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但是，对于婆婆一开口就让自己的大儿子来做这个家族头领，郑夫人的心里，却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她心里所感到的，恰恰是一种诚惶诚恐，一种心慌意乱。

而且，她心里的惶恐，还远远大于了前面的那种受宠若惊之感呢。以至于她的手，终于没有拿稳梳子。只听得“当”的一声，它就掉落在了地上。当它再弹跳起来时，已经痛苦地断成了两半。

她没有弯腰去捡梳子，而是快步来到了郑氏老祖面前，惊恐地跪在了地上，流泪叫道：

新头领登位！

新头领面露着怯意，但还是首坐了族椅。族人们纷纷下跪，热烈称颂：

敬祝新头领登位！敬祝新头领康泰！

随后，郑隐人代表郑氏老祖，发表了告族人书。他声如宏钟地宣读道：

新头领年虽幼小，但他却是郑氏一脉的正宗，是郑一鸣的嫡血亲子。作为家族的大英雄之后，他不但根正，而且苗红。以后大家见他，如见他父；爱他，如爱他父；尊他，亦如尊崇他父！切记！切记！！

族人们再次跪拜，齐声高喊道：谨遵老祖懿训！敬祝老祖万寿无疆！！

但郑氏老祖的没有到场，还是让族人们感到有些遗憾。他们的心里，也总有点隐隐的不安。不过，仪式结束过后的三天族宴，又让他们很快就沉浸在了酒酣宴乐之中。他们成天面红耳赤着，打着香嗝，放着臭屁，神态又安闲而自得起来了。

而且，他们中的灵通人士，也很快就探知道了，我们的郑氏老祖，虽然已经白发、白眉了，但她老人家意志顽强，精神旺相，身体可硬朗着呢。

郑氏老祖作为“真凤”，自然不便现身。即便如此，新头领登位的大典，依然还是十分的隆重和庄严。随着三声礼炮响起，新头领在母亲和叔叔的陪伴下，走上土台，站在族椅边。族人们黑压压地站立在下面，个个都毕恭毕敬着，诚惶诚恐着。

在一串串血红的爆竹燃爆过之后，一直庄严地站在新头领左边的郑隐人，以“钦差”的身份，走上前来，全权代表郑氏老祖，气宇轩昂地宣布着“口谕”：

虽然大儿媳鼓出了最大的勇气，一边碰地瞌头，一边声泪俱下，反复陈说孩子还年幼无知，不堪大任；反复恳请郑氏老祖收回成命，另择他人。但郑氏老祖正襟危坐着，身如磐石，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

也是在万般无奈之下，郑夫人也只得硬着头皮，赶着鸭子上架。在郑氏老祖所择定的黄道吉日，她战战兢兢地拉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准备把他扶上族位。她感觉到，自己的儿子，也始终在战战兢兢着。

焕然一新的郑氏祠堂里，灯火辉煌。郑氏鼻祖的塑像和郑氏列祖的画像，更是熠熠地生着光辉。喜气洋洋的郑氏祠堂外，阳光明媚。就连那两只披红挂彩的石刻狮子，也短暂地收敛起了它们的威严，从它们的两眼中所露出的光辉，也充满着喜庆。可站在儿子旁边的郑夫人，却总有着一种想哭的感觉。

自从那个疯疯魔魔的郑惊人，在那个茫茫的月夜之中完全消失了之后，郑氏老祖才开始和郑夫人说起了话来。并且，她也自愿地接受了大儿媳的唯一一次梳头。

郑惊人的最后消失，确实让郑氏老祖胸中的那块很大的心病，不治而愈了。使得她刀没刃血，就自动地化解了对这个二儿子是杀是留的两难选择。不过，她还是敏感地感受出来了，自己这个二儿子的最后消失，功不在自己，可能还是在于那个陈妮儿。

对于这个由她亲手扶上了族位，但又不得不要亲手拿了他下来的二儿子，近段时期里，确实让郑氏老祖伤透了脑筋，伤透了心。

老祖！孩子还小，是不是……

郑氏老祖对大儿媳的这种表现很感意外，也深感不满。她没容大儿媳分说下去，就一语截铁地说道：你什么也别说了！这事儿就这样定了，下去好好准备吧。一定要让孩子风风光光地登位，风风光光地做一个郑氏家族的大头领！

蛾儿，你别成天老是围着我这个老太婆转了，也别老是想着怎样侍候我这个老太婆了。我虽然少了两个儿子，但我还有脚有手，还能自己侍候着自己。你应该为大孙子的登位，早做准备了。

“蛾儿”是郑夫人的乳名。自从她嫁进这郑家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婆婆这样亲昵地叫着自己呢。她的心里颤抖了一下，一种受宠若惊的温馨感，竟然让她差点儿没拿稳梳子。

不过，郑惊人最后的良心发现，总算是带给了这位沤心沥血的可怜的郑氏老人一丝一许的欣慰。他也算是以这种还算完美的结局，报答了自己的母亲。因此，他也可以感到一丝一许的良心可安了。

接下来，顺理成章的事情，就应该是郑氏家族第三代新头领的产生和登位了。

曾经几次，这位大儿媳都看到，郑氏老祖手拿着梳子，在自己梳着头。可是梳着梳着，她就不是在梳着自己的头发了，她所梳出来的，却是自己的两串像断了线似的老泪。

这位大儿媳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却又感到毫无办法。当想着自己的丈夫郑一鸣死了之后，郑氏老祖也未曾这样过，她的心里，又禁不住涌出了一串有些酸楚的复杂的情感。

本来这件事儿，在大迁徙途中的那个月明之夜里，郑氏老祖早就酝酿好了。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那个郑惊人的身上。他虽然不爱江山，但他也没有主动地让出过族位。他虽然早已疯疯魔魔，但她也不好马上就拿了他下来。

郑氏老祖自己呢，虽然拥有一言九鼎之权威，但她自己也知道，族人们的悠悠之口，不得不防。在这件事儿上的一招不慎，满盘可能还会输得更惨。弄得不好，家丑外扬，成了族丑，就更加得不偿失了。况且，你就算是拿了那个郑惊人下来，又如何处置呢？

现在，这些个难题，都总算是自动地化解了。于是，郑氏老祖开口对大儿媳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2）世袭族位

自从陈妮儿死了以后，郑氏族人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郑氏老祖了。她老人家成天把自己关在郑氏小祠堂里，要么呆呆地坐着，无神地转动着手中的那串念珠；要么眼望着窗外，口中念念有词。

除了接受郑一鸣的夫人给她送茶、送水、送饭之外，她谁也不见。她的饭量也明显地减少了，成天总是紧锁着眉头，愁苦着脸。但她却是既不和郑夫人说话，也不接受她的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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