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弓

“你！”她依然指着梁翊，气势却已经弱了几分。

梁翊有心辩解，却无言以对，他抿抿嘴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她又跺着脚喊了一声，脸红到了耳根，嗫嚅道：“你……你怎么这么好看？”

梁翊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刀，笑着问：“这刀可不是一般人能拿的，敢问公子这刀从何处得来？”

“从哪里来的就不用管了，你就说吧，这刀你能出什么价？”姑娘眨巴着大眼睛，满是期待地说。

“我又没说要买。”梁翊一笑，把刀还给姑娘，接着说：“恰巧我略懂这兵器制作，这龙云图案，可不是一般百姓可以雕刻的。如果我没猜错，这必定是天子身边的人才可以佩戴的刀。但看公子打扮，并不像是佩这把刀的人，所以你最好诚实告诉我，这把刀是从哪里来的？”

“哼，多管闲事！一个朋友送的，总行了吧？”姑娘撇起嘴，不高兴地说。

“这我可不敢造次，再说我又不需要，你还是自己拿着吧。不过你这样的普通人拿着这样的宝刀，太过引人注目，所以还是当心点儿吧！我就不去报官了，咱俩就算扯平了。”梁翊浅笑道。

“你以为这把刀是我偷来的？哼，我告诉你，若放在以前，这把宝刀算什么？就算我给一百个一千个我都不稀罕！眼下我有难，就想把这刀卖了，你不买就算了，还出口伤人，哼！”姑娘生气了，急切地辩解道。

姑娘气得杏目圆睁，眼看泪珠就要滚下来了。梁翊见她小巧的耳垂上只剩耳洞，脖颈上也无首饰，便知她应该是把首饰都给当掉了。梁翊叹了口气，说道：“刚才我口不择言，惹姑…公子生气了，还望公子见谅。这把刀你还是留着防身吧，我这里还有点银子，你拿去用。”

“我又不是叫花子，凭什么白白拿你的钱？”那姑娘脖子一梗，很是倔强。

“那好，这刀我买了，你要多少钱？”梁翊无奈地说。

“卖多少呢？”姑娘犯了难，眼珠骨碌骨碌转，末了才说：“你给我二十两银子吧！二十两我就卖！”

“二十两？！”

“怎么啦？太贵了？那就给我十两吧！我看这里十两也能买好多东西呢！”一听梁翊要买，姑娘脸上乐开了花。

梁翊哑然，这姑娘简直太天真。且不说这材质的挑选、刀刃的打磨，单单这龙云图案，就够上好的手艺人雕刻上半个月了，再加上一次次的抛光、上漆，怎么着也得一个月，才能制成这样的刀柄。再说这把刀可是身份的象征，普通老百姓怎么敢奢望？就算卖一百两也值得，可这姑娘居然只卖十两？看来她以前的确是阔过，根本就没有金钱的概念。

“这把刀我出五十两，但今日出门并未带太多，先给你十两做定金。刀你先收好，我住在元宝街的兴隆客栈，你方便的时候来找我，我把银两准备好，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意下如何？”

姑娘一听五十两，顿时就傻眼了。再看了看手中的刀，似乎没想到这把刀还这么值钱。趁她发愣之际，梁翊索性将银子放入姑娘手中。姑娘趁机拉住他的袖子，涨红了脸：“说话算数，今日我先拿了你的银子去救急，今晚一定去客栈找你。”

“好。”

“还有，我真的不是叫花子！你不能看不起我！就在心里这样想也不行！”姑娘依旧红着脸，鼓足勇气才说出这番话。

“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刚才算我失言，我已经给你赔不是了呀！”梁翊耐着性子跟她解释，目光无比柔和。

“那你要跟我拉钩！”姑娘嘟起秀气的小嘴，伸出小拇指说道：“第一，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准备好银子，收下我的刀，今晚戌时我去客栈等你；第二，以后不准把我想成叫花子！”

梁翊好脾气地笑笑，也伸出小拇指，说道：“拉钩就拉钩，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去找你？”姑娘收起刀，笑嘻嘻地玩弄着手指。

“在下梁翊，浦州富川人士。”梁翊如实答道。

“可有表字？”姑娘笑得格外甜美。

“有，辅明。”梁翊依旧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好听！”姑娘摇摇头，说道：“那我叫你梁大哥，还是翊哥哥？”

梁翊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大？”

“我…我今年二十二了…”姑娘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那好，以后你就喊我梁大哥吧！”梁翊抬起头，浅笑着问：“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赵靖敏！”姑娘笑得阳光灿烂，歪着头看着梁翊。几缕散开的发丝迎着绚烂的阳光，闪闪发光。

靖敏？梁翊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的确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他没说话，就听姑娘说：“我没想到，你人长得好看，性子又这么温和，我今天真是遇到好人啦！梁大哥，晚上见！”

姑娘咯咯笑着，蹦蹦跳跳地走开了。见那姑娘消失在人群里，梁翊心里反倒泛起一股淡淡的惆怅。他呆立在街头，忽闻一阵哀乐传来。他探头去看，却只见一行披麻戴孝的人正穿过这闹市。行人一边匆忙躲让，一边抱怨道：“不知谁家又死了人，又耽误我做生意了，真是晦气！”

“唉，忍忍吧！逝者为大，就别再说什么啦！”一位老者缓缓说道。

“老人家，您可知这死的人是谁？”梁翊轻声问道。

“据说几天前，这安澜北都尉楚仲天死在牢里了！我听当差的说，本来朝廷都派人来重查他的案子了，他应该很快就可以出来的，但是没想到啊，啧啧！他可是个好人！”这位老者无不感慨地说。

“死在牢里了？怎么死的？”梁翊大吃一惊，又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

“谁知道，反正惹着这越州的显贵了，就算死得再冤，谁又能说得清楚！”

那姑娘擦了把眼泪，看了四周一眼，接着小心地扯着梁翊的袖子，把他拉进一条巷子里，然后从胸口摸出一把匕首，神神秘秘地说：“你把我这刀买了吧！买了这把刀，我就原谅你！”

梁翊接过她的刀，打量起来。只见刀鞘十分轻薄，抽出刀来，那刀也是头重脚轻，背厚刃薄，刀尖寒光闪烁，锐利无比，所有力量都聚集于此。梁翊略略一看，便知道这确实是把好刀。而且刀柄上刻着龙云图案，隐隐能看出小篆雕刻的“虞”字。梁翊心下了然，这刀要么是皇帝贴身侍卫的，要么就是军中要职的。他看了看眼前这姑娘，满脸风尘和粗布衣衫也未能遮挡她秀丽的容貌，双眸就像琵瑟山上的小鹿眼睛一样清澈灵动。五月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柔和又明媚，看着她，就能感受到整个春天的气息。

梁翊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他不自在地笑笑，说道：“也是我考虑不周，这点小东西，怎么能赔罪呢？”

她眨眨眼睛，不知闪过什么念头，接着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带着哭腔说：“你肯定知道…所以才躺在地上不肯起来。要知道，本姑…不，本公子还从没跟人有这样的肌肤之亲呢！你不要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家！呜呜呜呜…”

“我哪儿有！”梁翊也傻了，一脸无辜。本想逗逗她，但一见她呜咽起来，便有些乱了分寸。他早已看出她是女扮男装，此刻虽不揭穿她，但语气已经柔软了几分：“那你说，要怎样才行？”

从黎川家出来，梁翊在街上随意游荡，安澜比他想象得要大很多，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心中却记挂着楚寒。他见街上有人卖荷包，小巧玲珑，针线细腻，便买了一个。付钱的功夫，他跟老板打听楚都尉家在何处。老板很热心地给他指路，梁翊道过谢，收起荷包，便大步朝楚寒家走去。

正值四月暮春时节，天气温暖适宜，天空晴朗万分，又恰逢五日集，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或在集市闲逛，或到郊外踏青，一时间，街上竟是摩肩接踵，根本走不动。尤其是街中央一个耍猴人正耍得起劲，众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喝彩声不绝于耳。梁翊长得高，很轻松地就看到了里面的情形。那猴子虽然长得机灵可爱，但比起琵瑟山上的猴子，可差远了呢。又想起他下山时，云冉缠着他让他抓一只猴子，他答应云冉这次回去再抓给他抓。他正沉浸在回忆里，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拉了下他的袖子，低声问道：“这位大哥，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呀？有那么好看吗？”

梁翊低头一看，只见这人将头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天蓝色的发带束发。此人身材瘦小，勉强到梁翊肩膀，又穿着一身深蓝色棉布长衫，一系腰带，更显得腰身纤弱。他愣愣地看着梁翊，梁翊没有回答，他眼中竟有了些泪光。看着他急成了这个样子，梁翊笑笑说：“里面正在耍猴，没什么好看的。”

梁翊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反转，他看了看手中的小荷包，轻声说道：“今天真是对不住了，这个就当赔礼道歉了，还望姑…公子笑纳。”

她眼波一转，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不稀罕！”

听梁翊如此一说，“他”更是羞恼不已，狠狠地跺跺脚，用手指着梁翊，大声喝道：“你！”

梁翊理亏，讷讷地站在原地，任她数落。

“哦…”那人略略失望，将踮起的脚尖放回地面，又看了梁翊一眼。

不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溅起阵阵尘土。骑马的人策马高喊：“边境急报，速速避让！边境急报，速速避让！”

越州是皇长子佑崇的封地，下设茂林、宜春、浔安、乾里四郡，治所设在宜春郡的中心腹地安澜县。越州境内河流密布，多奇山异石，只在南境与夜秦接壤处有大片平原。梁翊极少来南方，这一路上见青山绿水，风光比北方多了些旖旎柔美，另有一番韵味，倒也不觉旅途艰辛。他一路策马而行，御风而来，只觉心中无比畅快。

这日行到安澜，只见城中热闹非凡，一片祥和，完全不似灾难频发的偏远之地，看来的确是越王治理有方。他跟黎川并不怎么熟悉，所以先找了个客栈住下，再去拜访黎川。黎川跟云庄主年纪相仿，个子不高，长相斯文秀气，有一双非常精明的眼睛。他力邀梁翊在他家中居住，梁翊婉言谢绝了。因为他来越州的主要目的是楚寒，如果找到楚寒，他倒想去楚家留宿几天。

正在围观的人纷纷尖叫着躲闪，原本热闹的街市一下子变得狼狈不堪。梁翊迅速躲到一边，刚才那个身材矮小之人显然吓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梁翊刚要拉他一把，却见那只猴子一下子蹿到他身上，他大惊失色，尖叫着冲梁翊这边跑了过来。谁知他踉踉跄跄，站立不稳，冲着梁翊便扑了过去。

梁翊身经百战，却没想到会被人这样扑倒，头上还越过一只猴子。他躺在地上，眨眨眼睛，刚要推开趴在身上的这个人，却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不知为何，他的胸口一阵柔软酥麻，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那人睁开眼睛，见自己趴在梁翊身上，也觉得大囧，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脸红到了耳根。梁翊摸摸自己的胸口，依旧有些面红心跳。不经意间，又瞥到那人小巧的耳垂上有两个若隐若现的耳洞，梁翊更是心跳不止。他咳了两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下衣衫，轻声道：“多有得罪了。”

翊牵挂旧友，千里迢迢，抵达越州。然越州战事乍起，情况危急。翊奉庄主之命，救越王于危难。后长途奔袭，叱咤夜秦，战功赫赫。然情势所迫，不得不将功劳守口如瓶。众人心有不甘，翊一笑而过，笑曰：“不求名垂后世，但求不欺其志！”

险象环生，幸遇佳人，人生遂有新愿。《江湖名士录-残月》

云弥山暗中做了些安排，让梁若水恰好调配一批军器运到越州，梁翊便趁机提出想去越州拜访旧友，回来之后就去京城找份差事。梁氏夫妇不加阻拦，只是叮嘱他要好好听于叔的话，要当心身体，早日归来。梁翊连声答应，辞别父母后，就迫不及待地跟于叔分道扬镳，孤身一人来到了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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