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随后，陈妮儿就拿起梳子，为她梳起了头来。她感到陈妮儿梳得很仔细，很仔细，以至于让她都能够感受到自己头发的丝丝缕缕来，以至于她也感觉到了自己思绪的丝丝缕缕。

她微微睁开双眼，心头弥漫出一股甜甜湿湿的暖意。她感到窗外的天很蓝，窗内的太阳光很温暖。她感到自己那好像是被抽去了的筋骨，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又情不能自禁地叫出了一声：妮儿！

只听陈妮儿说道：娘，您累了，您就闭了眼，好好睡睡吧。

郑氏老祖没有为难这位楚楚动人的陈妮儿，她继续说道：娘最大的心病呀，就是眼看着这么庞大的一个郑氏家族，头领之位的继承，却是后继无人呀。

不过马上，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轻松、和悦起来了，甚至还有几分欣喜。她轻轻地拍着陈妮儿的手，说：这下子好了，妮儿。自从你来到我郑氏家门，娘的心病就好啦！

这郑氏老祖的话，陈妮儿虽然听得有几分明白，但她还是感到很有些莫名其妙。她红着脸儿，呆呆地望着郑氏老祖。她以为郑氏老祖紧接下来的话，就是让她和郑一鸣早些结婚，早生出贵子，或者是让她也坐在郑氏第三代小头领身后的那道帘子后面去什么的。

郑氏老祖的手心，虽然已经感觉到了。陈妮儿的手，正在冒着涔涔的冷汗，但她仍然紧紧地捂着它们。随后，她站起身来，也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陈妮儿。

她把陈妮儿的双手放在自己胸前，像在向她宣布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当然了，她本身也是在向她宣布着一个十分重大的决定。她庄严地说道：

妮儿，为娘已经想好了，从明天起，我就把这头领之位传给你，让你来做我们这个郑氏家族的大头领！由此，你就至少可保我郑氏家族，五十年无忧无虑了。这样，为娘的这颗心呀，也就可以放下来了。即使哪一天，为娘就是突然死了，也可以瞑目去见我郑氏家族的列祖列宗们了。

陈妮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郑氏老祖接着十分凝重地说道：妮儿，你知道为娘心中的烦和苦吗？没待陈妮儿回答，她又继续缓缓地说道：这些年来，娘的心里总在想着，要是有一天，娘这双眼睛一闭了，这庞大的郑氏家族，该怎么办呢？

陈妮儿听得十分惊骇，她非常理解眼前这位一直为郑氏家族操碎了心可敬的娘亲，她也非常敬佩这位已经为郑氏家族劳尽了神的可怜的郑氏老人。但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实在难于回答她的问题。

陈妮儿也凝视着郑氏老祖，一边伸出手去，捋着她泛白的鬂发，一边轻轻地再叫了她一声：娘！

郑氏老祖拿住了陈妮儿捋着她泛白的鬂发的小手，用自己的双手既像是捧着，又像是暖着她的那双微微冰凉的手。然后，她的神情变得庄重起来了，她说：

妮儿，今天为娘有件大事要托付给你呢。

与家人、族人相处，她也是一向谦卑，与人、与世无争。特别是在识大体方面，她更是既能识家体，又能识族体。

当年，在自己英雄的大儿子郑一鸣死了之后，她一直谨守着妇道，恪尽着母职，一面含辛茹苦地哺育着自己年幼的孩子，一面还为家族的大计操着心。

曾经很多次，她来到她这个婆婆面前，流泪跪请，说自己的孩子还小，不能堪当领导家族之重任。而她自己呢，也无老祖的辅佐之能、之德，她恳请老祖以家族为重，把族位传给自己的叔子郑隐人。

郑氏老祖却没有闭眼，她从胸前伸过手去，握住了陈妮儿那微微泛凉的小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跟前。陈妮儿也就十分乖巧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郑氏老祖凝视着她，再叫了一声：妮儿！

不知不觉中，陈妮儿来到了她的身后，把她的两只年轻的手，放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地按揉了起来。她感觉非常舒服，没有睁眼，只轻轻地叫了声：妮儿！

陈妮儿也湿湿地叫了她一声：娘！

想到这里，郑氏老祖的眼睛，此时竟然有些湿润了。但郑氏老祖心里也明白，她之所以喜欢让陈妮儿梳头，是因为那个鬼丫头呀，她每次为自己所梳着的，并不是自己已经变白的头发，她其实是在梳理着自己的那颗已经变老、变得脆弱的心！

她之所以拒绝大儿媳给自己梳头，是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这个大儿媳呀，也和自己一样的苦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况且，现在的她，也是年过了花甲啦，也由媳妇熬成了婆。看着她也已经变白的头发，郑氏老祖是真不忍心让她为自己梳头呀。

当郑夫人出去以后，郑氏老祖的心里，又有了几分歉意，几分内疚。对自己的这位大儿媳吧，她的感情也有几分复杂。如果论才论貌，论招人喜欢，她既比不得那陈妮儿，也比不上自己的二儿媳。但论起贤淑和品行呢，就是加上自己在内，也无人能与她相比。

自从十七岁嫁给了郑一鸣，她就一直谦恭、本分地做着郑家的儿媳妇。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孝顺她这个婆婆，她都总是尽心尽责，任劳任怨。

况且，她是自己的儿媳，她不是自己的丫环。但想着她却不是自己的知己、知音，郑氏老祖无奈地摇了摇头。

窗外的天空又重新变得晴朗起来了。太阳从窗棂子间照射进来，暖暖地拍打在了郑氏老祖的身上。这种拍打让郑氏老祖十分受用，仿佛，她又一下子回到了童年，睡在摇篮里。她的母亲，正轻轻地拍打着她，还为她轻声地哼起了摇篮曲。

一阵睡意袭来，郑氏老祖沉沉地睡着了。但很快，她就做起了梦来。她梦见自己就像她刚进来时那样，软软地躺在椅子上，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闭了眼睛在养神。

（1）大事相托

回到小祠堂里，郑氏老祖感到了孤独，感到了一种仿佛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样的心疲身累。她无力地软身躺倒在那把椅子上。她感到头脑混沌，太阳穴隐隐刺痛。此时，她真的好想有一个人给自己梳梳头了。

恰在此时，郑一鸣的未亡夫人、郑三头领的母亲走了进来。她刚恭敬地叫了她一声“老祖”，郑氏老祖就轻轻地摆了摆手，这位乖巧孝顺的大儿媳妇，就知趣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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