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蚯蚓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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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脑袋长不同的头发,不同的土地,当然就该长出不同的庄稼。杆粗叶肥的麦苗长在陈氏家族的田地里,枯黄的瘦麦苗,长在我们家族的田地里,这就像稀疏的黄发长在猴子的头上,浓密的黑发必然只能长在我头上一样,归结起来,一个字,这就是“命”。此其一也。

再看着长在我们家族田地里的那些可怜兮兮的枯瘦麦苗,又看着长在陈氏家族田地里的那些又绿又壮的可爱的麦苗,我又马上就联想到了生活在山寨周围的我们这些郑氏家族的孩子,和那些环湖荡而居、长得白白胖胖的陈氏家族的孩子。如果当初环湖荡而居的是我们,绕山寨而居的是他们,那么,长得白白胖胖的孩子,自然就应该是我们了,而可怜兮兮的瘦孩子,不天然就是他们了吗?此为其二,也是一个字:“运”也。

正当我想一鼓作气穷究到底时,偏偏灵感不来,尿却来了。此时,我的那个小玩意儿已经高高***而且有些隐隐发痛了。我知道,刚才我已经完全沉醉在了科研之中,这泡尿已经憋得很久了。

我们的尿是白白地撒了,就算是撒在了尿桶里,淋在麦苗下,也只能变成麦苗们的稀得能够照出人影来的汤汁;而他们的屎,此刻却正在化为了麦苗们芳香扑鼻的干饭,正被它们大口大口地咀嚼,又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如同陈氏族人在吃着早饭一样呢。

这第三点原因难于用一个字来概括,但这条发现已经是让我喜出望外了。我竟然忘了去总结出蕴藏在其中的“我们喝稀,我们的麦苗也跟着喝稀,他们吃干,他们的麦苗也跟着吃干;反过来,他们的麦苗吃干后,又让他们继续吃干,我们的麦苗喝稀后,又只能让我们继续喝稀”的家族历史发展的周期性规律来,提了裤子,兴冲冲地跑回了家。

我甚至忘记了我是英雄“郑牯牛”的嫡传后代。看着他们大口大口地咀嚼,我们感到不是他们在咀嚼,而是我们自己在咀嚼。听着他们大口大口地吞咽,我们也总是感到那不是他们在吞咽,而是我们自己在吞咽。

只有在他们吃完了一碗,起身走向屋子里去盛第二碗时,我们才感到,原来我们的嘴巴里,是空空如也;我们所吞咽下的,也不是米饭,而是我们自己的口水。

我们一边感到非常失落,一边又开始对他们有些愤愤不平起来了。放学路上,那些还在愤愤不平着的高年级学生,也包括年长了我好几岁的我的二堂哥,在经过陈氏族人的麦田时,便把他们的不平发泄在了这些刚刚抽出的麦穗上。

我很响地把尿撒在了地上,它产生出来的巨大的冲击力,竟然把一块泥土冲翻了过来。一只惊惶的蚯蚓跑了出来,可能是受到尿的刺激或惊吓吧,它居然紧张得拉出一节屎来。我蹲下身仔细一看,原来它拉出的,不是和我们人类一样的屎,它拉出来的,竟然是泥!我马上明白过来,原来蚯蚓是吃土拉土的呀!

这个发现一下子就激发出了我一个十分漂亮的灵感来。按照蚯蚓的原理,我们喝稀,自然就应该拉稀,我们每天喝下的汤汁,原来都变成了尿,被我们随意地撒在了地上;陈氏家族吃干,自然也就拉干,他们每天辛苦咀嚼和吞咽下的那些大碗大碗的米饭,就变成了金黄色的,或者是古铜色的状如香蕉一样的屎,拉在了他们的茅坑里。

我首先从田地入手。我把我们的田地和陈氏家族的田地想像成两个脑袋,一个是我的,另一个是我的小伙伴猴子的。我的脑袋就是陈氏家族的麦田,猴子的脑袋就是我们家族的麦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又哪能找到两个完全一样的脑袋?

猴子的脑袋,他娘没少费过心思,让剃头匠刮过光头,又烧了生姜的水洗过,但它就偏偏只长出又细又疏的黄发。我的脑袋,母亲完全没费过心思,它就很自然地长出了一头又粗又密的黑发。

麦穗上开着细细的粉粒状的小白花,显示出它们的灵性和思想。他们把这些思想深邃、感情丰富的麦穗拔出来,扔在路上,再用他们光着的脚狠狠地踩踏。他们也一定感受到了当年张献忠屠川时刀刃川人一般的快感吧?由于此事余波较长,且对我产生的影响深远,容后再叙。

后来,我曾对比着我们的麦田和陈氏家族的麦田,苦苦地求索过他们吃干,我们却喝稀的原因。当然,因为长年喝那种可以照得见人影的绿色汤汁,我的脑袋因营养不良而出奇的大。相比起来,我的智商的发育,就迟缓多了。要以这样的一颗脑袋,来分析、研究如此复杂高深的问题,其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陈氏族人端着的碗容积很大,碗底和碗的四周布满着黑色小斑点,碗的整体质地却呈淡黄色或褐色。白得诱人的大米饭,在他们的碗里堆成山梁子一样的高高的尖,就像在那个年代里开批斗大会时,原本应该戴在“五类分子”们头上的那种尖尖的白色高帽子,此时错戴在了他们的碗上。

在看着他们或三或五地蹲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津津有味地狂嚼猛吞着大米饭时,我感到我们心里一直保持着的对他们的矜持的警惕在悄悄溜走,那种充分的优越感,也早已荡然无存了。

记得当时是旧历的二月已过,阳春的三月刚来,正是小麦疯长、准备抽穗的时候了。我们川东丘陵,地处江南,属亚热带气候。这里的大地,也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样。人一年四季穿不同的衣,地也一年四季里景观迥异,季节的特点非常鲜明。

阳春的川东丘陵,自然是绿肥黄瘦。油菜的菜儿谢过,它们像新婚过去的夫妇,正在忙于孕儿育女,以待来年。现在的天下,是小麦的天下,绿色主宰着大地。

但说来也真奇怪,那天,我那颗大得出奇、智商低下的脑袋却是十分灵敏,灵感悄至,奇思妙想接踵而来。我竟然把那个奥妙无穷的问题,剖析得丝丝缕缕、环环紧扣。

上世纪六十年代里的那场饥馑,旷日持久。自我一出生下来,它就像那圈地平线一样,紧紧地圈围着我。可让我感到十分惊诧的是,当它正像一个怪胎的恶魔一样折磨着我们郑氏族人、并严重地威胁着我们的生存时,环围着那个美丽的陈氏湖荡而居的陈氏家族,却十分滋润地过着他们甘饴的生活。

在朝阳寺里读小学时,我们总喜欢去得特别早。我们去得特别早,就是为了能够观赏到陈氏族人吃早饭。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极度馈乏的年代里,一边圆圆地鼓胀着我们其实是很空虚的肚儿,一边看着他们大碗地盛饭,大口地吃饭,这无疑是那个年代里非常难得、又非常美好的精神享受了。

当我们囫囵吞枣般地接连喝下几碗只见菜叶不见米粒、稀得能够照出人影儿的早饭(准确地说是汤汁),快步赶到学校,正是陈氏族人收了早工,回家吃早饭的时候。东边那道山梁子上的太阳,此时正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在小麦抽穗的时节,它的光芒已经变得十分惨白,周围的轮廓也已经开始残缺不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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