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弓

哥哥抬起头，温柔地笑着说：“你只是看着楚寒轻松，说不定楚寒比你更累。”哥哥顿了顿，又说道：“很早以前，爷爷的爷爷就是驰骋在战场上的飞将军。在咱们中原，别人提起金家，就会想起‘箭术无双’这个词。就像一提起孔老夫子，就会想起《论语》那样。身为金家的子孙，你我无论如何都要继承这份荣耀，并将这份荣耀世代传递下去，你懂了吗？”

年幼的他当然不懂，他只记得哥哥眼睛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芒，记得哥哥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正哥哥练，他也跟着练就好了。虽说父亲也会指点他，但在他心目中，哥哥一直代替了父亲的角色。

每每在他撒娇不想练习的时候，哥哥总是笑骂他没个正经，不认真，以后怎么给弟弟妹妹做好榜样？可转眼间，他已经成了别人的榜样。如果哥哥看到这样的自己，会不会觉得很欣慰？

常玉娇做好饭菜，喊他俩吃饭。玉衡拉着梁翊欢快地跑进屋子，屋子里饭香四溢。常玉娇炒了两个青菜，切了一盘酱牛肉，炖了一锅鸡汤，虽说简单，可也是花了心思做的，装盘也颇费了一番脑筋。梁翊从没想到常玉娇还有做菜的天赋，这样的她，的确是个十足的贤妻良母。

当天夜里，梁翊依旧未在常玉娇家里留宿。第二天一早，玉衡打开门做生意，机警地发现昨晚跟来的那些人还没有走，他马上跑回去告诉常玉娇。常玉娇则想起来，昨晚她一转身，梁翊就不见了，只是窗户开着，冷风呼呼地吹了进来。她还以为梁翊童心大发才从窗户跳出去了呢，现在想来恐怕他就是要避开这些人吧。梁翊走前，细细叮嘱常玉娇，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一定不要慌，平时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说实话，被官府给盯上了，心里怎么可能不恐慌？可是梁翊说的话就如一颗定心丸，一想起他来，常玉娇也就不觉得怎么害怕了。她让玉衡把几个衣服样子送到对面裁缝那里，玉衡不肯把姐姐一个人丢在家里，常玉娇眼睛一瞪，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玉衡一出去，常玉娇就看到两个人跟在了玉衡身后，玉衡也察觉到了，只是一直在忍耐。不知怎的，一看到瘦弱的玉衡被两个壮汉跟着，常玉娇就感觉怒火中烧。她关上门，跟在他们后面。那两个壮汉看到玉衡进了冯裁缝的店里，就停住了脚步，仔细留意里面的动静。其中一个壮汉不经意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怒目圆睁的常玉娇，不由得吓得浑身一颤。

常玉娇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气愤地说：“我家玉衡到底做错什么了？朝廷都不追究了，你们凭什么跟着他？”

那两个壮汉完全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常玉娇会这么霸气，他们开始结巴起来：“常…姑娘，不是因为玉衡，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我们小本生意，诚实经营，哪儿碍着你们了？”常玉娇正气凛然地喝道，全然不顾旁边已经站满了人。

“常姑娘误会了…”那两个壮汉完全被常玉娇的气势给压倒了，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

“那你说给我听听，跟在我家玉衡后面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你们今天不说清楚，本姑娘今天还不让你们走了！”常玉娇把头发一扎，袖子一撸，恨不得上去揍他们一顿。

“常姑娘，是衙门让我们过来，我们也没有办法…”

“衙门？”常玉娇秀眉一挑，不屑地说：“那你们俩就跟我去县衙，本姑娘倒要看看，这县衙到底为何要盯上我！”

玉衡从里屋跑出来，一眼就看到常玉娇正在跟那两个壮汉对质，他飞一般地跑过去，伸出胳膊挡在常玉娇身前，喝道：“你们谁敢为难我姐姐？”

“玉衡，你不要怕，他们既然说是衙门给派过来的，现在你就陪姐姐去趟衙门，我倒要找这个县老爷问个清楚，他凭什么在我家门口安插这么一群人。”常玉娇双目怒睁，丝毫不畏惧。她又高声跟那两个人说：“你们俩，跟我一起去县衙。要不我一个人去了，那县老爷再不认账怎么办？”

梁翊知道玉衡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和仇人，于是又摸摸他的头，说道：“等你年纪越来越大，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心就会越来越静的。”

玉衡点点头，又在弦上搭了一支箭，然后沉稳地拉弓，这一箭射在了靶心外围，这对重伤初愈的他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梁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玉衡也腼腆地笑了笑。

“嗯，我都记着呢。首先要站稳，其次是手臂要稳，眼睛和箭头、靶心在一条直线，最最重要的是心要静。我说得对不对？”玉衡忽闪着大眼睛说。

“说得都对，不过你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心静。”玉衡垂下头，低声说道。

天色已晚，常玉娇心中盘算，无论如何也要留梁翊在这里吃饭。她让玉衡把她珍藏的酒拿出来，然后要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梁翊刚要走，常玉娇巧笑着说：“我今天刚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不请我吃酒也就算了。难道我留你，你也要拒绝不成？”

梁翊一沉吟，算是答应了，玉衡拍着手跳了起来，常玉娇则喜滋滋地做饭去了。如今的常玉娇，不像是那个艳绝西南的名妓，倒像是一个温婉的主妇，周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看来她很喜欢这样安稳平静的生活，她也能把这种生活过得如诗如画，梁翊心中无比欣慰。他拉过玉衡，认真地矫正他射箭的姿势，玉衡一边拉弓，一边跟他搭话：“梁大哥，你觉得我姐姐好不好？”

梁翊脸一板：“拉弓的时候最忌三心二意，你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心我揍你。”

“梁大哥，梁大哥，你在想什么呢？”看到玉衡冲自己挥手，梁翊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就是想起自己刚练弓的一些事。”梁翊说着，拿过玉衡手里的弓，朝着靶心就是一箭，箭镞稳稳地插中靶心，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你把我教给你的要领记住，不用多久，你也会这样的。”梁翊摸摸看呆了的玉衡，笑着说道。

“初学者姿势最重要，你现在要让你的身体熟悉这个姿势，以后才会进步得越来越快。”哥哥一边说，一边“嗖”地放了一箭，轻盈灵巧，直中靶心。他一时走神，箭不知不觉就脱手了，歪歪斜斜地掉落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他看了一眼哥哥的眼神，便知道此时撒娇也没有用，于是乖乖地从箭筒里取出箭，又开始重复刚才的姿势。

晚上浑身疼得睡不着觉，哥哥屏退了给他打洗脚水的下人，亲自端着水盆进来，细心地搓着他的小脚丫。他委屈地说：“哥，我们为什么非要练习弓箭？我看楚伯伯教楚寒剑法，都比我们轻松得多。”

玉衡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梁大哥也会有严厉的时候，不禁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梁大哥，我以后拉弓的时候再也不走神了。”接着又似自言自语道：“若我也有这样的兄长指导，说不定我早就成为一个高手了。”

听玉衡如此说，梁翊依稀想起了那些明媚的时光。那时碧空万里，绿草如茵，鸟儿欢快地在头顶盘旋。他站在阳光下，却无暇欣赏美景，他始终保持着拉开弓的姿势，身体因为太吃力而不停颤抖。他哆哆嗦嗦地斜眼看了哥哥一样，哥哥的眼神依旧温和，语气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世安，我说箭应该搭在哪里？”

常玉娇吃了一惊：“难道是谁发现了梁公子的踪迹？”

梁翊摇摇头，说道：“可能因为你去看了喜娘，所以衙门派人过来，看看你家有什么可疑。常姑娘不必紧张，一切照旧就好。”

“食指弯上。”他满头大汗，抖个不停，也不知哥哥为何要给他用这么沉的弓。

“那现在箭在哪里？”

他瞄了一眼，刚才搭在食指上的箭，随着他身体的抖动，早就偏离了靶心。他咬牙说：“我肩膀又酸又疼，我直接放箭不行吗？”

常玉娇回到家里，看到梁翊在教玉衡射箭，她心里一暖，刚才见喜娘的郁闷之情一扫而光。她跟梁翊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末了又加上一句：“梁公子，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最好别救她了。小六看上她，也是小六瞎了眼。我不想你因为这样一个女子，再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梁翊沉吟片刻，说道：“今天真是委屈你了，不过她好歹是一条人命，小六生前又那么珍惜她，我还是救她一命吧！以后她是死是活，就看她的造化了。”

常玉娇正要开口说话，玉衡突然匆匆跑过来，低声说道：“梁大哥，姐，有几个人一直在咱家门口晃悠，不知是不是有人来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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