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弓

“庄主言重了，能让我存活下来，本来就是奇迹了，我又岂敢抱怨？只是一直找不到弟妹的下落，不免有些心灰意冷罢了。”梁翊解释道。

“找你弟妹的事，我也一直在打探。但是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云弥山正色说道：“你可知直指司正使张德全？”

“宙合门前任掌门，如今直指司酷吏。我哥当年惨死，应该也有他一份吧！”想起当年哥哥所受的折磨，梁翊心中一紧，默默地握紧了拳头。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梁翊意识到到自己果然闯祸了，整个人都低沉了下来。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你这次去达城见过陈小六吧？当年蔡炳春想强娶小六他姐，害得他姐跳了井，他爹也被活活打死，如果不是我们的人及时施以援手，陈小六和他母亲也性命难保。这些年小六一边留在达城照顾母亲，一边给我们当眼线，日子还算太平。”

“这些我知道，上次去看小六，他过得还好，虽然母亲去世了，但他现在吃穿不愁，还娶了亲。”梁翊抢着说道。

“唉，可惜啊…那张德全虽然手段毒辣，但他显然有点能耐，听山下的人说，他在排查跟蔡炳春有深仇大恨的人，小六就被他盯上了…”

“那小六现在岂不是很危险？”梁翊急切地问。

“小六一听对方是直指司，也不管缘由，撒腿就跑，结果被射中了一箭…官兵追过去的时候，发现小六已经咬舌自尽了…”

“……”

“你不必惊讶，也不必自责，当务之急是赶紧救出小六的妻子。她一个弱女子在牢里，肯定撑不了太久的。而且她在里面待的时间越久，对你越不利，万一她想起你和小六见面的一些蛛丝马迹呢？”情势急迫，云弥山的语气却依然从容。

“那我现在马上下山，想办法把她救出来。”梁翊急道。

“你心中可有对策？”

“您放心，小六的死跟我脱不了干系，我一定会拼命保住他的妻子的。”梁翊斩钉截铁地说。

“你先去准备，我会让尚州的人在外围接应你。”云弥山喝了口茶，脸上那种淡定自若的神态一直都没有变。

“我明白。”

“如果有可能，杀了那个张德全。我琵瑟山庄忍了这么久，也该反击了。”云弥山说得轻松而又坚定。

“这个我会看着办，请庄主放心。”梁翊自信地说。

“另外，你要想办法，让直指司的人怀疑，这次刺杀是九龙帮的人干的。”云弥山说完，诡异地一笑。

“为什么？咱们琵瑟山庄不是一向光明磊落，最不屑做这些嫁祸之事吗？”梁翊疑惑地问。

“如果是对好人栽赃陷害，那是万万不可的。可是对恶人，那不叫嫁祸了。”云弥山笑着说道：“九龙帮和宙合门这两个江湖帮派在蔡丞相面前争宠已久，九龙帮也算是蔡赟在京城养的一帮打手，平日里也为这位蔡丞相杀了不少无辜百姓。可是近日直指司抓了九龙帮的一个舵主，因其罪孽深重，朝廷很难释放，九龙帮现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们肯定会想，这个蔡赟平时用着他们的时候，对他们客客气气的；但现在九龙帮一出事，蔡赟就急着撇清关系。九龙帮若此时狗急跳墙，杀一个直指司绣衣正使来反抗一下，就相当于挑明了他们不想跟朝廷干了。宙合门肯定很乐意火上浇油，替蔡赟除掉他们——算了，依你的脾性啊，你除掉张德全就好了，栽赃嫁祸的事情让风遥去做，这事他更擅长。”

“既然这样，那就请庄主放心吧。”梁翊没忍住笑，满口答应。继而端起茶杯，犹豫片刻，说道：“这次我在达城，遇到陆勋，还有佑真哥了。”

“…”云弥山放下茶杯，有些惊喜地问：“我听说他又偷着跑了，只是不知道跑到哪里撒野去了，怪不得一回京城就急着办蔡和…他看到你了没有？认出你了吗？”

“那天他有危险，我没忍住，出手救了他。他只说我眼熟，没认出我来。”梁翊如实答道。

“那就好。”云弥山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说道：“十几年没见了，他如今也快三十了，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身体是不是真的不好？”

“佑真哥还是以前的样子，不过身体是真的不好，他以前是父亲最爱的学生，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真是…”梁翊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他肝火太盛，又冲动易怒，所以父皇才没有立他当太子。他当时年幼，赌气说不当皇帝，跟他母亲较劲，结果气得自己在朝堂上吐血不止，又不肯让太医医治，说死了一了百了。他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也怪不了别人。若他多些计谋，多些忍耐，又何苦把自己逼到这份上？”云弥山皱着眉头，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您也不要太过挂怀，他身体不好，这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梁翊说道。

“他近些年也懂了些事，看得出他也想做个好皇帝。可他性格冲动，又太心急，光凭一腔热血怎能治理好国家？有时无知的热情反而会更加添乱。看这几年他把大虞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如今又为了一个‘仁慈’的虚名，盲目地让乌兰青壮年入境，要耗去很多钱财不说，谁能保证这些乌兰人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大虞？若不是父皇的基业撑着，大虞早就被他弄垮了。”云弥山越说眉头皱得越深。

“所以说，这天下还是要还给您。”

梁翊说得很轻，云弥山却听得很重。他起身踱步，看外面如水月光，缓缓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我不提，你们谁都不要提。在重回千秋殿之前，我必须先灭了宙合门。”

“是。”梁翊知道犯了云弥山的忌讳，心中颇有些后悔，他岔开话题问道：“雪影姐姐近来可好？云冉呢？”

“放心，他们都很好。只是云冉想你想得厉害，这几日听说你要回来，每晚都要等到半夜才睡。昨日跟风遥练武，出了一身汗，染了些风寒，吃了药便睡了。”云弥山脸色稍缓，笑着说道。

“虽说着山上气候温暖，但也要多加注意才是。”一听云冉染了些风寒，梁翊就心疼不已。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递给云弥山，说道：“这是我在达城买的乌兰匕首，就当是新年礼物，送给云冉吧。”

“好，我替他收下，谢谢你啊！”云弥山满眼笑意地说。

“跟我客气什么？”梁翊也笑着说道，然后茶一饮而尽，准备退下。在要走出门的时候，云弥山突然叫住了他：“世安！”

好像是被谁突然拧了心脏一下，梁翊呆在了原地，诧异了半晌，直到云弥山又轻声唤他：“世安！”

时光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阳光和煦，草长莺飞，风吹过花园，花瓣打着转地落在母亲的裙裾上。母亲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头，柔声唤道，世安。

梁翊怔怔地出神，或许时间过了太久，他都已经忘记自己以前的名字了。如果不是庄主喊他，怕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这样叫他了吧！

“世安，我本不想让你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但我也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团怒火，如果不释放出来，你此生也不会得到片刻安宁。所以，我答应把你培养成这世上最顶级的刺客，希望你能替天行道，报仇雪恨。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一定要听我的部署，我会保你平安，你能明白吗？”云弥山恳切地说道。

梁翊点头，他知道庄主是在暗示他凡事不要自作主张，一定要听从安排。想起自己一时兴起杀了蔡炳春，也是自己有些鲁莽了。庄主越是不责备他，他心里便越愧疚。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一点头，就走出了房门，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风遥从门外闪进来，揉着发红的脸颊，有些担忧地问：“姐夫，这小子能行吗？他的牵挂太多，又容易动感情，总觉得他会被这些牵挂所累。一个人真要当刺客，哪里容得下这么多杂念？”

“若没有感情，那不能称为刺客，只能称为杀手；再说人活着，若无一丝温情和执念，恐怕也撑不过那些地狱般的年月。”云弥山又饮了一杯茶，看着温良的月光，缓缓说道。

“他抓了很多无辜的人？为何我不知道？”梁翊大惊，急切地问。

“你看，我刚跟你这样说，你就沉不住气了。如果你在别处听到了这个消息，还不得立刻飞到直指司天牢去把他们救出来？放心，他们也不能说完全无辜，总归是各路上的刺客，行刺失败，便被他抓了去，难道他还真要随便抓个平民百姓，就说这是‘残月’不成？”云弥山微笑道。

“你在达城，是不是杀了一个叫蔡炳春的人？”

“是，他横行霸道，祸害乡里，一把火烧死了很多乌兰人，又无人敢定他的罪。我一时没忍住，便杀了他。”庄主终于提起这件事来了，梁翊紧张得手心出汗。对自己擅做主张杀了蔡炳春这件事，梁翊一直是惴惴不安的。毕竟以前行动都听庄主部署，这次只是一时冲动，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祸患。

“接京城传书，据说你杀了蔡炳春，前脚刚离开达城，这位张大人后脚就出发了。这蔡炳春的父亲毕竟是尚州刺史，叔父是蔡赟。这些年，‘残月’的名气越来越大，直指司追查得也越来越紧。可恶的是这个张德全秘密逮捕了很多人，对他们严加刑讯，不知是想屈打成招，还是真的想逼问出残月的下落。照这个势头下去，追查到你的头上，似乎指日可待了。”云弥山缓缓说道。

“我哪里有？我天天被逼着练弓，哪有时间去捉弄人？”梁翊不服气，喝了一口茶。

“好啦，不跟你贫嘴了。梁大人、梁夫人近来可好？”

“他们都很好，还让我给您带个吉祥话，祝您一切如意。”梁翊虔诚地说道。

“世宁的案子，自然跟直指司脱不了干系。但我现在要说的，不是他的事情，而是你。”

“我？”梁翊疑惑地问。

“是，母亲也这么说。”梁翊玩弄着水杯，有些心不在焉。

“我知道，当年没能把你襁褓中的弟弟妹妹救出来，只救下你一人，你一直耿耿于怀。但你也要知道，当时确实是情势所迫，若连你也命丧京城，或落入歹人之手，那我和陆侯爷，便再也无颜面对你的父兄了。”往事历历在目，云弥山不禁有些伤感起来。

“如今新年刚过，我也应该下山拜访他们才是。”云弥山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这次在尚州呆了三个月，可有些收获？”

“没有，一无所获。”梁翊叹了口气。

“我才没捉弄他。”梁翊垂下眉眼，低声辩解道。

“哈哈，捉弄人的事，你小时候可没少干。不管在将军府，还是在宫里，只要你兴致来了，谁你都敢捉弄。挨了多少揍，都不长记性。要不是你长得还算可爱，估计早就被打死了，你以为‘混世魔王’这个名号是白得的？”云弥山笑着看着梁翊，目光无比温暖。

“京城那边又传来消息，待我落实之后，再告诉你。”

“嗯。”梁翊闷声答道。

“别这么垂头丧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这么用心地寻找，上天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云弥山依旧笑着说。

走进议事厅，梁翊在云弥山的对面坐下，云弥山已经准备好了上好的白芽奇兰，沁人心脾的茶香充盈着整个房间。又在深夜饮茶，看来云庄主今天又不打算睡觉了。云庄主给梁翊斟茶，梁翊心神不宁，赶紧伸出两手去接。云弥山笑道：“你呀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拘谨了？倒不如小时候，整天没个规矩，反倒比现在可爱。”

“现在长大了嘛，哪能跟小时候一样。”听庄主这么说，梁翊也倒随意了些，不那么紧绷着了。他一直想跟以前那样叫庄主“佑元哥”，不过父亲和师父总是说，叫习惯了，肯定不容易改口，难免被人听了去，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叫他一声“庄主”，这样是最稳妥的。梁翊还担心这样喊下去二人会变得生疏，不过到现在，除了对庄主更多了几分尊重之外，二人还和很多年前一样亲密无间。只是梁翊此时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对庄主言明。

“刚才为什么要捉弄风遥？”云庄主呷了一口茶，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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