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见大牛他们还依旧地跪在地上，他无力地招了招手，接着说道：都起来坐着说话吧，如果要跪，也应该是我郑斐然给你们下跪呀。

说着，他站了起来，撩起自己的长衫，就要跪下。这时，郑青云匆匆地跑了进来，赶紧一把搀扶住他，惊叫道：使不得呀，二伯！

在搀扶着郑斐然重新坐下来之后，他又赶紧来到了大牛他们面前，一边用力地拉着他们起来，一边埋怨道：兄弟，你们好不醒事呀。难道，你们就真的忍心让伯父跪在你们面前，和你们说话吗？

大牛他们在默默地望了一会儿郑斐然之后，便也默默地低下了头，用双手捂住双脸，像个孩子一样的轻声啜泣了起来。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此时的他们，到底是在为三爷而哭，还是在为自己而哭，或者是在为眼前的这位二爷而哭。

后生们的哭声就像是蚊子在发起攻击之前所发出的嘤嘤的叫声，使得仿佛是要昏昏欲睡的郑斐然，马上就惊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还刻意地挺了挺自己已经有些佝偻了的胸，痛苦地摇了摇头，说道：

各位贤侄，请不要伤心。亦然的死，这是我的家事，我自会作出自己的了断。只是目前我有公务在身，也实在难以脱身回去。外加上现在的国家也正值兵荒马乱、动荡连连，我也很难诉诸于法律。

但眼下我还有能力做成一件事儿，那就是要好好地保护好你们。你们既然脱身来到这里，是万万不能再回去了，至于其中的原因，我不说你们也懂的。从今以后，你们就把我的家，当成是你们的家吧，我和你们的伯母待你们，也一定会视为己出的。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去，用手抓着郑青云的手，拍了拍，说道：青云，洗澡的水烧好了吗？你先带着他们去洗洗澡，然后再带着他们去街上走走看看吧。哦，再去你伯母那拿点钱，顺便给他们先添置几件换洗的衣服吧。

郑青云连连点着头，没有说话。他感到二伯的手好凉好凉，还在微微地发着抖。他知道，自己的二伯已经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了，在折腾了一这大阵子之后，他老人家也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他默默地走到大牛他们面前，用眼神示意着他们，该离开了，别再惊扰了二伯。而他的嘴中却说道：走吧，洗澡去。等洗完澡后，我们再一起好好地逛街去吧。

大牛、二狗和二蛋抹了一把自己的泪眼，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二爷。他们知道，自己的二爷，累了，就自觉地站起了身来，跟着郑青云走了出去。

说完，他无力地坐回到了椅子之上，闭上眼，用手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看着自己的二爷如此无奈、如此无助、如此颓唐地仰躺在椅子上，众人的心里，更像是打开了一个五味瓶。郑青云的眼中噙满着泪花，感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大牛他们，便默默地把双手放在了郑斐然的肩上，轻轻地为他按摩着。

辞官了？二爷早就辞官了？大牛他们面面相觑着，失声地惊问道。

郑斐然点了点头，加重了一点语气说道：是的，我早已经辞官了。现在，我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教书先生，不久，也马上就要告老退休了。现在的我，正如你们此时所看到的，年老了，也手无缚鸡之力了。

所以，在此我向你们深深地鞠上一躬，以表我内心对你们的歉意。说完，他站起身来，深深地向大牛他们鞠了一躬，说道：三爷的仇，我实在也报不了啦。我辜负了你们的好意，但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深情！

巷子口边的那堵悬崖，浮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仿佛看到了郑亦然正悬挂在那棵黄桷树上。他看到他的身子在痛苦万分地挣扎着，摇摆着，他的亡灵也正在向他发出悲怆的呐喊：您可一定要为我报仇呀，二哥！

一股愤怒刚一窜出他的心中，就迅速地燎原成一腔熊熊之火，真窜着他的百汇而去了。他感到自己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火炉，变成了一个通体都在熊熊燃烧着的火人。

他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狠狠地捶打了一下椅子的扶手。他感到郑井然似乎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正在向自己的身上浇着油，并从郑亦然的身上，撕扯下大块大块的肉，放在自己身上的火苗上炙烤着。他要马上就猛扑上去与他拼命，甚至不惜两败俱伤，甚至不惜同归于尽。

大牛他们见此，心里虽然还有着一百个不情愿，一千个不情愿，也只得站起了身来，低着着，垂着泪，又重新坐回到凳子去了。

郑斐然再次满含着深情地看了他们一眼，愧疚地说道：在你们的心中，在家乡父老的心中，我郑斐然依然还做着道台，甚至还做着比道台更大的官，其实呢，早在二十多年以前，也就是在你们尚未出生的时候，我就听从了母亲的劝告，辞官了。

他们感到非常惊诧，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二爷。他们弄不明白，为何就在这转瞬之间，二爷的神情，竟然会发生如此逆天的巨大转变。他们都惊恐不安地叫道：二爷！

郑斐然用手抹了一把纵横的老泪，满含歉意地看着他们，说道：都起来吧，我的贤侄们。你们的心意，我懂。你们这大老远地跑来找我，也令我及家人感动万分，只是……

见着二爷在听完了自己的讲述之后，一直默默地坐在那里，有气无力地低垂着头，大牛、二狗和二蛋的心，也一直都在忐忑不安着。他们时而对二爷充满着期待，时而又对二爷感到很失望。

就在他们相互对望着，有点怀疑起自己的二爷是否有血性时，他们听到了二爷的拳头在椅子的扶手上发出了一声令他们欣喜若狂的声响。二狗的身子激灵了一下，就身不由己地扑通一声，跪下了。他惊喜地叫道：

他知道，自己的大哥郑井然十分狠毒，也十分阴险，可他却全然不曾料到，他会狠毒和阴险到如此地步！

他竟然会为了一把手枪，而暗中勾结官爷和兵爷，不光精心设套谋害了自己的亲生兄弟，而且还在半夜三更里密派出家丁，对这些心怀不平，只是在背地里议论了一下他自己的族人实行抓捕，从而逼得他们背井离乡，亡命在外。

二爷，准备出兵了？

大牛和二蛋也紧跟着跪了下去，激动地说道：二爷，我们马上就去为您带路吧！

可让他们深感心灰意冷的是，他们的二爷眼中所闪现出来的那两股愤怒的火焰，却马上就暗淡下去了，马上就熄灭了。他们看到，两串有些混浊的泪，从二爷那双失神的眼中，大颗大颗地滚落了出来。

（3）二爷累了

郑斐然的心里虽然早有所料，但在听完大牛他们的讲述之后，他还是感到了极度的震惊，极度地悲愤。

他的脸，苍白着；他的身子，也在瑟瑟地发着抖。他十分痛苦地闭上了眼，软软地瘫坐在那张椅子上，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低垂着的沉重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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