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所以，他很快就适应过来了：有着这样一位伟大的祖母在自己的头顶上罩着，在自己的身后坐着，真好！在祖母这棵大树之下，一边清闲地乘着凉，一边悠闲地当着这个头领，才轻松自在，才有滋有味呢。

于是在心里，他由衷地感激起祖母来了，也由衷地敬仰起祖母来。并且，他也极其自觉地把自己对祖母的感激和敬仰，转化为一种极其强烈的依赖感了。

有时，他甚至会对眼下的族人们视而不见。他在呆呆地想着，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祖母死了，自己的这个大头领，还怎么当呢？但是马上，他就明白过来，祖母自然会死，但是祖母的塑像却不会死。只要有它在身后坐着，自己这个头领，还是一样悠然自得地当。

也虽然自己坐在这个郑氏祠堂里还并不那么威严，但这也一点儿都不要紧，只要回到家里，有夫人的笑脸相迎就好。

况且每天回到家中，他的夫人所给予他的，还不仅仅只是相迎的笑脸呢。她还总会为他备上美酒，备下佳肴，并陪着他推杯论盏，卿卿我我。如果情到深处，便相拥相抱，与他一起，共话巫山云雨。

他还发现，权位这个东西嘛，还真不好说。有人有权无位，有人有位无权。如果两相比较，也许权更重于位。但是在他看来，位还是重于权的。祖母拥有着绝对的权力，但她却并不一定拥有着幸福。他只拥有了位，却以此而赢得了美人儿的芳心。

他觉得，他是在拥有了美人之后，才拥有了幸福的。他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虽然族人们对他还总有些不屑，但这一点儿也不要紧，只要他们敬畏自己的祖母就够了。

况且，祖母虽然威风凛凛，威镇八面，但她老人家毕竟已身在青天上，无欲也无念，不吃也不喝。虽然她还仍然享受着族人们的供奉，受到族人们顶礼的膜拜，但却怎比得上自己在人间，既享着甘食之美，又享受人伦之乐呢？

不过准确地说，他充分地感受到权位的美好，充分地享受生活的甘饴，还是始于他所荣幸地娶回的那位娇美的夫人的。她对权位和女人的认知，也是始于那个时候。

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他也慢慢地参透了权位和女人。他发现，在权位和女人之间，其实暗含着无穷的奥秘，暗藏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就像是一张树叶的两面，就像是一把宝剑的双刃。

当然了，在他当年的那个年龄阶段，他自然还无从知道，其实吧，族人们的恭敬也好，惶恐也罢，自然都不是因他而生、因他而起，那完全是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着一个金光闪闪、恩威毕现的郑氏老祖的缘故。

不过，随着他渐渐地长大、知事，他还是很自然地就有些明白了。他有些纳闷，这些个族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呢？他们为什么不敬畏自己这个大活人、大头领，却去对自己身后的那个泥塑的祖母敬畏有加呢？

他的心里也由此而复杂过。他既有些暗恨自己的族人狗眼看人，他也有些嫉妒自己的祖母。不过，在他结婚以后，他的这些情感就慢慢地淡化了，消失了。

在郑氏老祖逝世之后的最初一段日子里，他的这种判断得到了印证。他也曾为自己的判断而沾沾自喜过，自鸣得意过。他既为自己有着这样一位伟大的祖母而自豪，他也自觉地放弃了自己想要成神、成仙的欲望。

虽然他也明白，族人们对祖母的敬仰，实际上就是对神灵的敬仰；他们一向只敬重神灵，他们从来都不会敬重凡人。但是他认为，既然自己的祖母已经成为了神灵，他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成为神灵了。在人间已是巅，又何苦要上青天呢？

当初他之所以能娶到她，除了沾着祖母崇高的声望、父亲英雄的大名之光外，多多少少，还与他担当着郑氏家族的大头领有关。所以，自那时起，他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明白过来了，当初在小祠堂里，自己幸亏没有在意母亲的暗示，没有亲口对祖母说出自己不愿做郑氏家族的大头领的混帐话来。

由此，他对祖母的敬意，也更深了一层。他觉得祖母真的就是神，就是仙。自己的母亲虽然也思虑深广、宅心宽厚，但是，她却永远也不能与祖母相比。

他是在十六岁那年娶妻结婚的。那一年，她也才刚满了十六岁。那时候的他们，虽然都还懵懂着，都还青涩着，但是，当他有些胆怯又有些急切地揭去了她的红盖头后，他们那两颗砰砰跳着的羞涩的心，还是很快就碰撞出了爱情的火花，肉体的火花。

就是在过去了十多年之后，现在的他坐在郑氏祠堂里，只要一想起她来，还依然是那样的心旌摇曳，心驰神荡。即使是日正当顶，他也有些急不可耐地盼望起天黑来了。

所以渐渐地，他更是感觉到，这件“皇袍”吧，你是不穿则已，只要你一旦穿上，你就再也不愿脱下它了，你就再也不肯脱下它了。

虽然他也看见，族人们看他的目光，并不那么的庄严和神圣，但是，当他看着族人们毕恭毕敬地站在下面，有时也诚惶诚恐地听着他说话时，他自己的心里，倒是十分地庄严和神圣起来了。

要说起他的这位夫人来吧，还真算得上是个女人中的女人。她不光秀色可餐，更是性情可人。因此，无论是论起漂亮或娴熟，在这左邻右族，在这方圆几十里之地，确实是无人能出其右。

现在的她吧，也已年过三十，早已不是一个青春少女了。但在他的眼中，她却是任何一个青春少女都无法相比的。在他的心里，她现在纯粹就是一个大西瓜，在刚刚过了她的青涩期之后，正瓤红汁甜着呢。

她的娘家也十分地殷实，不光祖上有田有土，有房有宅，而且她的外公，还是一位远近有名的郎中，开着一大家药铺。她当年在家中时，也一直被视着是掌上明珠。

（2）大树底下好乘凉

不过说来也怪，几天过去之后，他就渐渐地觉得，其实吧，坐在自己屁股下面的这把椅子，就像是一件皇袍。无论是谁，也不管你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你穿上了它，你就俨然成了一个皇帝，你也就俨然拥有了皇权、皇威。

别看平常日子里，那些族人们在自己面前，总显得有些大大冽冽，总是拿自己当小孩看，甚至还总显得有点趾高气扬的，但是，只要自己一来到这祠堂里，一坐在这把族椅上，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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