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弓

不知睡到什么时分，梁翊听见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了，他知道是云冉来了，但他不做声，只是装睡。若是平常，云冉一定会让自己讲故事，听困了才会睡，今天估计是真累着了，一爬进被窝就睡着了。梁翊坐起来，看着睡熟的云冉，心中真是有说不出的疼爱。那天看到玄凌少年老成，颇有王侯之风，梁翊还在心底感叹；但如今看到云冉天真烂漫，娇憨可爱，梁翊又想，但愿他一直这样无忧无虑才好，永远是一副洒脱明朗的少年模样才好。

第二天云冉睡到半晌也不肯醒来，无论梁翊怎么逗他，他都是哼唧两声，转个身再睡，梁翊只好笑笑，不再去管他。在他去拜见云庄主时，云庄主已经外出散步归来，正在精神抖擞地读书。他看到梁翊，便招手让他进去，说是有事要跟他说。

“我已经让黎川去打探了，他在寻人这方面颇有些门道，应该会问出些消息来。还有，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映花？”云弥山也没有绕圈子，笑着问梁翊。

“我一直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回到华阳，可如今你这么急着要去，那我也随你一起去好了。现在我也想明白了，时机不是等来的，而是争来的。”云弥山站起来，踱到了窗前。

“您不必事事都考虑我，有些事确实是应该我自己承担。”梁翊诚恳地说。

云弥山微笑地看着梁翊，然后问道：“若我现在举兵回到京城，你会不帮我吗？若我现在要收拾宙合门，你会袖手旁观吗？”

梁翊摇摇头，说道：“当然是在所不惜，万死不辞。”

“我和世宁原本就是生死兄弟，自从我死里逃生以来，我便将你视为唯一的亲人，你又何必跟我客气呢？”云弥山收起笑容，正色道：“再说，你应该知道我心中有多少愤懑和不甘，若这些账不能一一算清，就算有一天我死了，但魂魄不会消亡，定会搅得他们心神不宁，生不如死！”

梁翊急忙打断他：“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生死来？你信不过我和风遥吗？有我俩在身边，任何人都害不了你！”

云弥山知道说得太决绝了些，于是笑笑，将话锋一转：“对了，我托人在京城打探消息，你弟弟世荣现在还不知所踪，不过妹妹世珍应该能找得到。这半年来，皇宫教坊司中一位乐姬名声大噪，据说这位少女长得清雅脱俗，弹得一手好琵琶，甚至连不喜音乐的太后都对她赞不绝口，京城一些文人雅士称她颇有金夫人之风。”

“她有多大年纪？可有名字？在皇宫中过得可好？”梁翊一下子急了起来。

“之前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着急。具体的我还正在打探，估计这就是蔡赟放出来的诱饵，诱我上钩的。也是啊，有一个失踪了十四年的太子，这十四年以来，他也不是那么好过吧！”云弥山笑着说。

云庄主没有先找那位“山鬼先生”，而是先找他的弟弟妹妹，这让梁翊十分感动。这些年来他走遍了大江南北，如今得知了妹妹的线索，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她。云弥山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你放心，听说宁妃娘娘对这位乐姬十分上心，常去找她讨论乐谱技巧。所以，我更加断定，这个小乐姬，应该就是世珍。”

“宁妃？吟月姐？”梁翊错愕不已。

“聪慧如她，但此时她只能保护世珍，无法彻底将她从宫中救出。”云弥山有些伤感地说。

“我来救！”梁翊脱口而出。

“我和你一起。”云弥山看着梁翊，继续说道：“要救世珍，就必须跟蔡赟斗。但是跟他这只老狐狸斗，你不能把自己当成猛虎，雄狮，而是要成为一条蛇，柔弱无骨，却能无孔不入。”

云弥山听到梁翊要去谋官职，脸色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劝他，一会儿才说：“男儿应该胸怀大志，你理应去实现你的抱负。不过你和世宁长得有六分相似，只怕会让人认出来。”

“我知道，可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来，我要做的事太多，总归要回华阳城的。”一想到这些，梁翊就焦虑起来，甚至有些后悔，担心以后拖累了映花。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梁翊说完，咬住了嘴唇。

“那你现在可有打算？”

“等越州的事情一结束，我就去京城找她。反正我的弟弟妹妹都在京城，我不妨先谋个一官半职，等我寻到弟妹，再携映花远去。”梁翊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父亲一直想看我出人头地，他如今也老了，我得完成他的心愿。”

“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云冉抽抽搭搭地说。

梁翊心一凉，心想完了，还有好几章，估计今晚是不用睡了。他转头给云弥山说：“庄主，抄完这一篇，就让云冉去睡吧！他还太小，我担心他吃不消。”

“不可，今日事，今日毕。他不睡，我也陪着他不睡，不许再为他求情。”云弥山打开书，缓缓说道。

梁翊脸红了，低声答道：“是的。”

“你俩幼时被指婚，分散这么多年，居然还能重逢，可谓缘分天定。如果你能陪在她身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夏太后留着映花，应该有别的打算，你们俩在一起，可谓困难重重啊。”云弥山寻思道。

“深更半夜的，你去哪里打探消息？这几天你也累坏了，先去休息吧。西厢房还空着，跟下人要一床被褥就行。明天一早我再派人去打探那位师父家人的行踪。”云弥山说道。

“是。”梁翊简单地回答，站起身来，同情地看了云冉一眼，他很想把云冉抱去睡觉，可是一看面无表情的庄主，他自知无能为力。云冉也自知撒娇无望，又委屈地抹起眼泪来。

梁翊叹了口气，只好作罢。他简单地说了些越王府中的事情，又说了映花，然后才对云弥山说：“庄主，越王临终前，我答应他要找回玄凌世子，可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云弥山合上书，沉思片刻，说道：“确实是应该将玄凌救回来。现在边境紧张，盘查很严，所以我估计绑架玄凌的人应该还在越州，只不过将绑架成功的消息告诉了黎俊而已。此事也不是没有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可。”

“不必担心，陈夫人给他煮了山楂羹，应该没有大碍。就算生病了，也让他长个记性，看他还敢不敢贪吃！”云弥山严厉地说，云冉又掉下泪来，却又不敢在父亲面前哭，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委屈得不得了。

梁翊见状，笑道：“云冉，你抄到哪里了？”

“您的意思是…”

“不是说，是玄凌的骑射师父带走了玄凌吗？他那师父可以带着玄凌远走高飞，他的家人可未必能走得那么快。去他家那边盘问一下，或者问问守城的，总会查出点什么东西来，能找到他们的亲戚也行。找到他家人的行踪，然后再派一些人在越州各处散布消息——或者，根本用不着散布消息，若家人逾期未至，那那位师父也会自己乱了手脚。”云弥山气定神闲地说。

“我明白了，这就去打听一下。”

离开越王府之后，梁翊径直来到了翠屏山下的鹿鸣山庄。此时已经三更天了，房间里还亮着烛光，云庄主还在写着东西，云冉则可怜兮兮地在一旁抄书。他的脸被墨汁弄成了小花猫，眼睛红红的，似有万般委屈，却又不敢哭，只是时不时地抹下眼泪。梁翊忍不住问道：“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让云冉睡觉？”

云弥山皱眉说道：“今天陈先生看着他练字，说是练好了就给他柿饼吃。结果趁着陈先生离开的功夫，他把柿饼全给吃光了，字一个都没写。今天不把《滕文公章句》全部抄完，别想睡觉。”

梁翊本想给云冉求情，不过听庄主如此一说，也就断了求情的念头。只是有些担心地问：“吃了那么多柿饼，怕是会积食，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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