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偶凶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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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顶安静极了,有风从远方吹过来,皎洁的月光,洒落一地的银霜。杨雪沐浴着月华,长发缤纷。这时候的杨雪居然换上了一身曳地的白色长裙,长裙与秀发一块儿飞舞,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来自童话世界里的女子。而且,杨雪还特意化了妆,看起来美极了。

——连日的劳累,终于抵达了鹰喙崖,为什么杨雪会深夜醒来,而且打扮成这样?

——难道她选择留在鹰喙崖,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现在,这样的时刻终于来临,除了对朋友们生出一些歉疚,她对这世界已经再无留恋——只要往前一步,她就能飞去天堂,跟逝去的父母团聚了。

而这一刻,岂非正是她苦苦期盼的?

回想不久前的那个午后,她坐在阳光里,接到了朋友们的电话。当朋友们问及她的病情时,她支吾着不肯回答。朋友以为她有什么隐情,所以也没有追问。如果朋友们能够早几天到来,赶在她出院前,也许,就能从医生那里,知道杨雪住院的原因了。

杨雪因为吞食了大量的安眠药,虽然及时得到救治,保住了性命,但那些药物却对她身体的多项机能,构成了伤害,所以,她必须住院治疗。

杨雪选择死亡,完全是因为她的父母。

她坚持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母,那场车祸,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只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在之前的电话里,为一些琐事与父母发生争执,临时决定,在该回家的时候,在另一个城市又多呆了几天。

父母千里迢迢赶去,只是为了给她送上一份生日礼物,说一声祝她生日快乐。

杨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多天,用一把尖刀在手腕上重重划开一道口子,看着鲜血涌出,她觉得心里的歉疚一下子轻了许多。她站起来,走到窗边,重重地拉开窗帘。一窗阳光急速涌来,她立刻觉得头晕目眩,重重地摔倒在地。

失去思维的最后一刻,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了。但事实上,很快,她就睁开了眼。她还躺在房间地板上,但腕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不再涌出。

她的第一次自杀,因为缺乏必要的经验和准备而告落空。

第二次,她选择了安眠药,据一本在网上流传颇广的《完全自杀手册》里讲,吞食安眠药,是最理想的自杀方式。

但这次她还是没能成功——父母在远行前,将家门钥匙交给了相处30多年的邻居,他们去世后,邻居关心她,经常做些吃的送过来。

在医院里,杨雪开始谋划新一次的自杀方式,她把头蒙在被子里使劲想,突然手机响,然后,她听到了久违的声音,知道了昔日的朋友要来这个城市。

鹰喙崖上的杨雪回过头来,看着篝火旁的帐篷,心里默默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毅然转身,理了理有些纷乱的长发,神色也变得凝重而**。

她的右脚慢慢向前移去,已经触到了悬崖的边缘。

甚至这一刻,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开始想象自己在空中的舞蹈。

忽然,她听到了哭声。

07

谭磊说,东云山脉里发生过很多离奇死亡事件,每一次有人死去的前几夜,村里人都会隐隐听到孩子的哭泣。那是捏泥人的孩子死去后的魂魄,游荡在东云山脉里,寻找他的妈妈。

杨雪的汗毛忽然就竖了起来,后脊也生出了寒意。

哭泣声果真若隐若现,仿佛离得很远,又仿似就在耳边。它隐藏在风里,很轻易地就能将你周身包裹起来。杨雪骇然转身,那些哭泣声竟然瞬间不见了。就在杨雪心生疑惑,有些不确定刚才那些哭声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听时,忽然前面的帐篷里传出一声尖叫。

尖叫刺破黑夜的寂静,杨雪身子一紧,觉得腿脚有些软了。

这时,就见那边的一个帐篷里,冲出来一个人,长发纷乱,穿着睡裙,正是跟聂中原同住在一个帐篷里的叶梓。

叶梓看见了崖边的杨雪,大声哭泣着向她奔来,到了跟前,紧紧将她抱住。杨雪下意识地抱住了她,感觉到她的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颤动。

海风、陆健很快地从帐篷里出来,显然都是被那声尖叫惊醒。俩人快步奔到崖边,一迭声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中原,中原他死了!”叶梓撕心裂肺地吼。

众人都惊得呆了。

“不可能,刚才他不还好好的吗?”陆健摇头,想了想,飞快转身,向着聂中原和叶梓的帐篷跑去,海风也跟在他的后面。

杨雪也拥着叶梓,慢慢向那边走去。

前面的陆健已经掀开了帐篷的布门,他的身子立刻僵硬了,随即就掉过头去,似是不忍再看。后面的海风往里瞄了一眼,忽然身子软软地就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扯自己的头发,口中还发出一些嘶哑的呜咽。

杨雪心中疑惑,舍了叶梓,快步到了俩人的后面,探头向帐篷里望去。

借着篝火的光亮,可以清楚地看到聂中原仰卧在地垫上,头歪向一边,脸色已经变得煞青,眼睛、鼻子、耳朵与嘴边,都挂着血渍。他的右手搁在小腹上,手中紧紧攥着一件东西。杨雪凝神看去,那赫然就是被谭磊视为不祥之物的小泥人。

——谭磊走后,那个泥人好像就被随手丢到了一边,现在,怎么会在聂中原的手中?

杨雪喉间一热,有些想呕吐的欲望。她赶紧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这时,叶梓满脸涕泪,慢慢越过她,越过前面的陆健、海风,弯腰进入帐篷,抱住聂中原的尸体,失声痛哭。陆健和海风赶紧上前,使了好大劲才将她拉出来,然后,海风抱着叶梓,陆健硬着头皮上前检查尸体。因为缺少经验,他只能学着电影电视上的,试了试聂中原的鼻息和颈间的动脉。

海风回身出来,泪水已经不可抑制地流了出来。

聂中原已经死去,那个长发如风,骑着山地跑车,脸上洒满阳光的男孩,真的已经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吗?所有人都开始哭泣,特别是叶梓,这一刻,她的神智都似有些不清了,哭着喊着,要往帐篷里冲——她从大二那年,就开始做了聂中原的女朋友,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聂中原会离她而去。所有关于未来的梦想都在这一刻陨落,而她,也将会从此怀着悲伤和失落,孤单上路。

“中原好端端地怎么会死,难道真是那个泥人在作祟?”陆健低语道。

众人都是心中一震——其实,大家都已经想到这个问题,只是谁都没敢说出来。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陆健说。

“不行!”叶梓叫,“我们不能就这么丢下中原!”

“我们还会回来的,带着警察。”陆健凝重地道。

海风这时再次仆倒在地,抽泣道:“中原,别怪哥们把你丢下,相信我们,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的。”

叶梓仍在抽泣,但她已经明白了陆健的心思,所以也不再坚持。

陆健上前,慢慢拉上帐篷门的拉链。但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又将拉链拉开,身子探进去,再出来时,手里拿着那个小泥人。

陆健快速向着悬崖边跑去,然后用力将小人扔了出去。

“我们走吧。”陆健回到众人身边说。

海风已经将帐篷门拉好,下午时只有他跟着谭磊走过后山那条小道,所以,这时他抢步走在前面。叶梓虽有些不愿,但还是跟在了海风的后面。

杨雪回头看了看那边的悬崖,犹豫了。

“走吧。”陆健上前轻声道,“我们都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但是发生的事,却让我们无法理解。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死去,但我却不希望自己,会死得莫名其妙。”

杨雪怔了怔,似乎觉得陆健话中有话。

陆健这时上前,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她震颤了一下,抬头时,看到陆健眼镜背后的眸子里,充满了期盼。

杨雪叹息一声,再回头看一眼悬崖,终于跟叶梓去帐篷里换了衣服,跟着陆健下山。

大部分装备都留在了山上,他们只带了头灯和电筒,一些食物和水,轻装上阵。开始大家走得还很谨慎,因为心事重重。后来,夜的山林向他们展示了它的神秘与诡异,到处都是隐匿在山林里的黑暗,它们就像一些蹲伏的巨兽,好像随时都能扑将过来。夜鸟的惊啼,也能在瞬间,让他们的心里生出些惊悸。

陆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住地回头——他是个谨慎的人,是不是察觉到身后有些什么东西?杨雪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似乎真的看到了一道阴影倏地闪过。但当她凝神再看时,又什么也看不到了。海风和杨雪很快也感受到了这种恐慌,大家不由自主地就加快了步伐,到后来,众人简直就是在跌跌撞撞一路疾奔了。

下山总会比上山要快许多,但就是这样,也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到山脚下。但忽然间,前面的海风蓦地停住了脚步,还伸开双臂,拦住了后面的三人。

大家停下,借着月光,可以见到前面的树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还在微微晃动。

陆健示意杨雪和叶梓跟在后面,他跟海风俩人向着那棵大树走去。后面的杨雪和叶梓伸出手来紧紧握住,都能感觉到彼此的紧张。往前只走了十余米,就能看清树上悬挂的东西了。陆健尚能保持镇定,海风则急退几步,身子撞上了后面的两个女孩。几乎在同时,叶梓的尖叫再次刺破黑暗,就连杨雪,手脚也有了些轻颤。

树上挂着一个人,赫然正是几个小时前,独自离开的谭磊。

他的舌头伸出来,眼睛还圆睁着,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好像临死前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的身子还在轻微颤动,好像——好像杀死他的人,刚刚离开。

更可怕的是,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个小泥人。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的时候,忽然,耳边又传来极低的哭泣声。

是个孩子的哭声。

——孩子的魂魄仍然在东云山脉中游荡,寻找他的母亲。

众人身上都生出更深的寒意。

陆健上前,用随身带着的开山刀砍断绳索,谭磊的尸体跌落下来。陆健俯身,使劲掰开死者的右手,将他手中的泥人抓在手里。大家这时都围过来,盯着他手里的泥人看。

没有人怀疑这泥人,就是适才陆健向着悬崖扔出去的那个。

除了谭磊说起的那个传说,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别的解释。陆健大力将手中的泥人摔向岩壁,泥人在大家的视线里,碎裂开来。然后大家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拔足狂奔。

谁都知道这世界上没有鬼,但我们绝大多数人,仍然会对鬼生出无限的畏惧,甚至在很多时候,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不管内心如何疑惑矛盾,逃离鹰喙崖的这四个年轻人,现在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尽快逃离这里,逃离那个传说中游荡的凶灵。

黑夜还没有结束,山后面还是山,这一夜,竟是如此漫长。

08

海风忽然停下,前面的三人立刻感觉到了,也随他止步。

海风神情怪异,好像身子都有些僵硬了:“陆健,谭磊手里的泥人哪儿去了?”

陆健怔一下,道:“已经被我摔了,你们都看到了。”

海风不说话,却慢慢伸出手来。他的手上,赫然握着刚刚已经被陆健摔碎的泥人。

“它怎么会在你那里?”沉稳的陆健这时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我也不知道,刚才走着走着,我的手无意碰了一下口袋,觉得里面好像多出了什么。手伸进去,发现这泥人已经在我口袋里了。”海风紧张得嘴唇都有些哆嗦了。

——谭磊说,每个死去的人手里,都会攥着一个泥人。

——现在海风的手里就攥着一个泥人,难道那个幼小的凶灵,已经找上了他?

海风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使劲将手中的泥人扔出。泥人划开一个弧线,很快就坠落在山林里。海风说:“我已经把它扔了,它已经拿我没办法了。”

众人又开始狂奔起来,跌跌撞撞,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每次摔倒,边上总会有人伸手过来。到后来,叶梓最先跑不动了,跌坐在地上喘息,随后众人也停下。这时回头,鹰喙崖已经看不见了,或者大家已经分不出鹰喙崖的所在。

“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的。”陆健重重地道。

这时候,说再多其他的话都是多余,他们四人,身陷茫茫群山之中,孤立无援,除了友情和坚定的信念,还有什么可以让他们凭依?

“中原,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叶梓的面上,也显出坚定的神色。

海风似有些犹豫,但陆健很快就揽住了他的肩膀:“别让我失望,我们已经失去了中原,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兄弟。”

海风眼中有泪流出来,哽咽着道:“放心吧陆健,哥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陆健再转向杨雪:“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们,你现在一定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了。”

蓦然间,杨雪心里生出些暖意来。尽管当年在校园里,她和这些朋友朝夕相处,不分彼此,但是,她还从来没有想过,大家有一天,会经历现在的这种情况,患难与共,生死相依,这是只有在电影电视与传说里才会有的情感。

杨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的海风忽然发生了状况。

海风本来倚着一棵树坐在那儿,忽然身子上挺,四肢伸直,牙关紧咬,脸面涨得通红,身子开始不停地抽搐。边上的叶梓轻叫一声,陆健和杨雪急忙疾步过去,海风已经歪倒在地,手脚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口中还吐出一些白沫来。

陆健发出一声嘶叫,扑上去,但还是不能阻止海风的抽搐,边上的杨雪和叶梓已经急得失声痛哭起来。

现在的场景,就算大家再不愿意面对,但心里都已经猜到,又是那个凶灵在作祟。

身子瘦弱的海风,这时候忽然生出莫大的力量来,只轻轻一挣,便将身上的陆健掀到一边。然后,他翻转身子,奋力向着一个方向爬去。这期间,他的口中发出一迭声的嘶叫,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陆健再度扑上,又再度被海风甩开。杨雪和叶梓见状,一齐上前,三人合力,才将海风摁住。

海风不能动弹,口中的嘶叫声更大了,他的右手使劲前伸,好像在急着抓取什么。杨雪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蓦然间身子一颤,惊惧地叫出声来。

前方不远处的地方,立着一个巴掌大的泥人——那个被他们丢弃毁坏了三次的泥人,现在又回来了。

海风的手无力地垂下,身子也停止了扭动。

叶梓的痛哭声已经变得嘶哑,陆健与杨雪亦是泣不成声。陆健试了海风的鼻息,站起身来时,胸口起伏,流泪的双眼已经变得赤红。

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失去了两位最好的朋友,接下来,噩运不知道还会光顾谁。

海风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适才说过的话,还犹在耳际。没有人会好端端地莫名死去,除了因为那个传说中游荡的鬼魂。

就算再不相信鬼魂存在的人,接连面对三起这样的死亡事件,只怕也会对那个孩子死后,魂魄仍然游荡在东云山脉里的传说,深信不疑。

鬼魂——特别是恶灵具有什么样的力量,虽然没有答案,但从眼前发生的这些事,就可以看出来,至少,它可以轻易置人于死地,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与之抗衡的。

那么,是不是剩下的陆健、叶梓和杨雪,都要遭遇和聂中原、海风、谭磊一样的命运?

陆健稍微思索了一下,便做出了决定。他大步向前,捡起了那个再次出现的泥人。泥人五官的深红,现在好像变得鲜艳了些,因而看起来也多了几分狰狞和诡异。

“你们俩快点走吧!”陆健道。

叶梓和杨雪站着不动,都没明白陆健要做什么。

“谭磊说,每个死人手里都会攥着一个泥人,现在,泥人在我的手里,那么你们就是安全的。不管我们这些人发生了什么事,总得有人把消息带出去。”陆健道。

“不!”杨雪和叶梓一起大声叫,她俩冲上去,也不再顾忌,紧紧地把陆健抱住。

“要走我们一块儿走,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叶梓抽泣道。

“不要说这种傻话了,难道你们希望看到中原和海风就这样横尸于山上?总得有人逃出去,把外面的人带进来,这事情,就拜托你们俩了。”陆健郑重地道。

叶梓和杨雪,当然不愿意丢下陆健,但是,陆健坚决的态度根本不容她们改变。

“如果我们三人待在一起,只怕谁都没有机会逃出去。留我在这里,至少可以为你们争取到些时间。”陆健厉声道,“如果你们俩能逃出去,我和中原、海风,就算死也瞑目了。”

杨雪还想说什么,叶梓忽然郑重地点头,她的神情瞬间也变得坚定起来。

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现在的社会,很少有人能经历这样生离死别的场面了。

陆健毅然推开了她们两个,握着那个泥人,慢慢走回到海风的尸体边上。他们生前是最好的朋友,就算死,也要结伴同行。

杨雪还有些不忍,但叶梓已经拉着她再次向前狂奔了。

奔跑中,两个女孩全都泪流满面,不住回头。她们知道,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陆健了。

陆健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她们只看到他的身上披满了月光。

拐过一个弯道,陆健就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09

山林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似乎是突然之间,曙光从一道山峰的后面迸射过来。

这时的杨雪和叶梓站定,看着曙光的方向,身子都软软地瘫倒在地。一夜未眠,加上夜行狂奔,已经耗去了她们所有的体能。而黎明的到来,又驱散了她们心中的恐惧——传说的孤魂野鬼只能在黑夜里活动,现在,她们身上沐浴着阳光,当然不用再惧怕什么了。

但是,想到未能走出黑夜的朋友们,俩人又开始失声痛哭。

不远处,有条小河,缓缓流过两山之间。俩人勉强支撑着走到河边,喝了点水,洗了脸,然后双双仰卧在河滩上。太阳升起,暖暖的阳光落在她们身上,不知道是因为极度疲惫,还是因为心弦一下子松弛下来,俩人竟然昏昏睡去。

在梦里,仍然左冲右突,杨雪梦到自己逃到一处悬崖边,左右看去,正是昨夜离开的鹰喙崖。一个面孔模糊,满身血污的小孩,缓缓向她走来。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展开双臂,在空中舞蹈……

蓦然醒来,身上惊出一身冷汗。太阳已偏西,叶梓还躺在她的边上沉睡。看腕上的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杨雪蓦然又是一惊,赶紧去推身边的叶梓。

叶梓没有动,杨雪忽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使劲地推搡着叶梓,并大声叫她的名字。

叶梓终于睁开了眼,瞬间,杨雪又流出泪来,紧紧地将叶梓抱住。

“你醒了,醒了就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杨雪哽咽着道。

叶梓立刻感受到了杨雪的心情,也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轻柔地说:“要死我们就死在一块儿,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你知道吗,你们来的这两天,是我离开校园以后,最快乐的日子。”杨雪低泣道,“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们会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可是,为什么这些快乐会这么短暂?”

“会过去的。”叶梓这一刻,竟似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的,我想,这也是中原、陆健、海风他们最想看到的。”

杨雪重重地点头。

时间已经不早,虽然此刻阳光普照,但夜晚就藏在阳光的背后,而凶灵,一定会在接下来的这个黑夜里,找上这两个柔弱的女孩。

又开始了狂奔,休息过后的双腿,变得愈发酸涩沉重,但活着的念头驱动着她们不断向前。可是,没用多久,她们就发现了另外一件让她们沮丧的事,她们迷路了。

来时的路上,有向导谭磊引路,再加上有聂中原等人做伴,所以,她们根本就没有记路,就算记也未必能记得住。那些延绵不断的高山,在她们眼里,好像全都一个模样。几个小时之后,暮色又已经笼罩了山林,杨雪和叶梓心里,也生出莫大的恐惧。

黑夜再次来临,她们是否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即使辨不清方向,她们也必须不停地走下去,因为只有走,才有希望。不知道又走了多久,翻过一个山头,前面还有更多的山头,而黑暗,更是如影随形,牢牢地跟定了她们。先是叶梓摔了一跤,杨雪想搀她起来时,叶梓说:“我不想走了,走到哪里,也还是黑暗。”

杨雪急切地道:“也许我们绕过前面那座山,就能看到村庄。”

“看到村庄又能怎么样,你没听谭磊说吗,那些死去的人,都生活在村庄里。”

杨雪无语,虽然心里愈发着急,但却无法辩驳叶梓的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杨雪说:“你还记得吗,昨天夜里,当你从帐篷里出来,那时我正站在崖边。”

叶梓点头,竟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想,你冲出来,其实算是救了我一命。”杨雪凄然一笑,“如果你再晚出来一分钟,也许,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为什么?”叶梓奇怪地问。

杨雪不说话,却将自己的左手伸到叶梓面前,让她看腕上的一道疤痕。叶梓抓过来,惊讶地道:“难道,难道这是你自己划伤的?”

杨雪并不回答,径自道:“你们打电话给我,知道我在住院,但你们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住进医院的吗?”

叶梓疑惑地摇头。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手腕上的伤,还有我住院,都是因为我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害死了这世界上自己最亲的人。我不想永远背负着这样的枷锁苟活在世上,所以,我选择了死亡,来让自己解脱。”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梓惊道。

“你不用问为什么,如果我们能逃出这里,你自然会知道。现在,我只告诉你,昨夜在鹰喙崖上,我差一点跳了下去。那时,我想象死亡一定是件很美丽的事,而且,虽然这么年轻就死去,心里会有很多遗憾,但在那个世界里,能重新回到爸爸妈妈身边,这些遗憾就不重要了。”

“为什么现在会想到跟我说这些?”叶梓疑惑地问。

“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是个希望得到解脱的人,但我现在忽然觉得,好好活着,就是对逝去的亲人最好的宽慰。以前我真的很傻,竟然想着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我还想告诉你,如果我们能有机会回到外面的世界,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而且,要比我认识的所有人活得都要快乐。”

叶梓抓住了杨雪的手,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心思。

于是,俩人又开始前进了,纵然永远走不出这深山,纵然黑暗永远没有尽头,但她们也一定要不停地向前。也许,光明和希望,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她们。

如果能从高耸的悬崖上飞奔而去,是否能融入到天空里去?在坠落的那瞬间,也许她还可以在空中舞蹈,绽放生命中的最美。

这样的念头让杨雪兴奋,对鹰喙崖的期待也愈发强烈起来。

“爸爸妈妈,等着我,我就要与你们团聚了。”杨雪面向着深蓝的苍穹,轻声低语。然后,她再向前迈进一步,已经站到了悬崖的最边缘。

只要再迈出一步,她就会从崖上坠落。她的面上虽然已经是泪如泉涌,但神色却异常平静。是不是这一刻,她在心里,已经期盼了很久?

事实上,当聂中原在车上跟她提到鹰喙崖时,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陆健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叶梓左右看看,拉住杨雪:“要不杨雪你说,我们是留下还是回去。”

杨雪先是怔一下,然后目光在面前的几个人身上逡巡一番后,神色异常平静。

杨雪越过篝火和帐篷,慢慢向着她们来时的崖边走去。鹰喙崖虽然海拔不高,但因为陡峭,所以站在崖边,还是颇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群山在不远处,延绵开去,在月华里形成一些由深到浅的剪影,看上去壮观且美丽。

杨雪的眼中,有些泪慢慢溢了出来。

帐篷围绕在篝火周围,本来说好了轮流值夜,但后来想想在这么陡峭的崖顶,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来,而且,东云山脉里早就没有了能伤人的野兽,所以,大家俱都放心睡去。

杨雪醒来,悄悄走出帐篷。

“我想留下。”她说。

06

“开什么玩笑?”聂中原不屑地道,“亏你也算是上过大学的人,对这些民间流传的鬼故事,一点正确认识都没有。”

海风也帮腔道:“如果真有鬼,今晚我们就抓一个回去。”

喧闹已经过去,热情渐渐冷却,鹰喙崖顶又恢复了宁静。

谭磊已经离开,几个年轻人在议论了片刻之后,很快将这个插曲丢在一边。直到下半夜两点多钟,劳累了一天的众人各自睡下。

帐篷有四顶,本来计划谭磊一顶,海风、陆健一顶,聂中原、叶梓一顶,杨雪一顶,但现在因为谭磊的离去,所以,剩下的这五人,除了聂中原和叶梓仍然腻在一起,其他三人都是各自为营。

海风闻言哈哈大笑,酒瓶伸过来,跟聂中原碰一下,仰头喝酒。

谭磊愤愤地甩开聂中原的胳膊,毫不犹豫地站起来:“你们不走,我可得走了。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如果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也会像你们一样的。但是,这东云山脉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却让我不得不信。我最后一次建议你们跟我一块儿回去,这里不安全。”

“要不,我们就跟他回去吧。”叶梓带些怯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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