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

“你误会了。”厉玠看着墨雨的表情，心思一转，淡淡的解释，“除了你，朕的心里没有任何人。”

墨雨脸上神色未变，似乎不信厉玠说的话。

厉玠叹了口气，从凌乱摔砸在地上的物品中捡起一张明黄的圣旨，递给墨雨，沉声道，“你看看这个。”

厉玠才提起忘忧蛊的话题。

墨雨到底是个女子，一旦沉浸在男人编织的情爱美梦中，智商便不断的刷新下限，与厉玠坐在罗汉床上，两手执望，细细道，“中了忘忧蛊的人，若无解药，绝对不会自行恢复记忆……最多，只是影影绰绰的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

说完，又问厉玠，“怎么了，可是那位……颜姑娘出了问题了？”

厉玠点了点头，强压着怒气，从容有礼道，“她从燕王府逃走了，燕王也被她救走了！”

“真正的燕王被救走了？”墨雨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脸的震惊，顿了顿，又迟疑道，“奴婢不是已经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假燕王出来，难道他们没有上当？”

“并没有。”厉玠严肃的说了一句，眉头皱的更紧，“他们直接潜入养和殿暗室，将真正的燕王救走了。”

“这……”墨雨看厉玠面色郁郁，也跟着拧起眉，想了许久，猜测着道，“难道，养和殿中有内奸？”

内奸？

听到这两个字，厉玠突然起身，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背对着墨雨道，“你说的对，一定是养和殿中有燕王府的内奸，不然这么周密计划，他们绝不会识破……只是，这个内奸是谁呢？”

想着这个问题，男子不由背着手在大殿中行走起来。

墨雨自是无条件的相信厉玠，并且自告奋勇的起身道，“陛下莫要焦躁，养和殿的人都是奴婢换进去的，他们服用了奴婢调制的半月散，自然不敢背叛，那么问题就只可能出在那些没有被换掉的人身上……奴婢愿意亲自替提审这些人，替陛下分忧！”

厉玠听墨雨这般说，转头朝她看去，不认同道，“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怎能再做这些糙事！”

“为了陛下，奴婢什么都愿意做！”墨雨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厉玠，再次恳求道，“请陛下将这差事交给奴婢罢！”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厉玠说着，一脸的不情愿。

墨雨看着，只觉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又跟厉玠说了会儿话，便福身退了下去。

她前脚刚走，墨风后脚就带了心腹来整理被推翻的桌案。

整理完后，心腹被斥了出去，墨风却没有走。

“还有事？”厉玠将手中密报放在罗汉床上的小几上，看向墨风拧眉问道。

墨风有几分不好意的笑了笑，“是，还有件事想跟陛下说。”

厉玠似乎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平平道，“有什么事，说罢！”

“属下是想说，和墨雨的亲事。”

“和墨雨的亲事？”

“这……不是举事前，陛下答应属下的吗？”

厉玠听墨风这般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跟着点头道，“你这么说，朕倒是想起来了……只是，婚姻大事，你是否先该问过墨雨的意思，若是她愿意，朕自无二话，即刻便为你们赐婚！”

“陛下说的也对，属下这就去问墨雨的意思！”说完，朝厉玠拱了下手，便朝外退去。

厉玠看着他转身离开，冷冷的笑了一下。

另一边，墨风出了乾元殿，便去了墨雨歇息的房间。

可房中，却根本没有墨雨的踪迹。

他只好抓了伺候墨雨的宫人询问。

宫女是墨雨换进来的死忠，自然跟墨风熟悉，眼下，听到墨风询问，立刻福身回话道，“启禀风统领，姑娘拿了几瓶药水，去了慎刑司。”

“慎刑司？师姐去哪里做什么？”墨风皱起眉，下意识的追问。

宫女又道，“听姑娘说，好像是养和殿出了内奸，她是奉命去审讯的。”

“知道了！”墨风点头应了一身，转过身，如一阵旋风般朝外跑去。

一炷香后，他出现在了慎刑司。

刑房中，墨雨正在审问高敏功的徒弟小麟子。

小麟子今年十三岁，是高敏功的同乡，打从进宫后，就跟在高敏功的身边，哪里吃过这种苦，只挨了几鞭子，脸色就煞白如纸一般，不断地惊叫着冤枉。

可墨雨身为毒后的传人，早就冷漠惯了，哪里会被他的哭声扰乱心智，她直接冷笑一声，上前便是一招分筋错骨手，小麟子小小的身子直接被扭成了麻花。

稚嫩的哭声几乎要掀破刑房的房顶。

对面的高敏功听着，心都要碎了，他再也忍不住，冲着墨雨求饶道，“墨雨姑娘饶命，这小东西打从进宫后就一直跟在奴才的身边，算是奴才看着长大的，他脑子虽笨，又不会来事，可忠心却是不差的，一定不会是奸细……求姑娘高抬贵手，就放过这孩子吧！”

墨雨听高敏功这般说，转头朝他看去。

高敏功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布满皱纹的老脸，看着凄楚至极。

可墨雨却没有半分同情的意思，只是冷冷的笑了一下，“你现在自身都难保，有什么资格替别人求情！”

“奴才……”高敏功想要辩解自己对厉玠的功劳和忠心。

可墨雨却不肯听。

她红唇轻轻翕动，正要吩咐人将高敏功拉进一旁的刑房伺候，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身后却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唤。

接着，墨风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着容色冰冷的墨雨，一脸不赞同道，“师姐怎么到这腌臜地方来了？像这些粗活吩咐我一声不就得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墨雨没有回复墨风的好意，却是蹙眉看向他，直接询问他的来意。

墨风面对师姐的冷淡，只得讪讪一笑，道，“我有些话想和师姐说？”

“什么话？”墨雨毫不拖泥带水的问道。

墨风面上却浮起一抹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师姐能否借一步不说话！”

“你没看见我在忙吗？”墨雨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

墨风只得赔笑，讨好到，“就一句话，师姐便许了我罢！”

墨雨又多看了墨风几眼，心里到底顾着两人同门的情分，没有拒绝的太狠，紧紧抿了唇，越过他率先朝外走去。

墨风见墨雨听了他的话往外走，忙追了上去。

几息后，两人在一空着的刑房站定。

墨雨看了墨风一眼，双手环胸，一脸清冷，带了几分不耐，直接道，“有什么话，直说吧！”

“师姐……你可愿嫁给我！”墨风目光晶亮的看着墨雨的面容，脱口而出道。

“师弟，你说什么？”这发表白来的太突然，墨雨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墨风便看着墨雨的眼睛，又说了一遍。

这下，墨雨倒是听清楚了，不过脸上的表情却是冷极，她有些微恼的瞪了墨风一眼，漠然道，“师弟，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了这番心思的，但是你记好了，我跟你不是一路人……我们是不可能的，方才的话我当你没说过，以后，你要是还想认我这个师姐，就不要再跟我开这种玩笑！”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墨风匆忙抓住墨雨的手，一脸的不解，“为什么……师姐你能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了爱的人，所以……你最好断了这个念头！”墨雨一字一顿的说着，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幽冷。

墨风抓着墨雨手腕的力道的重，不死心道，“那个男人是谁，我去杀了他！”

“你敢！”墨雨抽回手，反手就是一巴掌，她死死的盯着墨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的男人，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他，师弟，你立刻给我打消这个念头，不然的话，我不介意亲手了结了你！”

“师姐……”墨风完全没有想到墨雨会说出这番狠话，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墨雨最后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扭身便走……

之后，墨风自然没再提和墨雨的亲事。

乾元殿那边，厉玠也没再问起，就好像这个承诺从来都不存在一般。

城东民居里，厉珣一直到第三日夜里才醒。

当时守在他身边的是容珲。

“这里是哪里？”慢慢的从床上坐起来，厉珣捏着眉心，向容珲询问。

容珲道，“这里是王府密道通向的一处民居，在城东。”说着，眸色一转，又将颜如出计将他从宫里救出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厉珣听完后，表情立刻变了，眼中一片深色，想也不想，立刻道，“颜姑娘也在这里？她可有受伤，本王去看看她……”说着，掀开身上的丝被，就要下床。

容珲担心自家主子身子没有好全，忙按住他，道，“颜姑娘没事，却是您，身上受了不少的刑……现在还是不要下地的好！”

“不，本王必须要亲眼看见她完好无事！”说着，挣开容珲的手便一跃下床，然后缓缓的朝外走去。

容珲看着厉珣的背影，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心中暗道一句孽缘！

人，却是坠在后面跟了上去。

厉珣直接去了颜如的房间。

此时，颜如虽然躺在床上，但是却没有睡过去，听到有脚步声潜进她房间，立刻从床上坐起来，防备的叱问，“什么人！”

“是本王！”厉珣答了一声。

熟悉而沙哑的声音传来，颜如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拥着被子呆了半晌，才借着月光看到了厉珣消瘦的身形，正拖着一条腿，缓慢的朝她行来。

“你醒了啊！”颜如淡淡的说了一声，然后信手拿起枕头便的外衣便传了起来。

“嗯，醒了！”厉珣应着，终于在她床头坐下，然后伸手一把将她抱紧怀中，火热的呼吸凑近女子的耳畔，低声道，“听容珲说，是你带人潜进皇宫，救的本王？”

颜如想到两人纠缠的过完，喉咙忽然一痒，一时之间却是说不出话来。

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谢谢你，心肝……本王的好心肝……”厉珣紧紧的贴着她，又说了一句，语气中，全是浓浓的情意。

颜如关于两人的过往都是听绿漪说的，心中并没有多深的感触，现下被他这般亲近着，难免觉得不适，用力的推了推他，正要喊他坐好。

谁知，这时，厉珣啄吻着她的颈侧，又低低的说了一句，“本王腿上的经脉被震断了……”

黑暗中，颜如瞪大了眼睛。

厉珣叹了口气，接着道，“本王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想离开本王……以前是本王执意强求，对你不住，现在本王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本王愿意放你走！”

“天亮后，便让暗卫护送你去江南！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两不相见……”

……

“厉珣，你……”颜如被他抱着，嗓音微微哽咽，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角流出。

“这是本王，最后一次抱你了……到了江南，若是有合适的人，你也莫要顾忌太多，便嫁了吧！”

“就算不在你的身边，本王也希望你能有人依靠，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至于和本王的这段前情，你记不起就记不起吧，左右也不是什麽愉快的过往……江舜华，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他松开将颜如的腰身，起身便要拖着残腿离开。

颜如看着他艰难的身影，只觉得心疼的快要窒息。

在厉珣走出门前，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下了床，打着赤脚朝厉珣走去，从他背后紧紧住他的劲腰，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不，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你！”

“别任性！”厉珣侧首带着几分宠溺，低低的劝道。

然后用了力气，将颜如抱着他劲腰的手，一根一根的掰开。

“本王走了，天亮，就不送你了！”说着，又朝前走去。

颜如想要追上去，可到了门口，却被容珲拦住。

容珲目光复杂的看着颜如，躬了下身，客气道，“颜姑娘还是别追了，王爷也是为了你好……且不说王爷身上的残疾，就算他的腿是好的，可他现在尴尬的身份，您跟着他注定一辈子颠沛流离，不得善终……倒不如，往江南那边去，身份虽然不比在京里，但是却胜在日子平安！这也算是王爷能为姑娘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我说了，我不走！”颜如目光如寒凉的兵刃，冷冷看向容珲，一字一句道，“只要我不想走，就没有任何人能赶我走！”

“姑娘，您怎么赤脚站在这里！”容珲听完颜如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被吵醒的绿漪突然从隔壁屋子走了出来，看着颜如雪白的玉足讶异问道。

颜如看了绿漪一眼，没有说话。

绿漪也没再问，而是识趣的朝颜如房中走去，拿了靴子过来，替她穿上。

颜如穿上靴子后，也没再理容珲，威胁的看了他一眼，便朝厉珣的房中走去。

此时，厉珣已经上了床，正朝里侧躺着。

听到开门声，以及熟悉的脚步声，他搭在腹部的手指动了动，不过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翻身，而是继续平稳的侧躺着。

“厉珣！”颜如在床头的杌子上坐下，声音轻柔却坚定道，“我不会走，我绝不会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撇下你一个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已经成亲六载，度过两千多个日夜……这么多的恩情，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抛下你，让你一个人面对眼前的灭顶之灾！”

“腿伤了有什么，我师傅就在回京的路上，他一定会替你治好的！一年治不好，那就十年，十年治不好，那就一辈子！总之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中隐隐已经有了哀求的意味。

床上的厉珣，心中一片热流涌动，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叫嚣着冲动……想翻身跃下床将自己的结发妻子抱入怀中，用力的亲吻。

可偏偏，为了她好，他又不会这么做，只能拼了命的忍着。

忍的全身的骨头都疼，都没动一下，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颜如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最后，沉沉的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后，天亮。

容珲进来伺候，看到趴在厉珣身边睡过去的颜如，正要开口叫醒，可厉珣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容珲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心中却叹了口气，退出去后，又将门轻轻掩上。

厉珣看着门被关上，目光一移，便落在了颜如的脸上。

她似乎是又哭了，脸颊泪痕未干，看着异常的惹人怜爱。

手……不由自主的朝她脸颊探去，却在距离她还有一寸时，戛然而止，又好像触电般收了回来。

最后，无声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避过她，翻身下了床。

等颜如醒过来时，床上已经没有厉珣的身影。

当下，她只觉心中一慌，想都不想，就朝外跑去。

“厉珣……厉珣……”她大声的叫着。

可民居中哪有厉珣的身影，所留下的不过暗二和绿漪。

“厉珣呢！”她看着两人，着急的问道。

绿漪上前挽住颜如的胳膊，道，“王爷他们，用过早膳就离开了……”

：。：

厉玠一手揽着墨雨的腰身，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声线平稳，低低道，“朕知道。”

两人静默的相拥了一会儿，待将墨雨哄好了。

“陛下！”墨雨两手紧紧的攥着圣旨，不可置信道，“您、您当真要立我为皇后？”

“这是朕早就已经决定的，这么多年，朕对你的心思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你知道，朕从来不是一个情绪外向的人。”

“奴婢明白！”墨雨眼中含泪，说着便朝厉玠扑去，紧紧的抱住他的腰，靠着他的胸口，道，“在奴婢的心中，陛下也是最重要的。”

“是，陛下！”听到墨雨的名字，墨风脸上闪过一抹柔情，抱拳拱了拱手，弓着身子朝外退去。

随着乾元殿的门被轻轻掩上，厉玠也缓缓闭上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诘问：如儿，真的是你在与我为敌吗？

一刻钟后，大殿的门被推开。

墨雨闻言，怔了一下，才将圣旨接过。

……安国公义女墨雨……温柔贤淑，深肖朕躬，册为皇后，正位宫闱……与朕千古相随……

听到忘忧蛊三个字，墨雨就知道厉玠说的是什么。

她收在袖口里的手倏地握紧，瞳孔一缩，看向厉玠，几分幽怨，几分失落的问，“陛下还是放不下颜姑娘吗？”

一个身穿高阶女官服饰的女子从外入内……正是跟随厉玠多年，曾照顾过颜如一段时间的墨雨。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距离厉玠一丈远的地方站定，她轻扫了眼面前的被踹翻的御案，然后又迅速收回目光，一切如常，恭恭敬敬的蹲身行了一个宫礼。

经墨风一提醒，厉玠似乎也想到了江舜华这个变数。

他眼眸骤然一深，抬手朝墨风挥了挥，嗓音暗沉道，“你先退下，继续搜寻线索……让墨雨进来见朕！”

厉玠听到声音，抬起头朝墨雨看去，目光下意识的软了软，掀唇道，“墨雨，你来了。”

“是，奴婢听闻陛下传召，立刻就过来了。”墨雨解释，顿顿，又看向厉玠眉宇之间隐藏的细纹和愁绪，担心的问道，“不知陛下寻奴婢来，所为何事？”

“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厉玠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御案的残骸，嗓音清澈低沉道，“……你说，服用忘忧蛊后，人还有没有可能再记起前尘往事？”

“怎么会找不到尸体！”他看着面前垂首而站的属下又吼了一句。

墨风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面皮轻轻抽动，良久，才启唇道，“想来是被人搭救走了……据燕王府那边派出去的御林卫回禀，颜姑娘似乎深藏不漏，射杀了十个郎将后，便带人逃离了燕王府！”

颜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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