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他也猛然想起来了，这些话，自己确确实实说过。但是，自己却只是向官爷和兵爷说过，而并没有对这两个匪盗头儿说过呀。怎么他们也……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匪盗头儿，他看到，那两个匪盗头儿怒瞪着眼睛，在定定地盯着他。他赶紧移开了自己有些惊恐的目光，十分不安地看了一眼郑亦然，他看到郑亦然则眼含着哀怨，正对他说道：大哥，你不就是想要我这把手枪吗？你干吗不直接向我明说，而要采取这种方式呢？我们这还算是亲兄弟吗？

说完，郑亦然便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把手枪来，说道：大哥，你想要，就拿去吧。

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紧逼了过来，郑井然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危险，一种巨大的惊恐。他既不敢扭过头去看路，更不敢转过身去逃跑。他只得硬着头皮面对着他们，一边眼露惊恐地向他们乞怜，一边脚步慌乱地向后退着。

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退向一个悬崖，他也全然没有意识到在悬崖之下，就是一个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深渊。不过，从耳边吹来的一丝阴冷的风倒是提醒着他，可他却已经无法顾及自己的身后了。

官爷和兵爷眼睛里所露出的凶光比那一排阴森的枪口更让他感到可怕。他只能是别无选择地后退着，本能地向后退着。

突然，他感到脚底一空，在他的心还没来得及一惊之前，他的整个身子就仰面倒下了那个悬崖。他赶紧闭上了双眼，他不敢面对着这骤然之间，就已经降临在他的面前的死神。

不过，来自身体里的那种剧烈的失重感，还是让他短暂地忘记了来自于眼前的恐惧，他却对来自于身后的恐惧感到肝胆俱裂。一个念头根本没有经过他的大脑，就直接从他的嘴巴里嘀咕了出来：完啦，彻底地完啦！

他的手惊惶地四处乱抓着，他像一个被水淹急了的人，总想在自己临死前，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可他除了抓着了一把凉丝丝的空气之外，他什么也没有能够抓着。

但是，就在他听到一片树叶儿所发出的惊叫声的同时，他感到有一个东西牢牢地托住了他急剧下坠的身体。他的心里一喜，不过，他很快就感觉到了自己的错觉。

自己不是被什么东西给牢牢地托住了，而是它正在尖锐地刺痛着他，并很快就穿透了他的整个身体。他马上就明白过来，这穿透着自己的东西，就是那棵树的枝丫！

他感到了一种火辣辣的剧烈的疼痛。他庆幸着自己并没有死去。一种求生的本能使得他尽力地睁开了眼睛，他感到之前一直阻噎在他的喉咙里那团东西也在骤然之间自己融蚀掉了。他竟然发出了一声十分清晰而又十分响亮的呼喊：救命呀！

可他的眼睛所看到的，却是郑亦然站在那道悬崖的边上，在幸灾乐祸地望着他。他赶紧叫道：三弟，救救我吧！

可他的三弟却阴森森地笑着说道：大哥，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了吧？现在，你就好好地品尝品尝，这样一种死法，好受么？哈哈哈哈——

他怯怯地问道：怎么是你们呢，官爷，兵爷？郑亦然呢，哪去了？

官爷和兵爷都不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圆睁着眼睛，怒视着他。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排黑黝黝的兵，握在兵们手中的枪，正向他露出着一排黑洞洞的枪口。那几个熊熊燃烧着的火把，正把油菜的花儿，照得如同金子一般的澄黄。

他想张口向三弟求饶，可他的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他只得闭上了双眼，屏住了呼吸，非常惊恐又有些焦急地静候着那一声夺命的枪响。

枪终于响了。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一凉，魂儿飞了，魂也散了，可他自己却并没有倒地身亡。他惊诧万分地睁开了眼睛，他却更加惊恐万分地看到，郑亦然不见了踪影，倒是那位官爷和兵爷，站立在自己的面前。

那位官爷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左眼，那位兵爷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耳。他们的神情十分痛苦，鲜红的血液，流在了他们的脸上，滴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感到自己的心里悲凄凄、冷溲溲的。他竟然也很富有诗意地联想到了，此时，弥漫在自己心头的这种感觉，还真的就像是从巷子口里正在升腾起的冷雾呢。

冷雾如絮似团，紧紧地缠绕着他，紧紧地包裹着他，使他艰于呼吸，艰于视听。甚至就连他的思维，也仿佛变成了一只正在风雨之中扑楞着的受伤的小鸟。

他感到自己正深迷在一个悠长的噩梦之中，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当他奋力地睁开眼睛时，他所看到的，却是一片虚假的真实；当他无奈地闭上眼睛时，他所看到的，却又是一片真切的幻象——

他刚想要伸过手去接枪，可那两个匪盗头儿却紧紧的拽住了他的双手。而郑亦然呢，则趁势用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他感到那枪口好冷，自己的心跳好急。他看到郑亦然一边阴阴地笑着，一边把食指搭在了那把手枪的搬机上。

他的头脑中飞快地闪掠过一个意识：吾命休矣。

那两个匪盗头儿却把脸一沉，恶狠狠地盯住了他，问道：郑井然，你还算是一个爷们吗？你怎么忘了，你不是在请我们喝酒、抽大烟时亲口告诉过我们的吗？你说郑亦然虽然是你的亲兄弟，但他却仗着那把手枪，威压着你好多年啦。

你还说，在十年之前，他也曾当众侮辱过我们，你说现在也该是我们君子报仇的时候到了。你说事成之后，你还得感谢我们呢。这些话，不是你红口白牙地对我们说的吗？

他看到，当三弟郑亦然坐着他那顶风光的轿子，走入到巷子口里时，那些原本蹲在巷子口里的石头，却在突然之间复活过来了。它们变成了一群面目可憎的匪盗，团团地围住了那顶轿子。

其中的两个匪盗头儿，一个蒙着左眼，一个蒙着右耳。他们一左一右地站立在轿子的前边，双手叉腰，狰狞地笑道：郑三公子，我们可在此恭候多时了，识相的，请交出你的那把手枪来吧。

他反背着双手，气冲冲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着。不一会儿，他就自己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了。在无力地跌坐到自己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之后，他重新点燃了一颗烟泡，并狠命地抽了几口。

烟泡上的红光在一闪一闪着，可这一次，它虽然也闪现出了那把手枪的幻影，却并没有带给他以往的那种如真如幻、如神似仙的感觉。

郑亦然惊恐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会在此时经过这里？又是谁告诉给你们，我有一把手枪的？

那两个头儿一听，哈哈地大笑道：就是你的大哥郑井然告诉给我们的呀，你没想到吧？他想要得到你这把手枪，可是想了很久的时间了哟。今晚，我们就是代他来向你索取这把手枪的。

他听得一惊，赶忙分辩道：匪爷，你们可不能冤枉我呀。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们这些？

在终于送走了那两个有如酒囊饭袋一般的官爷和兵爷之后，郑井然感到，自己的心里，不光没有因此而轻松和开朗起来，反倒还显得更加的阴沉和迷蒙了。

他重新回到了餐桌之前，眼盯着那两只才刚刚被用过的烟枪，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位官爷和兵爷来。他们那有几分诡秘的神情，他们那有几分鬼鬼祟祟的眼睛，他们那有些闪烁其辞的话语，总使他觉得，这一次，他们一定背着自己，干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激起了他对他们的愤怒。他伸出手去，恶狠狠地把那两只烟枪拂在了地上。他一边用脚猛踩了它们几下，一边愤愤地骂道：禽兽，毒蛇，吃人不吐骨头的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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