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当年的英雄一挡

最新网址:www.washuwx.com

那次,他们是奉命前去增援一支兄弟部队的,当时由一个营长带队。当营长率领着他们来到一个山脚下时,他们遇到了一支炮兵部队。大炮,你们在电影中都看到了,那家伙威力很大,不过,它可也笨重着呢。

当时,正好有一门炮深陷在了一个泥潭里,怎么拉也拉不上来。你想,那泥潭里的泥是软的,那轮子使不上力,怎么能拉得上来呢?炮兵连长当时急得直跺脚骂娘,可骂娘又有何用?

郑大骡子路过时,边走边看了看,然后,他就把枪扔给了一位战友,纵身一跃,跳进泥潭,用自己的肩膀,扛住那大炮的轮子,大家伙才把它拉了出来。炮兵连长非常激动,不顾他一身的泥水,竟然抱住了他,拍打着他的肩,说要为他请功。郑大骡子只笑了笑,归队去了。

陈云震后来在他的英模报告会上说,当时的他们,就只剩下了三个战士,在敌人向他们发起最后一次冲锋之前,他们决定背着团长撤离。可就在他们刚刚背起团长时,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敌人上来了。

这时,只听得郑大骡子大吼一声,他圆睁着一双血红的大眼,首先向敌人射出了他步枪里仅有的几粒子弹。随后,只见他把刺刀向前一挺,刺倒了第一个将要冲进战壕的敌人。紧接下来,他跳出战壕,把步枪一横,架挡住了两把同时刺向他的刺刀。

他们就是趁了这当儿,背着昏迷不醒的团长,跑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随后不久,他们就听到了一声枪响,他们都以为郑大骡子已经倒下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需再听陈云震讲述,我也能想像出来了。那颗子弹打在了郑大骡子的左胸膛上。他身上的黄色棉衣上,霎时开出了一朵美丽的小白花。紧接着,小白花的中心,浸出了郑大骡子的第一缕鲜血,小白花绽放出了它美丽的花蕊。

这时的郑大骡子,还并没有倒下,他血红着眼睛,紧咬着牙关,奋力架挡住那两把带着刺刀的枪。随后冲上来的两个敌人,同时把刺刀刺进了他的腹腔。他感到了两眼一黑,他,倒下了。

他左胸上的那个伤口,喷涌出了他鲜红的血,白花变成了红花。随后,花瓣消失,变成了一个红窟窿。随着刺进他腹腔里的那两把刺刀的拔出,殷红的鲜血,也喷涌而出。他昏迷过去了。

此时,远远近近的山岗上,铺满着一层厚厚的黑雪,泥石的焦糊味和炮火的硝烟,紧紧地缠络在一起。狂风吹得阴森的天空如鬼神般哭叫着,黑松顶上的雪团,像送葬者胸前的白花……

但郑大骡子知道,只要一上了战场,子弹无眼,刀枪无情。自己要是在战场上碰着那无眼的子弹,无情的刀枪,岂不是枉负了人家姑娘的一番痴情?所以,在他伤愈归队的那天,他留下了手绢和照片,悄悄地走了。但他在心里,却立下誓言,如果自己能从朝鲜活着回来,他一定要来找到这个美丽深情的护士姑娘。

归队后不久,第四次战役开始了。他和陈云震一起,在一位团长的带领下,参加了一场艰苦卓绝的阻击战。这场战斗进行得真惨烈,他们在一个半山坡上,顽强地阻击了五天四夜,不知打退了敌人的多少次进攻。到第五天傍晚时,他们弹尽了,粮也绝了,最后,团长也身负了重伤。

那一仗他们打得很艰苦,营长牺牲了,郑大骡子也负了伤,是被一颗子弹打在了他的左腿根上。父亲说郑大骡子的命,可真是大,要是那颗子弹再往右移上两寸,或者一寸多,他可就完了。我却想着,反正他一辈子也没有结过婚,子弹再右移两寸,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两样。

父亲接着说,受伤以后的郑大骡子,在那位炮兵连长的帮助下,被送回国治疗。就是在那家医疗他腿伤的医院里,一位东北藉的女护士喜欢上了他,他也喜欢上了这位像东北的蕨菜一样水灵的姑娘。

那位水灵的护士对郑大骡子可痴情呢。每天借着查房,询问病情,都总拿了她那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有一天,她还悄悄地塞给了他一条手绢,一张照片。并告诉他,等他伤好归队时,她一定要来送送他,说得眼睛都红红的闪着泪花。

那个时候,那些排坐在我家屋檐下抽烟说话的男人们,似乎总是害怕回家,总要等到夜深时候,他们的女人高声喊着他们的名字,骂着叫他们回家时,他们才会极不情愿地站起身来,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回去。

没有女人喊郑大骡子回去,似乎,他也更不愿意回到他岩洞里的那间草屋里去。只要天气热起来了,他就干脆端了我家的那把凉椅,到地坝边上的那棵李树下去睡觉,有时,母亲会扔给他一床旧蓑衣。

半夜醒来,站在屋檐下撒尿,我们会时常看到他赤着上身平躺在凉椅上。他的胸腔出奇地又宽又厚,肚腹却是又瘪又薄,就像是一只被剥去了皮毛,又被开了膛、破了肚的瘦狗。

但郑大骡子的营长,却对他的这一举动十分震怒。他先是拔出枪指着他,说他擅自离队,破坏行军纪律,他要枪毙了他。马上,他又收起了枪,插回到腰间,说要给他记大过处分。不过,这位营长的怒,可不是真怒,他可是打心里喜欢他呢。

营长随后脱下了自己身上的一件衣服,让郑大骡子穿上了。并拍打着他的肩膀,向他竖起了大姆指。他让他在这一仗中好好表现,争取立下战功,回去之后,他一定亲自为他请赏。

后来父亲曾说,他哪会什么武功,也只不过就是块头很大。就像一匹骡马,只要给他吃足了草料,他的力气,自然就比别人大些。

郑大骡子去朝鲜打过仗,这我知道,但具体的情形,我不清楚。后来听父亲说,他是和陈氏家族中的那个陈云震一起开赴朝鲜的,时间大约是上世纪的五○年吧。他们到朝鲜时,正好赶上了“二次战役”,郑大骡子就是在那次战役中第一次受伤的。

听父亲说,他的饭量大得惊人,他曾一气吃下了我家的二三十多个粽子。似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族人们都有些怵他。虽然他很有些力气,干活也十分卖力,但无论是遇上婚丧嫁娶,还是需要修屋、盖房,人们却总是不愿叫他去帮忙。

他的身上似乎还有几个伤疤,也记不清到底是他肚腹上的伤疤成长条形,还是他左胸膛上的伤疤成长条形,反正,在他的身上,还有着一两个圆形的伤疤。

我坚决地认为,郑明义才是我们郑氏族人里所诞生出来的一个真正的英雄。然而,我也必须承认,虽然在我的血液里,也一直流趟着一种崇尚英雄的基因,但是,郑大骡子留给我童年的印象,却并不美好。而且,我还依稀地记得,那时的我们,还有些反感他的。

在我们童年时候的眼睛里,郑大骡子块头很大,形容却十分消瘦。他的颧骨很高,颧骨下的长脸却又瘪又陷,好像是被谁剐去了肉,只给他留下一层干瘪的皮囊。他眉骨粗大,眼眶深陷,那两只灰白的眼睛,如同坟头上的两个灰白的老鼠洞。

在我们看来,他的那些长条形的伤疤,有点像苦瓜被划开之后,所遗留下的那条干黑的裂痕。而他圆形的伤疤,则更像那位阳姓女生太阳穴上的疤痕。只不过,他的那个疤痕更大,颜色更深,而且显得萎缩。

他说这些伤痕都是他在朝鲜战场上留下来的。他还曾给我们看过他大腿根处的那个伤痕,可是,当年的我们,却眼看着他乱毛丛中的那个怪东西,哈哈大笑。

记得,他还曾经教我们练过武,那也只不过是把一支木棒,横架在了两棵桉树之间,然后让我们手抓了木棒,在上面东摆西翻;他还叫我们用拳头去击打桉树,他自己不打,却收下了我们偷偷拿去的半斤米,或两个红苕。

我对亮麻子虽然怀了一种近乎于血海深仇一般的憎恶,但还正是这个亮麻子,唤醒了我对郑明义的一些回忆。勿庸为自己讳言,这么些年来,我竟然一直把他尘封在了我童年记忆中的那个死角里去了。

李花节后,我对郑明义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童年记忆,以及有关他的一些只言片语的听闻,就像是从一个十分漫长的冬眠期中苏醒了过来的青蛙。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它们总在我的耳边鸣叫着。

我听到它们的声音,先是星星点点,再汇成了一片一片。我听到它们并没有在稻花香里说着丰年。我只看到它们像雪花一样在天空飘飞,又像雪花一样被大地融蚀,是那样的无声,是那样的无息,是那样的无痕……

阅读大迁徙之殇最新章节 请关注凡人小说网(www.washuwx.com)

  • 加入书架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