不对，明明还有呼吸，多半是昏了。”刀条脸汉子道：“老七，你过去瞧瞧。”想必他是众黑衣人的头领，那被称作“老七”的人虽然惶恐，却不敢违拗，战战兢兢的凑上前，一望之下，大喜叫道：“果然是昏了，要不要捉活的？”

刀条脸汉子道：“废话，当然是交给大人处置。”老七并指如戟，便要往叶天穴道戳去。这时忽听咻的一声，老七向前抢出一步，俯身便倒，鲜血决堤般从颈间涌出。几人定睛看时，却是一截冰柱插在他左颈处，这手功夫，决非普通高手所能为之，而叶天分明动也未动。

几人大惊失色，刀条脸的汉子正要扭头观瞧，却感到喉间一紧，接着便听到自己喉骨碎裂的喀喀声，一张脸霎时血色全无。随着他尸体砰然栽倒，一名女子鬼魅般的出现在雪地上。她身穿黑衣，足蹬马靴，装束竟与众刀手殊无二致，尤其可怕的是，在她苍白的左腮上，赫然印着块鹅蛋般大小的黑记，风吹来时，长发乱舞，简直就像暗夜里飘荡的游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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