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更让族人们惊诧莫名的是，这正月十五的大年，也早就过去了，可是围墙内的那个梨园戏班，却丝毫没有撤走的迹象。他们不是说他们为了修建这道围墙而背上了十分沉重的债务吗？可是为什么他们却餐餐都吃肉喝酒，夜夜都歌舞升平，而我们却只能在这围墙之外辛苦劳作，食不裹腹呢？

不过现在，族人们都对那道围墙里的戏曲锣鼓声失去了兴趣。入夜时分，他们再也没有去到过那道围墙之外了。他们早早地就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他们的心里也不再去想着那戏台上在唱着什么戏了。他们空空着肚腹，却在焦愁着明天的锅里，该煮点什么来裹腹了。

渐渐地，他们在看着那道围墙时，眼神也有些怪怪的了。有时在山寨上远远地看着它，他们也总觉得，现在的它，已经不再像是一道地平线，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了。

他们甚至还有了这样一种直观的感觉，那就是，虽然现在住在那道围墙里外的人都姓一个“郑”字，但是，彼“郑”已经非此“郑”了。他们和他们，已经不再是同一个郑氏家族的人了。

自此，族人们方才如梦初醒过来，原来，他们在文告中所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只不过是一块十分漂亮的遮羞布罢了。而他们在这块遮羞布下所卖的药，实际上就是要借机鲸吞掉族里的公产、肥田。

他们的狼子野心，现在已经是昭然若揭，而且还真是何其歹毒呀！他们当初修建这道围墙，哪里是为了什么张我郑氏大家族之声威，扬我郑氏族人之志气？他们实际上就是要以这种方式，把我们和他们先分割开来，然后再彻头彻尾地给抛弃掉。

一方面，他们都曾在陈氏族人的面前，沾沾自夸过它。他们甚至还为陈氏族人这样担忧过，现在，你们的头领不为你们修建一道像我们这样的围墙，将来，要是真出现个什么兵荒马乱的，看你们到时去哪儿躲藏。

另一方面，现在每当他们一想到这道围墙，一看着这道围墙时，他们的心里总是有些酸酸楚楚的，总是有些疙疙瘩瘩的。他们甚至还怀疑起来了：这道围墙，到底是为谁而修，又到底该不该建呢？

春节过后，失落中的族人们还没来得及走出这种疑惑，也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春日所带来的温暖，郑三头领所发布出来的另一份新文告，又一下子就把他们直接拉回到了一种更大的失落之中，拉回到了一种比严冬还要冷的寒意之中。

只是看着看着，他们又总产生出这样一种错觉来，那就是，那些个设陷的猎人，恰恰就蹲守在这个陷阱之内，而身在陷阱之外的他们，却反倒成了中了埋伏的猎物。

而且，他们也渐渐地明白过来了，现在的这道围墙，并不是郑氏家族的一道安全线，也并不是郑氏族人的一道安全线，它而是一道郑氏穷人和郑氏富人的分水岭。富人们不但拥有围墙内的一切，他们还同时拥有着围墙之外的肥田沃土。

还有就是，这围墙才刚一修好，兵扰未来，匪患没到，他们就把自己统统地圈在了围墙之内，而把我们却统统地都拒之在了围墙之外。他们到底是为了防兵匪，还是为了防我们呢？如果有一天，兵匪真的来了，他们会打开了那围墙的大门，让我们进去吗？

当然，我们有可能都活不到那么长久，都看不到那一天。可是现在，这族里的公产、公田，怎么一说没有就没有了呢？而且，这道围墙明摆着是为他们自己而建，与我们没有丝毫的关联，可是为什么他们却拥有着族里的公产、公田，我们却反而失去这些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呢？

新文告上说，鉴于修建围墙的耗资十分巨大，而且那些外族的工匠们，一个个都是要摸着了石头才肯过河的主儿，他们都是要拿着了今天的修建费用，才肯动手去干明天的活儿，哪怕是一分一厘，也不容许拖欠。

所以，在此期间，郑氏老祖的嫡亲后人们，真是既要劳心，更要劳力。他们成天四方举债，八方筹措，并由此而背上了十分沉重的债务。可是虽然如此，还是资不抵债，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划归出一部分公田来，用以抵当外族工匠们的工钱。

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把自己没能看成大戏的原因，归罪在了那道围墙之上。他们觉得，正是这道围墙，不仅圈占了族里这么多的良田肥地，而且还把自己，无情地阻挡在了郑氏祠堂之外。

于是乎，对于那道围墙，他们的心绪和情感，就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了。

剩下的公产、公田，族长也只能是根据各户出资人家的出资比例，把它们都划归给他们，以便让他们在日后，得以能够用这些公田里的出产，去抵回他们所投出的资金，去偿还他们所欠下的债务。

族人们在看到这条公告之后，一下子就感到错愕万分了。怎么着，就因为修建了这样一道围墙，族里的所有公产、公田就这么全没了？他们越想越觉得很不对劲了，越想越感到自己的心里，自己的后背，都是凉油油、冷溲溲的。

想当初，他们不是口口声声地说着，他们是为了我郑氏家族，是为了我们郑氏族人才修建那道围墙的吗？可是现在，我们为什么却连在郑氏祠堂所演的戏，也无缘再看得到了？

因为没有能够去郑氏祠堂里看成大戏，郑氏族人们的心里，都有些闷闷不乐，都感到非常失落。他们总觉得，今年的这个年，才是他们过得最清冷，最寂聊，最没有生气，也是最灰暗的一个年。

就是在路上遇到那些陈氏族人时，他们也总是羞于说到此事。可那些陈氏族人呢，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总是津津乐道地询问着：今年，你们的头领不是专门为你们请来戏班过年了吗？你们都看了哪几出戏呢？

每当此时，族人们的脸，都不由得红了，而且还火辣辣地发起了烧来。他们的嘴巴在吱吱唔唔着，他们的心里，却感到难堪极了，也难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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