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别离与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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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手从她腰肢隔衣往下探。

“换……我不会……你别睡了,天已大亮,该起了,今天三司各大人都要过来,还有南军将领……啊!你在摸哪里?”她正软绵绵说着,忽然叫起,而后自己捂了嘴。

声音太大了。

“你……你叫人打水进来洗洗手去……我真没事。”姜桑梓把脸埋到被里,声音闷闷传出,“是……癸水……”

霍翎眼神一愣,脸颊瞬间也红起。

“你先躺着。”他没多说什么就下了床,披上外袍往外唤人。

姜桑梓只好裹在被里,心里希望这人快点离开她好起来,偏霍翎不走,她等得浑身不自在,所幸很快下人就抬来几桶热水往净房去。他在外头竟是吩咐下人要水。

姜桑梓从被沿探出眼,看到霍翎随意洗了手抹净脸,才道:“净房里备好水了,我在外头等你。”

语毕他就到外头明堂,姜桑梓这才一骨碌爬起,只看了两眼褥子上殷红血迹就又用被子盖住,匆匆跑去净房。净房里氤氲着白雾,大木桶里已盛满水,她不作多想就把自己泡进去,恨不得在桶里泡到死。

丢脸丢大了!

一想霍翎刚才那表情,那手……她把头埋入水里,不敢再回忆。

也不乱泡了多久,她皮肤微微泛红,水也慢慢转凉,她仍不愿起来,外头却传来霍翎声音:“姜姜,水该冷了,我叫人进去服侍你?”

“不用。”她忙从水里站起,心道,这人怎么还在屋里?

慢腾腾地拭净身上水渍,换上干净衣裙,她才踱出净房。

床榻已经收拾妥当,被褥换过,干净整齐地铺着,却难免叫她脸又烫起。霍翎正坐在窗边看公文,听见响动便将手中东西放下,朝她走去。

姜桑梓穿着身天青色袄裙,头发湿漉漉披着,还往地上滴水,皮肤上浮着层红晕,瞧上去比往常更加娇媚,他从桁架上抽来大巾子,包住她的发就开始拭。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有许多公务等着你吗?”她缓缓心情,问他。

“咱们昨夜才回,你还不许我多歇会?有你这么当妻子的吗?我还受着伤呢?”他一边替她拭发,一边埋怨她。

“你从前都以国事为重,如今又出了这么多事,我替你操心还不成?”她才不怕他埋怨。

“以前我只有国事,现在……我还有你,先操心你,再管国事!”他把她的长发往后一拔,侧身探去,伸手将她脸转来,吻过去。

辛苦了这么久,还是吃不着她,那亲一亲总是必需的吧?

……

左一江带江善芷匆匆赶回大梁皇城时,大梁早已全京戒严,各处宫门也已严把守,扶澜果已驾崩。长宁亲镇泰和殿,守了扶澜四天四夜未曾阖眼,在见到左一江时方松懈晕阙。

按照扶澜遗诏,她有临朝之权,此后垂帘听政,辅他帝王路。

从少不知事的公主,到心怀天下的皇后,再到手掌大权的皇太后,恍惚间半世已过,爱恨皆随亡者同逝,她活着,只剩下一件事。

扶他为王,助他成就太平盛世。

这大概是她能给扶澜与左尚棠最后的承诺。

生在帝王之家,血肉作阶。

来世……

若有来世,她不想再与他们相逢。

……

北望台上,最后一缕青火在扶澜死后第七日,终于熄灭。

紧闭的屋子里只剩无边漆黑,阵中佛像脸上表情不断变幻,悲苦喜乐,似人之一生,最后归于平静,闭眸而睡,逐渐崩毁,如蛋壳剥离般一点点露出藏在佛像之下的人。

玉似的肌肤,冰雪的容颜,竟是尊宛如雕像的女人。

她睁着眼,眸中冰冽无情,唇畔却微微扬着,似含悲天悯人之情。

白衣云照从佛前黑暗处走出,凝望她许久,才将指尖拈一颗佛珠甩出。

佛珠破碎,淡淡雾气涌出,渐渐聚成魂影。扶澜的身影飘飘摇摇,时隐时灭。

“国师,这就是你要救的人?”连声音,也像要散去。

救她?

云照笑起,谪仙的人竟透出邪异来。

这世上并无药可活死人,肉白骨。魏眠曦问他能不能让俞眉远死而复生时,他是这么回答的。

可他在做什么?

“你该走了。放心吧,魂魄没有痛觉,你不会痛苦。”他指尖弹出一缕星芒。

星芒刺入魂体,扶澜最后一丝魂魄随这星芒没入女人额间。女人的眉头似微微一皱,眼眸却缓缓闭起。

云照上前,以斗篷裹起那人,将她抱到怀里,推开北望台的窗纵身跃出。

他设阵骗左一江回来,左一江不会放过他,这地方已不能再留。

……

新王于丧期即位,故丧礼暂停,待登极大典过后再行大丧。苍羌战事吃紧,左一江的即位大典从简。从大安的安乐侯到苍羌太子再到苍羌王,他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

江善芷从未想过左一江竟会比霍翎更早一步为王。

天色暗沉,江善芷站在永乐宫栖凤殿里看这位新王。

永乐宫是苍羌皇后的寝殿,原来一直给长宁留着,她离宫十四年,这永乐宫一直无主。如今扶澜王逝,长宁已成太后,她不愿再住永乐宫,搬去了西和宫。永乐宫易主为江善芷。

虽未行册封大典,但凤印与金册都已交到她手中。她本就是他的元配,原无需行册封大典,但左一江不愿委屈她。当时两人婚事因她昏迷已是从简,如今为后也仓促,她远在兆京的父母都还不知,她心里难免感伤,只是不说罢了,左一江怎肯让她再受委屈,再者她并非苍羌人,也需要一个最隆重的仪式来成为他的皇后,故而这皇后册封大典安排在了大丧之后 。

“王,不用那么麻烦。当务之急是稳定苍羌战局,这些繁礼虚节办来劳心伤神,不如免了吧。”江善芷一听他说还要让霍翎回兆京讨要她公主封号,以最高的和亲礼操办皇后大典,脑袋就大了。

左一江正坐她对面用饭,闻言抬头:“不能免。”

“喝汤。”江善芷瞧他吃得香,便亲自舀了碗汤送到他手边,“王吃了饭歇会再去崇文殿吧?”

又是丧礼,又是登极礼,又是战局祸事,左一江难得空闲,每日也就能来她这里陪她用膳,晚膳用毕还要处理公务,纵他年轻身体好,也难免疲倦,看得她心疼。

“今晚不过去,母后让我歇一宿。”左一江端起碗来一口将汤喝尽。登极大典刚结束,他要缓口气。

江善芷捧茶给他漱口,道:“也好,王是需要好好歇歇。”

左一江漱了口,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膝上,道:“姐姐,别叫我王,叫我名字。我不喜欢那么生分的称呼。”

“可你是王,给人听见不好。你也别叫我姐姐了,快些改了。”江善芷一下子红了脸。

回到苍羌至今,他忙于国事,鲜有空闲,再加上国丧当前,他们虽然同房,可还没行夫妻之实,亲密的时间也不多,他稍一贴近她,她就要害羞。

不过……虽然害羞,她也不躲。

“不要,我是王,我说的算。”左一江挑眉,任性道。

别的事守礼也就罢了,连称呼也要守礼,那这王当得也忒无趣了。

他不干。

“诶?随你,我……我不管了……你先放开我……”江善芷发现他已经埋头在自己颈间,又是吮咬又是摩挲,连她身上衣裳也被他挑开,她哪还顾得上什么称呼。

“放开?不是姐姐自己要跟我来苍羌的?姐姐说了,要给我生娃娃!”他从她颈窝里抬头,一边笑着,一边朝后挥手。

殿里服侍的宫人早就满脸通红,如今得命忙退出殿去,将门关紧。

“我没说过!”江善芷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急道,“我没说要给你生……”

“怎么?不给我生?你还想给别人生?还想改嫁?”他每问一句,就在她唇上咬一口。

江善芷被他咬得晕乎乎,抬手拦他:“你……你别闹,国丧当前……”

他不能。

左一江早把她吻住,抱了她就往寝殿里间走去。

扶澜又不是他亲爹,他要守哪门子孝?不过好像国丧期间按制是不能弄出娃娃来的……真是烦透!他晃晃脑袋,这都多久了,看着白花花的肉在眼前不能吃,他狼性要发狂了!

江善芷被他放到床上,衣裳已褪去大半,鬓发已乱,双目惺忪,桃花似的清丽娇艳。

“姐姐,你知道生娃娃是怎么回事吗?”他压到她身畔,沙哑问她。

她摇摇头,波光潋滟的眼中却是一片懵然。她嫁人时还昏迷着,自然没人教她何为夫妻之事。

“那我来教你好不好?”左一江咬住她的耳垂。

她一颤,要往里缩,却被他抱住。

“我慢慢教你,你慢慢学,等你学会,国丧也过了,我们再来生娃娃,好不好?”左一江哄着,慢慢吻到她唇瓣上。

“只是教我?”江善芷点点头,也不知他要怎么教自己。

“当然。”左一江眼眸沉敛,起身放下床缦。

轻纱雾笼,羞遮鸳鸯,只余满室嘤嘤如诉如泣之语,挑弦拔琴,合瑟而奏。

……

秋寒愈深,淮岭下起雪。一夕之间,青瓦绿岭白头。

这地方可比兆京冷太多了,行馆里没铺地龙,多生几盆炭火屋里又闷得慌,姜桑梓不爱炭火,只能把自己裹得厚实,手里握着手炉,才算暖和些。

霍翎夜深方归,斗篷上已落了层细雪,姜桑梓见状忙上前把手炉塞到他手里,替他解斗篷,一边吩咐下人煮浓浓的姜汤来,却被霍翎阻止。

“烫壶酒来,你陪我饮两杯。”

“有喜事?”姜桑梓抖抖斗篷,问他。

“一江顺利登极,替他和阿芷遥贺一杯吧。”霍翎笑道。

“好。”姜桑梓甜甜应了,叫下人烫酒备膳。

不多时,晚膳备来,是淮岭人冬日最喜的古董羹。霍翎与姜桑梓围炉而坐,炭火旺盛,汤头醇厚,片的牛羊肉薄而鲜,一筷子下去,沸几沸便要捞起,入口鲜嫩无膻,直叫人由口暖到胃,再配口小酒,通身的畅快。

两人自己烫肉烫得开心,不要人服侍,霍翎见姜桑梓喜欢,烫的肉全留给她,才一会就把她撑足。姜桑梓有些醉,觉得热,就将衣裳褪去,只穿件里衣挨到霍翎身边,夹了肉往霍翎口中喂去,他才开口,她却手一抖把肉给掉了。约是觉得有趣,她“咯咯”笑起,霍翎瞧她已颊生桃花、媚眼如丝,比手里那酒还要烫人,便一口饮尽杯余酒,俯头喂到了她口中。

“唔。”姜桑梓发起愣,傻傻咽下那酒,却想酒已喝了,这人的舌怎么还要缠过来?

“姜姜,你的小日子,可结束了?”霍翎问她。

“前日就过了。”她喝了酒,脑袋有点钝,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如此甚好。”他拉她起身进了寝间,将她脑后发簪一一抽去,散下她满头鸦发。

“你要做什么?”姜桑梓醉眼惺忪。

“饱暖思/淫/欲,你听说过没有?”他道。

姜桑梓就觉得他声音好听,点点头,重复:“饱暖思/淫/欲,我听过这句。”

“懂这话的意思吗?”他把她拉到床边。

“不是好话。”她醉的时候,没醒时那样羞涩,可满脸的娇媚尤胜往日。

“你误解了,这是好话。过来,我给你解释。”霍翎抱着她坐下。

姜桑梓总算还没全醉,手捂着耳:“我不听,你又坏笑,准没好事。”

“好,不听,我不用说的。”霍翎身子一歪,抱着她滚到榻上。

姜桑梓叫起,断断续续说着:“你……你别碰我……痒得很……这儿……这儿不能碰……你再碰我我不理你了……啊……”

不过半晌,她衣裳已褪去大半,鸦发铺被,雪肤映烛,瞧得霍翎呼吸渐重。

“别……别碰……饶了我,殿下饶了我……”阻止不了他,她便开始讨饶。

喝了酒的身体,竟比平时更加敏感,一点点挑弄都叫她发疯。

霍翎等这一天足有一年之久,哪里能饶她。

他的洞房之夜,在淮岭这冰天雪地里,如红梅一夕怒放。

点点红梅落雪,她化他掌中一捧温酒,入口烫舌,入胸缠绵,饮尽余生。

……

大雪纷扬而至,天罗被雪覆盖,天地一片白茫,时已冬末,一年将近。

苍羌老王已扶进帝陵,丧钟三万响,远震山野。一代帝王终归尘土,只落青史几页留名。战局仍未平定,左一江要与霍翎商讨两国要事,便带江善芷从大梁暗中赶至长宁城,与霍翎在天工善物坊里秘商了三天三夜,总算拟定新的盟约。

帛书一张,落玺为信,盟约便成。

“霍翎,你果然狠。”左一江看着他将帛书收起,眼眸半眯。

这一纸盟约,大安要去苍羌不少东西。

“各为其国罢了。”霍翎垂目,“你也没手软。”

从此为友为敌,且凭国利。

“我会讨要回来的。”左一江道。

“我等着。”霍翎抬头,“出去喝一杯。”

“不了,大梁还有要务,我要马上赶回。你呢?几时回兆京?”左一江问他。

“拿到这个,明日就启程,你要保重。”霍翎按着装了帛书的锦盒,笑道。

“你也一样。”左一江扬手。

霍翎抬手与交握,如同昔年。

……

大雪下到日暮时分方歇,地上积雪还无人扫去,坊里一片冷寂。姜桑梓和江善芷站在坊里的红云亭里,看着天工善物坊门口停的马车。

两辆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

“阿芷,你一个人呆在苍羌,千万……保重。”姜桑梓转身,替江善芷把兜帽戴上,仔细地扣牢。一年多的相伴相扶,两人情谊已深,如今怱然长别,她心里难免酸楚。

“姜姐姐,你哭了。”江善芷抬手轻轻擦她眼角,“我不会有事的,你别替我担心。易魂这样的事我都经历过来,没什么能再难倒我。”

“我知道。”姜桑梓鼻子发酸。

她无法想像江善芷独自留在大梁的情景,她这样胆小爱哭的一个人,要是受了委屈没人替她拿主意,该怎么办呢?

她也知江善芷足够勇敢也足够坚强,但她仍旧担心不舍。

“姐姐别难过,我要拜托姐姐件事。回了兆京,还请姐姐替我向母亲说一声,我无法尽孝膝前了,让她好好保重……”江善芷想起陆氏,亦红了眼眶。

本不过是数月离别,怎知忽成生别?

“我会的,我会替你照顾母亲,你放宽心。”姜桑梓轻轻拥住她,“若你在苍羌有为难之处,只管给我来信,我必想办法帮你,不必与我客气。”

“知道,多谢姐姐。姐姐也一样,便是无事……也给我来信……”她揉揉眼,又笑了。

“好,一言为定。”姜桑梓伸出尾指。

两人拉钩。

天又暗了些许,霍翎与左一江从坊里出来,彼此告辞。

霍翎拥着姜桑梓,左一江揽着江善芷,互道保重。

隆冬寒雪,落怀为泪。一程山水一程别离,此后山长水远,两国双后,一江为隔,相逢无期,只化余生点滴记忆。

别离,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完结了!【本章下面24小时内的评论,发红包,不管啥评多少字,这就是老规矩。】

应该是没有番外了噢,么么哒。

顺便求下新坑《锦枭》的收藏。【说起来收藏太重要了,白月光的数据真是差,中间我没好意思说,完结了小小唠叨下,写到一半我简直泪流满面,叹气。还好你们陪我到完结,有评论在我没太孤单,万分感谢!】

下面是新坑《锦枭》内容:专栏里第一篇就是,网页地址:xet/?novelid=3147040

简介:满谷的人皆知她喜欢他,只待及笄便可为君绾发着嫁,可他竟不辞而别。闭关两载,她艺满下山,从此怒海蛟龙,不作君妇。

便为女子,亦当如骄阳,与鹰隼同翔。

征服这片碧波,与瀚海星辰共骋。

三年,成就大安朝第一位女海枭!

她叫霍锦骁。

小小预个告:

天色微明,山谷两侧的树木还笼于浅淡的曦光中,雾气刚刚开始散,天边的鱼肚白透出,山谷之间隐约可见鱼肠小道,四野寂静,夜行的动物已歇,只有鸟儿发出几点清鸣。

忽然间,山谷尽头传出一阵马蹄声,嘚嘚压过砂石,地面微微震动,林间飞鸟惊起,扑棱着翅膀一跃冲天。

“叱!”娇脆的声音伴着鞭响,彻底打破山谷的寂静。

一人一马,自山道尽头疾驰而来!马上坐着红衣姑娘,她伏着身,压低背,口中叱声不断。

很快,这一人一马眨眼间就飞驰到鱼肠道的尽头。

路尽头有处断崖,崖壁上有殷红的两个秦篆——云谷。马在崖壁前停留了片刻,那姑娘口中便又是一声娇叱,枣红色的马化作流火,扬蹄飞纵,掠出云谷。

云谷外最近的是曲水城。此时天色透亮,曲水城已醒,走街窜巷的小贩吆喝声四起,孩子童哭闹无休无止,喧嚣小城烟火尽染。红衣女子在城西的巷口下了马,这巷子太窄,她怕骑马要伤到人,便改为牵行。

巷子两边凝来些诧异目光。纵然大安朝民风逐渐开放,但似这般堂而皇之策马招摇的女人,毕竟还是少见。只瞧了两眼,那些目光就又收回。

来的并非陌生面孔。

曲水城有好多人都认得她,她每隔段日子就会来曲水城一趟,到此探望西巷尾屋子里住的人。有时是一个人来,有时和个少年同来。少年是那屋子主人的儿子,在云谷学艺,每个月都回来探望寡母一次,这姑娘有时就会跟过来,来的时候屋里屋外都是她的笑,叫那灰沉沉的房子像活了一样。

左邻右舍都说少年这是带了小媳妇回来,那寡妇从来不应,只是笑。后来他们知道,那姑娘也是云谷里的世外高人,年纪小小功夫了得,于是他们不敢再拿这事打趣。再后来,他们就记住了这姑娘,从她还是梳着双髻的小丫头,直到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晃眼就是十年,这姑娘上次来的时候还梳着小女孩的发髻,这次来时却已鸦发半绾,显然刚过及笄。

他们知道,她有个听起来很响亮的名字。

霍锦骁。

名字和人一样漂亮。

“丫头,你也别进去看了,他们已经搬走。”西巷尾那两进宅子的主人是个六旬老妪,她正拿着大铜锁把宅门锁上,“就三天前,那小郎君回来带着他母亲收拾行李,连夜就走了。这宅子的租子都给老身结清了。”

老妪见霍锦骁总拿眼珠往门缝里窥,便开口道。

“倒是预给了我三年的租子,说是把这宅子给留着,什么时候回来没个准音,若是回了他母亲还住我这,若是三年没回来,这宅子就租给别人罢。”

“三年……”霍锦骁喃喃一句。

他竟这样走了,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唉,你快回去吧。瞧你模样生得标致,不像是傻的,别钻牛角尖。他走了便走了,你也别想别盼,快点回去找你家大人,再给安排桩好婚事,别耽误了自己芳华。”

老妪见她可怜,又劝道。

霍锦骁牵着马,孤伶伶地转身,听到老妪碎碎念传来。

“三年,哪个女人耗得起,唉……”

霍锦骁第一次见祁望时,他正坐在长歌号船舱的望月房里抽水烟。那水烟壶一看就是舶来品,琉璃制成的烟瓶上有人身鱼尾的浮雕,极其精美,只那浮雕半身裸裎,露着女人的饱满,看得她脸发烫。望月房里有扇圆窗,海上的阳光穿进,照着祁望斜倚时半侧的脸。他闭着眼,深吸口烟,缓缓吐出,白色烟雾在阳光下变幻升腾,他露了个舒坦的笑,这才睁眼。

她嗅到股夹杂着果香的烟味,没想像中的呛人。

“你就是被雷老二通缉的人?”他缓缓开口,声音像那缕烟雾。

很多年后,霍锦骁都还记得和他的这个初次见面,他像海里的鲸,藏得太深。

漆琉岛是东海七十二岛中最大的一处岛屿,岛上有漆琉城,城中有整个东海最大的黑市。黑市里贩卖的都是不容诸国的黑货,从牲口到人,从金银珠宝到兵器火药,从草药到□□,有正经航海的商贩,也有海盗抢来的物资,都在这里交易。

漆琉岛的庇护者,就是海神三爷,整个东海最大的一尊佛。

霍锦骁第二次见三爷,仍是隔着烟雾似的帘子,她只看到帘后依稀半躺着一个男人。这个全东海最神秘的人,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听说你昨儿在黑市里买了个小厮?”他问她。

鹰隼似的目光隔着帘子也会让人发里发寒。

霍锦骁跷着脚斜倚在太师椅上,半张脸被披爻的发遮着,正把玩手中的玉临春血珀坠子,闻言头也不抬,只是懒洋洋道:“这点小事,三爷还亲自过问?”

声音发卷,风情如人。

“好端端的要小厮做什么?你缺人使唤?”三爷脾气很好,温声问她。

“缺,缺男人。我见那小厮长得挺俊,就收了。你们这些男人在海上呼风唤雨,身边可没少过女人,如今我不过要了个小厮,难不成这也不行?”霍锦骁不乐意了。

“瞧你话里这怨的,你如今也是东海赫赫有名的大海枭了,站出去喊一声,多的是男人送上门让你挑,哪还要用买的?”三爷笑问。

“那些男人我看不上,我就喜欢自己买回来的。”霍锦骁从盘里拈颗葡萄送入口中,指尖沾了些许甜汁,她便伸舌一舔。

三爷隔着帘子瞧见了,忽有些躁。

“海上的男人都看不上?”他声音压得低了些。

“嗯。”她不耐烦应了声。

“那三爷我呢?你也看不上?”他问道。

“三爷您跟我说笑吧?您身边多少女人,哪轮到我看!”霍锦骁“扑哧”笑出声。

“我从不拿这事说笑,你要跟着我吗?”三爷探手拿过杆烟枪,在桌上磕了磕。

“三爷,您都几房姨娘了,我跟着您?给您做十房姨娘吗?那多无趣,您要真有诚意,就把那几房姨娘都送走,让我专房专宠,我还考虑考虑。”霍锦骁趴到桌上,没骨头似的软着,一身玲珑,满目生花。

三爷沉默,他抽了两口烟后站起,高大的身影压到帘前,轮廓更加分明。

“好,我应承你。”良久,他道。

一看霍翎指尖的血色与他满脸的疑惑,她就羞窘得想死。

“怎么回事?”霍翎蹙眉坐起,一定要她给个答案。

姜桑梓正懵着,看到他指尖沾着几缕血色,脑袋猛然炸开,迅速掀被看了两眼,立刻用被子把自己裹个严实,窘到哭腔:“没受伤,你先起,别管我!”

不是受伤,是她的小日子。

身体太好有时候也麻烦,她癸水来时毫无征兆,亦无不适,从来只靠记日子算时间,如今当江善芷太久,她忘记自己的小日子了。

姜桑梓不忍吵他,就乖乖躺着,可躺了一会又觉无趣,便抬手摸他的脸,沿着他的唇划线,心道这人生得真是好看,越看越叫人喜欢,她偷偷笑起,忽又想起他盖得少,便从自己身子底下抽出被来往他身上盖去。

丝被才落下,被底下她的腿就被他双腿钳住。

这人醒了。

霍翎的动作却停了,把手伸出被来,狐疑看看,脸上情/欲被担心取代。

“你受伤了?起来我瞧瞧。”

姜桑梓想了想,把手伸出拍他的背,哄小孩一般。

霍翎的唇往下,咬她冰凉的耳垂,咕哝着:“没诚意的哄法,换个。”

“你吵醒我了。”他开口,慵懒任性。

“那……那你继续睡,我不动了。”姜桑梓也动弹不得,整个人都被他搂得牢牢的。

从前与她共枕,他没有一次睡得安稳,总是担心她要易魂而离,便守着她到天亮,如今易魂已解,他这一睡,竟是出乎意料的香甜。

她醒了,他都没醒。

“睡不着。”他唇触在她额前,说话像撒娇。

“我哄你。”她小声道。

“怎么哄?”他问她。

姜桑梓睡了个好觉, 睁眼时天已全亮。她不记得自己如何到这间屋子里,又是如何躺到床,昨日赶到淮岭时天已黑,她在马车里就睡着了, 也没人叫醒她, 估摸着是霍翎让人将她抱进来的,又或是他亲自抱的……

屋里光线仍有些暗, 但窗外的阳光却很灿烂, 她揉揉眼, 正要伸个懒腰,忽然发现自己腰上横着一个人的手臂。她转过头, 就瞧见霍翎侧身躺在旁边, 一手枕在她脑后,一手压在她腰上, 搂着她睡得正甜。两人身上盖着一张被,只是丝被大部分被她卷走,只留给他一个小角, 再加上她睡里侧, 可结果里边大半张床都空着,她整个人缩在他胸前,倒把他给挤到床沿, 侧身半蜷着,十分可怜。

姜桑梓便悄悄往里头挪,想让他睡进来些, 可才一动,压在她腰上的手就紧紧一收,不让她离开。她吓了一跳,抬眼望他。霍翎并没醒,眼轻轻闭着,呼吸匀长,他脸色还有些白,这些日子折腾得够呛,他难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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