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弓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江璃胸有成竹地说：“皇天不负有心人。不过说起这个，还要再给方大人增加一条罪名。”

“什么？”

“勾结藩王，蓄意谋反。”

“我都记得呢，以前世安哥最喜欢你做的糕点了，尤其是杏花糕，一个人能吃一大盘子…”听罗婶这么说，楚寒也跟着伤感起来。

“是啊，现在想起来，那孩子好像还在我眼前呢。长得多好看的一个孩子啊，虎头虎脑的，聪明又可爱，真不知道有多招人喜欢。最后一次见他，他还缠着我让我给他做杏花糕，可谁想到啊，他再也没来取…”

“您不说我还忘了，世安哥的忌日也快到了。”楚寒心里难过，长长地叹了口气。

“罗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您心里还一直记挂着旧人呢。”一直沉默不语的梁翊看着烛火摇曳，柔声说道。

“那金家兄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可能会忘呢。”罗婶揩了一把眼泪，抽泣着说：“对不起，最近府里的事太多，我这眼泪就收不住了，扰了梁公子兴致了。”

“哪里哪里。”梁翊急忙说：“对了，罗婶，我也特别喜欢吃杏花糕，要不您明天再给我做些吧，反正我要在越州待上些日子，以后我也天天过来吃饭，您不介意吧？”

“哟，我巴不得梁公子天天来呢。要我说呀，您就搬过来一起住吧。这宅院虽小，可总比那客栈住得舒服，也省得楚寒一个人寂寞。”罗婶破涕为笑，忙不迭地说。

“这还要看楚寒答应不答应呢。”梁翊也笑着说。

“这有什么不答应的？楚寒可是天天念叨你呢！”

“罗婶，是不是梁大哥一来，您就把我忘了？”楚寒佯装生气，不满地说。

“哎哟，小祖宗，人家梁公子是贵客，你这是吃哪门子醋？”罗婶眼角还带着泪，但好像暂时忘记了刚才的难过，笑着说：“你们俩先聊着，我再去添两个菜。咱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好好吃饭才是最要紧的！”

“罗婶，正好也帮我加一个菜，我要吃您做的土豆烧鸡，您看行吗？”说话间，江璃已经跨进门来，他心情颇好，俊朗的脸上神采奕奕。他看到了院子里的两个刺客，马上吩咐随从将他们送到衙门候审。

“哟，江大人来啦！我哪能不依您呢？稍等，我马上就去做。”

罗婶走后，江璃笑意盈盈地坐了下来，将今天在太守府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地讲给楚寒听。楚寒听后激动不已，一连敬了江璃三杯酒，梁翊也十分高兴，对江璃多了几分赞许的神色。喝了几杯酒之后，江璃双颊微红，语气却有些黯然：“说实话，我倒是挺佩服那位唐大夫的，若换作是我，我恐怕没那么大的勇气站在公堂上说那些话。”

“别这么说，您若没有勇气，怎能抓住那么多坏人？怎么能牵制住方太守呢？”楚寒宽慰道。

“楚兄弟，你只是有所不知…”似是回忆起了往事，江璃的目光有些悠远，他轻声道：“你们都不知道，每当看到唐大夫这样的人，我都会为我以前的懦弱感到惭愧…当年就算我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不会让我如今天天在懊悔里挣扎。”

“江大哥，你喝多了？”楚寒觉察到了江璃的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算了，不聊以前的事情了，咱们继续喝酒。”

梁翊端起酒杯，心里却在思忖，难道江璃是在懊悔哥哥死时，他只是冷眼旁观么？若真是如此，江璃倒完全没有理由耿耿于怀。毕竟江璃跟哥哥只能算泛泛之交，害死哥哥的也不是他。况且自从他出仕之后，他基本就跟父兄断绝了关系。所以尽管无法原谅江家，但梁翊一直没有怪过江璃。相反，因为江璃哥哥的事情，梁翊一直心存愧疚。

江璃喝了几杯酒，听梁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江湖上的事情，他略一沉吟，说道：“其实也是啊，庙堂再好，哪里有江湖逍遥。”

“江大哥，不如你辞了官，咱们兄弟三人一起结伴同游江湖，岂不更好？”

楚寒此言一出，梁翊忍不住笑出声来，口无遮拦，大大咧咧，这才是他认识的楚寒！江璃闻言抬起头，苦笑道：“若能辞，我早就辞了。只是我心中还有遗憾未除，还有抱负未曾实现，怎能说辞就辞？如今朝中多败类，但求江某初心不改，那这朝中风气，会不会稍微变好一些？哪怕只有一点，江某也觉得值得了。”

“江大哥的心胸果然让人佩服！来，我们敬江大哥一杯！”楚寒心中敬佩，举杯提议道。

梁翊附和着举起酒杯，楚寒这边既已无大碍，他心心念念的全都是映花。今天看她在街上晕倒，似乎是发烧了，不知有没有大碍？这一路从京城来到越州，她没死在半路上就已经是奇迹了，怎么会不生病？梁翊越想，心中越是懊悔，今天应该不管不顾地闯进越王府的。他闷闷地喝了一口酒，心想，待会儿就去拜托黎川，让他带自己进越王府。

楚寒难得心情舒畅，似乎想起了越州的战事，于是问江璃：“江大哥，前几天听说夜秦又在边境布兵，不知这次越王会如何应对？”

“夜秦一直在蠢蠢欲动，其实这事还要追溯到和顺十一年。那年傅连书叛乱，叛兵聚集在了越西平原，当时还是皇长子的越王率兵平定，一直把匪首赶到了夜秦境内，趁机占据了越西平原。再后来，夜秦日益强大，想抢回越西平原，结果几次都是无功而返。夜秦境内多高山丘陵，土壤贫瘠，近几年频发水灾，民不聊生。年前又遣使来华阳城，想重新商量国界，结果被蔡丞相一口回绝。看来这次他们终于按捺不住，要武力解决了。”江璃说道。

“那看来这一仗，还是没法避免了。”楚寒忧心忡忡地说。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不知越王会如何应对。”梁翊接着话茬说道。

“越王这个人，有点让人看不透…我不知道越王如何，只知道方淮原是边陲墨县一名小吏，因举报上司与夜秦通敌，被封了官，成了这一方太守。越王久居越州，跟方淮往来甚密，方淮甚至把自己的女儿送给越王当了侧妃。传闻越王秘密训练一支精锐，但一直没人亲眼见过。”楚寒思忖道。

“我在越州期间，深感此处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京城流传的越王不作为的传言，倒是不太可信。倒是那个方淮，贼眉鼠眼的，一看就心怀鬼胎。正好楚先生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正准备去会会越王。我好歹是朝廷中人，越王应该会给我个面子吧。”江璃笑道。

梁翊心里一惊，他千方百计要避开江璃，江璃却有各种方法跟他相遇。他心想，他跟江璃一定是冤家，不然二人的路怎会如此狭窄。

罗婶还是那么唠唠叨叨，整天担心孩子吃不饱，梁翊冲罗婶笑笑，说道：“罗婶，我最爱吃杏花糕了，谢谢你！”

罗婶喜形于色，说道：“你爱吃就好！我做杏花糕可拿手了！之前在京城啊，每年都做好多，那些公子小姐们也都特别喜欢，尤其是楚寒的一个朋友…”

“是！”听到下属应冬响亮的回答，一抹微笑挂上了江璃的嘴角，他要赶紧去找楚寒，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那两个刺客一被楚寒制服，便一五一十地招了，说是来楚家找太守府的账本，绝对没有要杀人的意思。楚寒心里憋了一股怒火，要将他二人砍了，却被罗婶拦了下来。年迈的罗婶不想让楚寒变成杀人犯，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梁翊也跟着劝，楚寒这才收起了自己的剑，气哼哼地把他们绑了起来。

只不过这样一闹，这饭肯定是吃不下去了，楚寒十分过意不去，又将那两个刺客一顿狠踹。罗婶去厨房端了一盘子糕点过来，愧疚地说：“梁公子，真是抱歉。可毕竟来楚家做客，不能饿着肚子回去啊！前些日子我做了杏花糕，你好歹吃一些吧！”

“那你说说，自己是怎么害死楚大人的？”江璃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

“小的不敢杀人，只说若在饭菜里加入水银，便可使人内脏衰竭，且看不出中毒症状…他们扣下了犬子，说若水银不见效，那就让犬子吃掉啊…小的知道做错了，这几日一直心里不安，但求一死，也好解脱！”

唐大夫跪倒在地上，老泪纵横。江璃瞟了方淮一眼，问道：“方大人，唐大夫都招了，您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璃的话很轻，方淮却觉得话里藏了无数把尖刀，几乎要把自己刺死。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轻飘飘地说：“江大人，‘谋反’这两个字可是严重啊，在下怎么可能敢做如此胆大妄为之事？”

“到底做没做，到时候您还是跟越王对质吧！”江璃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朗声说道：“今日起，将方大人幽禁在府中，不得让其离开太守府半步，也不得让他与外人接触，静候朝廷公文。应冬，你亲自在这里看着！”

“咦，方大人刚才不是说，跟唐大夫素无往来么？”江璃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凛然说道：“唐大夫医者仁心，善念仍存，所以会拼死来作证；水银并非一般人家能寻得到，只要稍加打听，那日买水银的人便被我抓到了。他们跟唐大夫的口供一样，都是受了太守的指示呢。我已经上书朝廷，以你冤枉良臣、雇凶杀人的罪名，将你押回京城受审！”

江璃的话铿锵有力，那方淮虽不认罪，但额头已泛起汗珠。他虚脱地扶着椅子坐下，问道：“这唐大夫，江大人是如何找到的？”

“这肯定是栽赃陷害，我与你素无往来，这肯定是那个楚寒找来陷害我的！”方淮气急败坏地说道。

“那好，唐大夫，你说事成之后，方大人答应给你多少赏钱？”江璃微笑着问道。

“方大人，我可没说你指示他杀楚都尉啊。”江璃慢悠悠地喝着茶，气定神闲地说。

那唐大夫吓得浑身一哆嗦，看了看身边的江璃，才有勇气说下去：“小的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啊，怎能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小的没依方大人，方大人就捆了犬子，说如果不依他说的做，他就要把犬子关进大牢…那大牢哪里是人呆的地方？所以小的迫不得已…”

“一百两。”唐大夫依旧伏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回答。

“放屁！你这个老东西！我明明给了你二百两！”方淮倏地站了起来，破口大骂道。

“哼。”江璃冷笑了一声。那方淮自知中了江璃的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干咳了两声，说道：“我不过是买了他们家的药，所以答应给他二百两。”

当江璃的手下绑了保生堂的唐大夫，把他押解到方淮面前时，方淮还是死不认账，说唐大夫是栽赃陷害。江璃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唐大夫，你说说，这位方太守指示你做过什么？”

“他本来让我去大牢，给一个犯人治疗刑伤。当时我还纳闷，太守府里有大夫，为何让我去？去了大牢我才知道，他不是让我来救人的，而是让我来杀人的。”唐大夫似是鼓足了勇气，但依旧是战战兢兢的。

“你胡说!我何时指示你杀楚仲天？”方淮拍着桌子怒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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