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慈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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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人脸颊泛红,手要缩却不能,只道:“所以你先前要杀太子妃,本想借太子妃之死挑拔姜梦虎和东宫关系?”

“是,可惜她命好,竟然逃过一劫。不过也无妨,机会总是有的,但看会不会把握。”玉阳放开她的手,指尖划过她的唇,唇边的笑妖惑无双。

太子妃与太子感情不睦,到现在也没圆房,东宫又要征秀女,太子妃如何肯罢休?只将这些流言传出,焉怕不会传到姜家人耳朵里,再让魏东辞给太子妃下药,她若是病死,那就是东宫与姜梦虎决裂的最好契机,再加上太子妃亲手写的信……

没什么比让霍汶生不如死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丽人忽揽过她的腰,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别想过去,你有我!”

“你?你是女人!”她比玉阳高,玉阳媚笑着踮起脚往她唇边蹭去。

“女人又如何?你不爱吗?”她抱紧玉阳,调笑半句,又问,“霍翎宫里和慎戒堂的东西,都是魏东辞搞的鬼吧?”

“是啊。魏东辞这人,和他爹一样心狠手辣,心思深沉。先骗霍翎信任,再倒戈相向,至其死地。”玉阳把猫往地上一丢,双手勾住她的脖子,贴紧她。女人身上有淡淡的香,比男人好闻,肌骨匀滑,抱着也更加舒服,她行馆里养的面首,没一个及得上。

“那皇帝的毒……会查到我们头上吗?”她任玉阳挂着,手轻揉玉阳的腰肢。

“不会。魏东辞解毒的时候已经处理好了。”

皇帝的毒原是他们下的,不过有魏东辞出手,这毒查不到他们头上。没了魏东辞的药,霍汶的毒会再发作,到时就由霍翎背着吧,谁让他要信魏东辞?

“那魏东辞做了这么多,只为报仇?他就没有别的要求?”

“他那样的人,目光怎会只盯着报仇?他想收回魏军的兵力罢了,毕竟他是魏眠曦的儿子。此次之事不过是他向邓维投诚的试水石,毕竟是云谷教出来的人,邓维也不敢轻易相信他,前几次接触,都还疑心着。”玉阳笑了笑,将头靠到她胸口。

魏东辞想凭借魏眠曦儿子的身份取回魏军兵权,邓维又何尝不想借他的身份把当年四分五裂的魏家军重新整编,互相利用罢了。苍羌卑犁族有叛乱之心,早与萨乌勾结,只是忌惮大安,如今扶澜王病重,恰是好机会,只要大安内政先乱,必然顾不上苍羌,如此一来卑犁族便可借萨乌之力取得苍羌,届时再与萨乌合力攻打大安南北疆域,魏军再挟昔年五王遗腹子起事,她在兆京来个里应外合,到时候夺了大权,她便是摄政大长公主……

这些话,玉阳却不会对眼前人说了。

横竖都是利用,哪来什么真心,男人女人又有何差别?

……

四月初,几大罪证确凿,皇帝将跪了五天的霍翎宣进乾宁殿。

也不知说了什么,不过半个时辰就下了旨意,将霍翎关入东宫软禁,并派禁卫军严密看守,至于太子之位是废是留,留待与朝臣商妥之后再作定夺

至此,京中局势已是动荡不安。

姜桑梓闭门不出,只一心在屋里捧着当日离宫时霍翎所赠之书读起。

书上空白处都是他的朱笔批注,蝇头小字写得工工整整,每每看起就叫她想起霍翎。也不知他在乾宁殿外跪了五天,身体吃不吃得消。霍翎那人看着虽强健,可日常忙于公务也是疏于保养,这番折腾下来怕也顶不住了。

可她帮不上忙,什么都做不了。

除了忍。

她要忍,霍翎要忍,江善芷也在忍……

笔尖在纸上重重划过,墨汁透纸,她低头望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写了满满一页的“翎”字。

……

“唉。”

江善芷趴在寝殿的窗沿上往外望着,轻声叹气。

东宫已被禁卫军围得密不透风,任何人都不得进出,就连皇后都不被允许来此地。江善芷装病已有大半个月,前几日左一江偶尔还能溜进来陪陪她,如今他也是一步都踏不进来了。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

而她连自己在等什么都不明白。

左一江要她等,霍翎也要她等,她不知道要等到几时。

……

四月十五,满月。

天有些闷热,霍翎叫人在醉仙亭里备下笔墨纸砚。自被软禁于东宫后,他倒空闲下来,诸事罢手,每天不是看书,就是作画,竟无一丝忧急。

每晚他都画一幅画,墨线白描的女人,没有五官,谁都不知道他在画谁,只霍翎自己画着画着会笑起来。

今晚也不例外。

勾完一幅画,他执笔默立,静静看了会,伸手去端案边的茶。

手摸了个空。

案边的茶盏已经消失。他清咳两声,道:“春申,茶呢?”

“皇兄,没有茶,只有酒,要吗?”回答他的竟是清脆女音。

霍翎一惊,转过头,站在自己身后“春申”正挑眉笑得张扬,见他望来,春申将手里东西抛给他。霍翎信手接下,一看,竟是坛酒。

“你是何人?”霍翎肯定,这人不是春申。

“春申”不说话,手往脸上轻轻一扯,露出张明媚的少女容颜。

“小梨儿?”霍翎蹙起眉。这丫头行事不按章理,先前打了个照面后人就消失了,今日居然偷偷进宫,还瞒过东宫外那么多双眼睛跑进来,不知又为何事。

“皇兄倒沉得住气,被软禁在东宫也一点不急?”霍锦骁翘起唇角,走到书案边探头张望,“这画的是谁?有点像皇嫂,又不太像,怎么没画脸?”

霍翎将酒坛的泥封撕去,仰头灌了两口,不答反问:“云谷千山醉?”

“皇兄在京城也知千山醉?”霍锦骁笑道,晶亮的眼眸全是好奇。

“皇叔每年都会叫人捎几坛进京,我自然知道。”霍翎靠在书案前,将酒坛往桌上一放,问她,“半夜三更你冒险潜入东宫,该不会就为了请我喝酒吧?”

“当然不是。我是来问你东辞的事。”霍锦骁轻轻一跃,坐在亭前石麒麟的脑袋上。

“魏东辞背叛了我,把毒藏在东宫和慎戒堂里污陷于我,他是魏眠曦的儿子,替父报仇、包藏祸心,如今奸计得逞早已逃跑。”霍翎淡道,又劝她,“小梨儿,京中局势复杂,你年纪还小,就别掺和进来,快回云谷去。”

“我不相信东辞会做这样的事。”霍锦骁眸中笑意消失,那点少女清稚也随之消失,有点冷,也有点固执,“你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要是知道他去了哪里,早就派人将他擒回,还会等到现在?”霍翎将目光望向亭外池间清波。

今夜满月,月色撩人,当是团圆之期,他只能以画会佳人。

“皇兄不愿告诉我他的去向,我自会想法查明。今天这坛酒算我请你喝的,你多保重。”霍锦骁闻言便又笑起,她心知霍翎绝对不会透露魏东辞去向,来此只是为了向他求证朝中传言,如今得霍翎亲口所证,她心里已经有数。

霍翎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放弃,倒有些惊诧:“你想怎么查?”

“我自有我的办法。”霍锦骁冲他孩子气地眨眨眼,很快把手里面具戴好。

“你还是信他?”他并不阻止她。

“嗯。”

“为什么这么信他?”

霍翎问这话时以为她会说云谷十多年的情谊,会说情义道理,他已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岂料这丫头只是很简单回了句:“因为他是我的咚糍。”

语毕,她便转身掠飞而去,消失在月色间。

霍翎失笑。

任性的丫头,任性的道理,果然是霍锦骁。

有时候,信任也就是简单的事,像姜桑梓之于他,江善芷之于左一江,仅仅因为这个人,没有其他。

……

皇帝大抵还是疼爱江婧所出的这个儿子,废太子的旨意一直没下,只是将人软禁在东宫,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

五月中旬,立夏刚过,时已入夏。离兆京不到三百里的赫连山深处,魏东辞见到如今魏家军中最大的分支势力之首,一直蛰伏于西域的邓维。

“邓叔叔,此地离京城不足三百里,若是卸辎重,以轻骑疾行,从赫连山脉一路直上,不用两天就能到兆京。若是其他几位叔伯愿意配合,我们的胜算很大。”魏东辞站在军营里的沙盘前,手执细木沿着赫连山一路指向兆京。

沙盘对面站的男人“哈哈”笑起,笑声洪亮。此人已年逾四旬,身穿青黑锁甲,腰间佩刀,生得端方,蓄着络腮胡,眼神锐利透着杀气,将一身布衣的魏东辞衬得像个孱弱书生。

不消说,这便是邓维。

“少主果然是将军之后,与将军当年一样聪明,果然虎父无犬子。”邓维夸摸着腮上胡须赞起魏东辞。

魏东辞听他言辞虽恳,眼神却狂妄,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不在意,只谦道:“邓叔叔过奖,东辞比不上父亲。只是为承父志,东辞少不得尽力而为,如今魏军四分五裂,若要起事,还须将父亲麾下这些人整编归军才好,可如今……”

“少主不必担心,我已向昔日将军麾下的其他几位同袍去信,这两日他们便会亲赴赫连山见少主,等魏军合一,便是替将军报仇之日。”邓维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

“如此便全托邓叔叔了。”魏东辞朝他拱手。

邓维忙阻止:“少主客气,末将为将军、为少主效劳是应当的,如何敢当少主之礼。”

魏东辞却执意弯腰拱手作揖。

当年魏眠曦落败,魏军随之四分五裂,分作五股逃往中原各处,如今邓维想收复这些兵力,只能借他的名义,因为他是魏眠曦的独子。他心里清楚,邓维以下属自居,为的就是利用他这一重身份,可不是真要扶持他上位。等魏军兵力收复,恐怕邓维也不会再留他。

按眼下情况判断,局势果如霍翎所料,甚至还要危险,邓维竟从西域悄然回到中原,逼近兆京,只是不知他身后大军如今藏在何处,还有其他四股兵力,巢穴又在何处?

更糟糕的是,邓维、玉阳、萨阳已然勾结,如今再加上卑犁,情势愈发复杂难测。

脸上虽笑着,他心里已暗自盘算开,唯今之计越快找到大军藏匿之处才是当务之急。

“禀少主、将军,营区内抓到一名奸细。”帐外忽有人禀报。

“间细?把人带进来!”邓维眉头微蹙,盯着帐口。

账帘被人掀起,两个亲兵押着一人走入帐中,将那人甩到地上。

魏东辞眼神忽沉。

……

被抓进来的人身穿魏军兵服,看着瘦小纤弱,可一抬头,却露出骄阳似的脸庞,不是霍锦骁还有何人。

“东辞,你可认得此人?”邓维只扫了霍锦骁一眼,就望向魏东辞。

魏东辞神情不变,心中却已惊涛骇浪,他怎么也没想到,霍锦骁竟有能耐找他找到这里来,她不是已经被他骗去东海?

邓维紧盯着魏东辞,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不管怎么说,魏东辞都在云谷长大,就算是与云谷有仇,又做了许多事,也不能完全消除他的疑心。这霍锦骁倒是出现得刚刚好,既要用魏东辞,自然不可能不打听清楚魏东辞的来历,魏东辞与霍锦骁之间的事,早就被密探细细呈上。

霍锦骁没事人般从地上爬起,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吭一声,只是冷冷看魏东辞,她年纪小小,那眼里光芒却也蜇人。

“我当然认得。她是霍铮和俞眉远的女儿。”魏东辞淡道。邓维听到营区抓到奸细时并不惊讶,显然早就知道此事,安排眼下这幕却是为试探,她的身份应该已经暴露,若是他假装不识,恐怕邓维立刻便察觉不对。

果然,邓维毫无意外:“晋王的易容术当真天下无双,若非本将昔年在你母亲脸上见识过霍铮的易容术,恐怕也识不破她。”

当年魏东辞的母亲为嫁魏眠曦为妻,曾从俞眉远那里得到过一张霍铮亲手所制的面具。

“想不到她年纪小小,竟已得其父真传,居然还摸到我军中来。她是为了接应藏在西翼军中的暗梢而失手被擒的,胆子倒是不小。”邓维狞笑道。

西翼的暗梢?魏东辞袖中拳头握起,那是他的人,她在替他遮掩,这丫头真是……

“既然抓到了她,不愁无以牵制云谷和霍铮了,倒是好事。”想了想,他淡道。

“那是自然,不过东辞,我听说……你与她从小一块长大,交情好得很?”邓维不急着审问霍锦骁,问题反绕着魏东辞转。

“我在云谷寄人篱下,她是霍铮之女,我不奉承着她,如何生存?”魏东辞随意道。

地上的霍锦骁挣了挣手上的绳索,似没听到他的话般。

“可她是你杀父仇人之女,你不恨她?”邓维手指搓着佩刀的把柄问他,声音不大,却暗藏杀机。

“恨又如何?邓叔叔不会想让我在这时候杀了她吧?”魏东辞蹲下身,捏住霍锦骁的下颌,逼她抬头,“这么好的饵,杀了岂不可惜?而且我们还没查明她来这里有什么目的,逃走的两个人去了哪里?”

霍锦骁用力甩头,想挣脱他的钳制,可他用了大力,她挣不开,终于愤而开口:“魏东辞,放手。”

“不杀她,不过我们可以先从她身上收点利息。”邓维的手按到他背上,“她父母杀了你父亲,我们就先从她身上讨点利息。”

魏东辞松手,站起:“什么利息?”

邓维闻言不答,只命人将准备好的东西取来。

那是只青色瓷瓶,并不起眼,邓维却摩挲瓷瓶许久,眼神变得遥远,仿佛记起往事,半晌之后他才将封口的蜡挑开。瓶身倾倒,里边只滚出一颗碧绿药丸。

“你把这个喂她服了。”

“这是……”魏东辞眼眸半眯,心生不祥。

“最后一颗慈悲骨。”

当世奇毒,慈悲为骨,一共只有颗,一颗喂了俞眉远的母亲,一颗喂给霍铮,这是仅存的最后一颗。而慈悲骨的解药,早就随着当年前朝皇陵的塌陷而彻底消失。

所以,这毒,如今真是当世无解。

魏东辞医毒双修,如何能不知道这味毒的狠辣。

邓维还是不肯相信他,只有他亲手喂她服下这毒,邓维才安心。

魏东辞心中有数,可看着那药,手却难以伸出。

当年她的夫君也死在霍汶手下,她成亲不过三个月便作了寡妇,为避留下祸患,霍汶甚至不让她生下当时怀了不满三个月的骨肉,她怎会不恨?

让霍汶就那么死了太便宜他,魏东辞说得没错,要霍汶眼睁睁看着妻离子散、家国分崩才最痛快。霍汶身上的毒也没解,魏东辞不过暂缓其毒而已,过不了多长时间便彻底发作,到时霍翎已除,大安江山无人可继,必陷纷争。

要扳倒霍翎不过时间问题。

“都是魏东辞的计策?他可信吗?”丽人半闭眼眸,似乎极为受用她的抚触。

“他是魏眠曦的儿子,当年魏眠曦被晋王麾下所杀,魏家全族被霍汶诛杀,魏军因此四分五裂,他流亡十多年,就算不是一心为我所用,至少和我一样,与大安有死仇。”玉阳说着说着,慵懒眼神突然凄烈。

皂色朝靴匆匆踏过, 无人敢上前, 太子霍翎身着朱红冠服独自跪在九龙阶下,不吃不喝已有三日。皇帝不肯见他, 也还没发落, 但罪名却一项一项传到殿里,安在霍翎头上。

年轻储君背脊挺立如山, 静枣庄学院j静跪着,面上有些憔悴,双眼却一如既往的明锐。

没人敢接近他, 更没人敢帮他。

那信里字字句句都是对霍翎的控诉,爱女成痴的姜梦虎怎会再帮东宫?

少了姜梦虎这最有力的武将支持,只有个江家,不成气候。

那猫脾气古怪,不喜陌生人接近,看到她伸来的手便露齿凶叫一声,伸爪挠她,她忙要缩手,却被玉阳一把握住。

“别碰这小畜牲。”玉阳淡道,低头瞧见白皙手背上仍是被挠出道细痕,她笑笑,执起那只手放在唇边,轻轻一舔,才又道,“皇帝死了,霍翎继位。他比霍汶激进,更难对付。还是魏东辞的计策好,没什么比借皇帝的手先杀储君,再乱朝纲更妥了,所以我改主意了。”

……

“玉阳公主, 您说皇上会如何发落太子?”

“正是如此。”

“几位大人,还是莫在宫中议论此事, 走吧。”

朝水阁最高的望芳台上,宫装丽人薄唇轻启,问出声来。如今这可是朝野上下最为关注的问题, 储君为固国之本,若是动之,只怕大安朝政局会起波澜, 可若不动,弑父谋逆、毒害皇帝,那是多大的罪?皇帝怎会容忍?

“不知,霍汶独宠江婧,对这个儿子甚为看重,恐怕不会要他的命,但储君之位恐怕难保。”玉阳公主摸着怀里波斯猫雪白的毛,倚着扶栏懒道。

“公主,其实我不懂,先前皇上已经中了我下的毒,为何不趁此机会杀了他,一了百了?”丽人面露不解,伸手拔拔猫儿头顶的毛。

阳光正炽, 照得乾宁宫上琉璃朱瓦一片金灿灿,檐角的飞龙张牙舞爪似要腾空。几个臣子见过皇帝从殿上出来,才下台阶就看到跪在殿前的人。

“已经跪了三天,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如果一跪能解决问题, 倒不亏, 怕就怕跪再久也难消皇上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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