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赌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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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大约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行走,深巷之中,也是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叶天见华婷婷转入一道阔街,心里只盼望快到南高楼,也不去理会往来路径。行了好一会儿,猛一抬头,只见眼前出现座优雅别致的庄院,与寻常豪宅不同的是,朱漆大门的两侧并没有摆放石狮之类的堂皇之物,而是栽植了两株形状奇异的古树,琼枝交错,在门楼上方恰好连成个心形,不知是浑然天成,还是刻意为之。倘在盛夏时节,枝繁叶茂,想必会更加好看。尤为奇特的是,两边的树干之上,龙飞凤舞的篆有一副对联——

万里黄沙,两棵凡间同心树

千年绿枕,一对天下有情人

渐渐的,叶天已困得睁不开眼,便向火中加了些木头,估摸足够燃烧一个更次,才安心的和衣而卧。祠堂冰冷得如同菜窖,地面的凉气更是直沁肌骨,叶天却睡得格外香甜,所幸他在天山生活了十余年,早习惯了寒冷的气候,否则这样睡到天亮,不大病一场才怪。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扑的一声,叶天蓦然醒转,茫然四顾,只见身前不远的地方蜷着团黑乎乎的物事,此时火光已很微弱,只能隐约看清那是个人,穿了身大红的袈裟,脸朝下的伏在地上。叶天心里咯噔一声,暗暗吃惊。

叶天看也不看一眼,苦笑道:“不必了,我只想靠自己的力气去赚钱,而并非向大小姐讨要盘缠。”华婷婷秀眉一皱,道:“边城大乱将起,早去早安,千万别留下趟这浑水。”言毕飞快的跑开,淡绿色的身影消失在两扇大门后面。

叶天呆立半晌,好生奇怪,听她那口气,好像边城的天将要塌了似的,而且华婷婷那句话好像除了紫衣飞雪之外,别人全是酒囊饭袋,这让叶天很不服气。看了看那玉镯,只见上面莹光流转,虽在黑夜,却仍熠熠生辉,果然是件难得的宝贝。叶天掂了掂,又看了看腕上的佛珠,暗自好笑:“一串佛珠,一只玉镯,改日再救了谁,还不送我个金项圈?学了这么多年的武功,如今终于派上用场,行侠仗义的同时,没准还能发家致富?”小心翼翼的将镯子贴身藏好,寻思日后再觅机会还她。

夜已深,他唯一可去的地方只有那祠堂,想必南宫皓会投客栈落脚,再没有人烦他了。辨清方向,叶天一路疾奔,出了些汗,回到祠堂时仍觉全身燥热,可比方才舒坦多了。祠堂里果然空无一人,他重新生了火,四下一亮,心里也便安稳下来。祠堂毕竟是祭祀死人的地方,总显得阴气沉沉,尤其在这样恶劣的深夜,呼啸的北风不断从门口涌入,仿佛四壁都在哗哗作响,听在耳里极不舒服。叶天捻动佛珠,默念几遍喇嘛教他的六字真言,但愿真如那喇嘛所说,这佛珠能够驱魔辟邪,保佑平安。

“让我歇歇,再送你回家吧?”叶天也靠上一株胡杨树,二人相距两丈多远,虽是并排,叶天却斜眼将她看得一清二楚。方才他只顾奔逃,这时才仔细将华婷婷打量一遍,但觉她寒冷中透着一股幽香,高贵中伴着几许风流,不必看到轻纱下面的脸,便足以令人意醉神痴了。

华婷婷明知叶天在看她,却不敢与他对视,只眸光闪烁的望着前方,道:“你……你不冷吗?”叶天道:“出了这些汗,哪里还冷?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卖力的奔逃,何况……”正想说“何况还抱着个大活人”,忽又忖到方才情势所迫,抱便抱了,哪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道理?何况这时一提,她一个女儿家还不难为情?便叹了口气,道:“这里可真安静!”

华婷婷“唔”了一声,透过稀疏的林木,望见城外层峦起伏的群山,仿佛被夜色梳理过,呈现出一道曲折柔和的线条。静的山,静的人,有的只是心跳,在这落雪的深夜,竟忽然有种被洗净了灵魂的超脱之感。

神奇的古树与优雅的对联相映成趣,让人叹为观止。叶天浏览一番,心想:“这里全没有江湖的肃杀之气,若非亲见,谁会相信这便是居于西北武林翘楚之位的南高楼所在?那位华楼主想必也是位风雅之辈,否则休想生出大小姐这般惊艳天下的女儿。”忽觉身上一热,华婷婷已将棉袄披还给他,轻声说道:“我进去了,你也早早歇息吧。”

叶天望了望天儿,心下苦笑:“就要到三更了,还能早到哪里?”忽然忖及一事,忙道:“等等,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盼望大小姐成全。”华婷婷忽闪着睫毛,道:“你说吧。”叶天道:“我想在南高楼谋份差事,攒够了盘缠,也好回济南府。”对于华婷婷来说,这实在易如反掌,但她眼神却突然一凛,毅然摇头道:“紫衣飞雪就要回来了,南高楼并不需要帮手。”她迅速摘下腕上的玉镯,塞到叶天手中,道:“我身上没带金银,这玉镯出自缅甸,价值不菲,你把它当了,足够回济南的盘费。”

华婷婷看在眼里,想把棉袄还他,又知道他一定不允,只好找些话来说,以分散他的注意。道:“你是专程赶来看榜,还是偶然路过边城?”

叶天勉强制住打战的牙齿,挤出句话道:“我可不会为了看别人的排名而跑到这鬼地方来受罪。”呵了呵手,又道:“不久前师父去世了,我便离开天山,打算投奔济南府的堂兄。呵,呵呵……哪知很快用光了盘缠,走到这里……又逢上这场大……阿嚏,他娘的,我大概着凉了!”

“难怪你敢顶撞北高楼的人,原来竟拥有这么好的武功!”华婷婷终于开口了。叶天不以为然的道:“即便我不会武功,那时也决不会屈服。”华婷婷睫毛一闪,望着叶天,道:“可是那样的话,若不是我在场,他们一定会杀了你的。”叶天苦笑道:“所以古往今来,有骨气的人大都没什么好下场。”华婷婷点头赞道:“人不该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叶天笑道:“与你相比,不值一提。”

华婷婷知道他指的是她跳楼一事,脸颊微微一热。这时两个人头顶都铺了层细碎的雪花,远远望去,好像两位耄耋老人,隔着两丈距离,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

华婷婷见叶天脱下外衣,再脱下棉袄,不知他要做什么,又不敢开口询问。却见叶天又穿上外衣,随手一抛,道:“穿上它吧。”华婷婷只一怔神,棉袄便扑的盖在了她头上,一种十分强烈的男人气味立刻钻进她鼻子里。

华婷婷大是羞窘,半晌才抓掉蒙头的棉袄,感激的看了叶天一眼,披在自己身上,身体渐暖的同时,她的心里也正有种暖意在悄悄流动。

华婷婷又问:“公子尊姓大名?师从何人?”叶天道:“在下叶天,至于师承,只因我在家师面前发过毒誓,此生绝不向任何人提及他老人家的名讳,所以恕难奉告。”华婷婷虽然失望,却也理解,很多前辈高人都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忌讳,华婷婷猜想他的师父必是位隐士,便不再问。

叶天道:“他们都说你很美,更有那么多人为了能看你一眼,甘愿血洒边城,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被纱巾遮住,岂非很可惜?”华婷婷淡淡的道:“道听途说,未必可信,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另有企图?”叶天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他当然知道那些人真正的目的并非一睹美人风采,却又不知道他们所图为何,而且在他带走华婷婷的时候,发现下面还有些人试图截杀,这完全是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

他虽然还有几层衣服,但随着汗水渐冷,凉飕飕的贴在身上很不好受,便道:“走吧,我送你回南高楼。”华婷婷披着棉袄,双臂交抱于胸前,默默的出了林子。叶天的双腿已略微僵硬,在冰天雪地的边城,敢于穿件单衣在深夜行走,除了他,决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二十几株胡杨树,组成个稀稀疏疏的林子,树顶的白雪足有半尺多厚,此时树叶早已落光,只剩些枯枝在寒风中摇摆、挣扎,时而喀的一响,飘飘落地。雪又已小了不少,天上的阴云也不再像泼墨般成堆成片,林子里竟也有了些许光亮。

华婷婷倚着株枯树,连连喘吁。为了脱身,她弃了暖和的貂裘,如今只剩件淡绿色的薄衫,裹着那玲珑窈窕的香躯。从灯火辉煌的宝钗楼,到这片黑压压的胡杨林,竟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直到现在她仍心有余悸,睁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叶天。

叶天抱着她奔逃数十里,早累得汗出如浆,狠狠喘了几口气,瞧见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华婷婷,心下深感不平,觉得实在便宜了瞎眼老六,那件貂裘少说也能当个十几二十两银子,在他眼里绝对是笔横财,可是现在,他却必须为此脱掉自己的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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