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聊斋之邪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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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觉得这房子有些古怪?”米萝惴惴不安地问。

陈非摇了摇头。

“老包,你不觉得他太老了?”米萝继续问。

床上已经铺上了干净的床单,米萝舒服地缩在被子里,小口喝着陈非冲的牛奶,望着宽敞的卧室,忽然有了幸福的感觉。

幸福的感觉就像是一种绒毛,柔嫩地在心里飘拂着,这是一种痒酥酥的感觉,她微微闭上眼睛,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痒酥酥的幸福感从内心朝外辐射,慢慢地,这种感觉似乎钻出了皮肤,她感到自己面部真切地体会了一种拂动。

睁开眼,什么也没有。

那当然不会真的是幸福感的具体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些似有若无的细丝在脸上飘拂着。她伸手抓了抓,手心里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是蜘蛛丝。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透过阳光,一丝一缕的蜘蛛丝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在半空中飘来荡去,墙角边已经结了几张完整的蛛网,黑色的虫子在网上爬来爬去。

它们结网的速度实在令人惊异!

米萝爬起来,走到客厅,陈非正卖力地扫着木地板,他面前的扫帚底下已经堆积起厚厚一层灰。

“真脏。”看到她出来,陈非抬起头笑了笑。

米萝完全笑不出来,她走到陈非面前,轻声说:“我刚才已经扫过一遍了。”

“啊?”陈非继续笑着,“那你一定是偷懒了,完全没扫干净么。”

“我扫干净了,还拖了一遍。”米萝小声说。但陈非没听到她的嘀咕,实际上,看到眼前的遍地灰尘,她也怀疑自己刚才并没有完全打扫干净。莫非这也是妊娠反应的一种?她有些疑惑,拿着一把扫帚,把它绑在晒衣叉上,对着天花板挥动起来——到处都是蜘蛛网,每个房间里都有,他们一个望天,一个望地,扫了两个多钟头才扫完。

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陈非把扫帚收好,在米萝脸上亲了一把:“我去做饭。”

刚才的劳动令米萝感到口渴,她喝了点水,想起之前陈非为她洗的苹果,走进卧室,苹果仍旧在床头柜上,但已经腐烂了。

米萝站在腐烂的苹果前,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苹果整体变成了黄褐色,酸臭的液体在底下积成一小滩,用手一碰,指尖传来烂泥般的感觉,果皮破开,汁水溢了出来。

陈非为什么要洗这么一个腐烂的苹果给自己?

另一个问题是:陈非怎么可能用手拿起烂到如此程度的苹果?它完全不经触碰,一碰就完全瘫软了。

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亮晶晶的丝线又开始飘拂。

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怪事!”陈非在厨房里喊了起来。

“什么事?”她趁机逃离了卧室。

“你看。”陈非指着灶台给她看。

灶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陈非正在处理的菜蔬,这是他做饭的风格,厨房在此时总像个解剖现场。米萝还没走进灶台,扑面而来的腐臭味已经让她胃里泛酸,冲到厕所好一阵吐。回来再看时,陈非已经打开了排气扇。

但那腐臭味已经扩散到整个房间,将他们完全浸泡在其中。

米萝打着嗝,仔细看了看灶台——灶台上的东西很简单,一块猪肉——臭的,暗红色腐败的肉上流出猩红的血水——一棵大白菜——烂的,叶片发黄发黑,几乎已经成为半液体状态——几只鸡蛋——臭的,灰色的外壳上满是黑色的斑点——一些乱七八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的腐败物质……米萝实在看不下去了,又冲到厕所里吐了一遍。

等她再次出来,陈非正惶惑地看着她:“我买来的时候都是好的。”

米萝点点头——这还用说?这种腐败程度的东西,别说陈非不会买,卖菜的也不会拿来卖。

显然,这些菜都是拿到这里来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这房子不对劲。”米萝说。

陈非现在完全确信这点了。

问题是,他们刚交了三个月的房租,手里那点钱都折腾光了,再换房子也不可能了。打老包的电话,死活也没人接。

天渐渐黑了。

两个人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眼睁睁看着天上的蜘蛛网越来越多,眼睁睁看着地板上的灰尘慢慢积累起厚厚一层。最后,两人都受不了了,换了衣服出去吃了一顿,又在外边转悠了半天,到夜里10点,才筋疲力尽地走回来。

房子里已经脏得无处落脚,一开门就呛了一鼻子灰,但谁也顾不上打扫,随便洗了洗就赶紧上chuang了。

陈非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米萝却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地觉得烦躁,心里的恐惧忽然强大忽然弱小。她从这边翻到那边,又从那边翻到这边,每次翻边都把长头发扯断几根,这让她更加郁闷。

蜘蛛网已经垂到了半空中,她从脸上把它们拂开,睁着眼睛,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勉强睡着。

醒来时,陈非已经上班去了。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上了个厕所,又朦胧地回到了床上。

啪哒啪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谁在家里?

她吓了一跳,猛然坐起来,蒙了满头的蜘蛛网,大声喝道:“谁?”

脚步声停了。

她侧耳听了好一会,再也没听到动静。

疑惑地躺下,后脑勺刚沾到枕头,啪哒啪哒的声音又想了起来。

这声音似乎是从另一间卧室里传来的。

她想了想,轻轻地坐起来,光着脚,毫无声息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走到另一间卧室门口。

啪哒啪哒。

脚步声从门内传来。

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吸了一口气,猛然把门拉开。

声音消失了,门内空荡荡的,一张没有床垫的木床裸露着光溜溜的木板,四壁什么家具也没有,也没有看到人。

她觉得有些头晕,使劲支撑着自己,在门口站了一阵。

大约一分钟后,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这回方向十分明确,脚步声直接来自天花板。她抬头望去,在无数蒙着灰尘的蜘蛛网中间,一只巴掌大的蜘蛛正在快速移动着。

她退出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灰尘悄无声息地堆积着,渐渐淹没了她的脚趾,白色的袜子变成了灰色。她的眼泪落在地板上,滴答的声音被灰尘阻隔,只发出“噗”的一声闷响,在灰尘上形成一个小窝。

米萝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快速穿好衣服,拿上钥匙和手机,走出了这房子。

一出门,呼吸到门外的新鲜空气,她觉得自己仿佛从坟墓里走出来了。四周是一片新建的楼房,已经有些人搬了进去,不少装修公司的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这小区将米萝租住的房子包围起来,四面都是围墙,但偏偏这房子又在小区之外,这真是有些怪异。

米萝朝小区的物业管理公司走过去。

公司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在玩电脑。米萝怯生生地在她面前站了半天她才察觉,忙抬起头来,笑着问:“什么事?”

“我想打听件事。”米萝犹豫着问。

“什么?”女人的脸十分和善。

“那栋房子……”米萝回身指着那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打断了。

“那房子的事我们完全不知道!”女人说完,便仔细研究起电脑上的信息来,无论米萝怎么说,她都不再开口。

这越发让米萝觉得古怪。

那房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站在屋外,看着这矮矮的房子,一时间,觉得所有的阳光仿佛都被这房子关到了外边,似乎一打开门,就会看到一个黑暗的世界。

但实际上,打开门,屋内也是阳光灿烂,看起来丝毫没有什么特别,除了灰尘和蜘蛛网特别多之外。

米萝在外边瞎转悠了很久,直到自己转累了,才不情愿地回到房子里。

晚上,陈非回来,又打扫了一轮卫生。

“你们什么时候涨工资啊?”米萝靠在他身上问。

“不知道,我也不敢问,要是连这份工作也丢了,就真麻烦了。”陈非累得一动也不想动。

“要不我还是去上班吧?”

“别。”陈非赶紧说,“我想办法弄兼职,你别动。”

两人在黑暗中小声说了会话,便睡着了。

又一个夜晚过去了。

早晨,灰尘和蜘蛛网,腐烂的蔬菜,变质的牛奶,这些都毫无惊喜,两人对此早已习惯。陈非摸黑起床,为了不打扰米萝的睡眠,没有开灯。米萝跟他说了两句话,又翻身继续睡觉。

陈非揉着眼睛到厕所里,对着厕所里的镜子漱口。

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有几分憔悴,才一天时间,胡子已经长得很长了。他拿电动剃须刀把胡子剃去,摸了摸头发——头发也长了不少,差不多快盖住耳朵了。他对着镜子沉思了一会,忽然明白了什么,回到卧室推了推妻子:“米萝。”

“什么?”米萝含糊地问。

“没什么,我上班去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把自己发现的事情说出来。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渐渐的,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除了每天要大扫除一次、水果和蔬菜必须迅速吃掉之外,没有发现什么其他不方便的。

当然,手指甲和头发生长的速度也快得异乎寻常,不过这也并不影响生活,对于月收入只有1300元的家庭来说,这样的小麻烦基本不算什么。

米萝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开了。

有一天,米萝在小区内散步,望见一个捡破烂的,瞧着背影有些眼熟,就多留意了一眼。那捡破烂的专心致志于垃圾桶,完全没注意到米萝,等他抬起头来时,米萝吃了一惊。

那人是老包。

老包居然是个捡破烂的?

这事让米萝更加迷惑。

一个人有这么一栋房子,完全可以租个高价钱,为什么还需要来捡破烂?

出于这种疑惑,当老包离开时,她跟了上去。

腹部已经有些微微隆起,她用手抚mo着腹部,悄悄跟在老包身后。老包走得很快,提着垃圾袋一路走去,穿过几条街,似乎还没到头。米萝感到有些疲倦了,正打算放弃,却见老包在一栋房子前停了下来。他从一扇门里走进去,米萝跟过去一看,他的头正从地面上消失。

他进入了地下室。

米萝从入口处探头一望,地下室里是个5平方米大小的空间,里头放着一张床,老包进去后,把门关上,就看不见了。

米萝把头抬起来,眼前一个人正愣愣地望着她。

“看什么?”米萝有些慌张地问。

“你看什么?”那人问。

“我在看那个人,”米萝指了指地下室,“他到那里干什么?”

“那是我的房客,我把地下室租给他了。”那人说。

“什么?”这话真让米萝大吃一惊——老包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要来住地下室?

“捡破烂的,也就能租到这种房子了。”那人说。

“多少钱一个月?”

“50块。”

米萝转身走了。

她越走越快,无数疑团在心里连成一片,她想起那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忽然产生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这念头让她的心怦怦直跳。

老包只有30岁,看起来却像60岁,这是不是和那房子里一切都快速生长的现象有关?

她不寒而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连忙跑到一家店子的橱窗前,左右打量着自己——变老了吗?没有吗?她丝毫没把握,一会儿觉得自己老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还年轻。

她掏出手机,想给陈非打个电话,又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停机了——他们交不起两个人的话费。

好不容易等到陈非下班,他刚进门,她就凑了上去,仔细打量他的脸,看得他心中发毛:“干吗?”

他的确是老了。

米萝这才发觉,这么几天时间,陈非就老了不少,眼角出现了许多皱纹,黑头发中夹杂了不少白头发。

“你没发现自己老了吗?”她问。

陈非心一沉。

“你发现了?”他黯然道。

米萝点点头:“是这房子,这房子让你变老了。”她恐惧地抚mo着自己的脸:“我是不是也老了?我老了吗?”

“没有!”陈非赶紧把镜子递给她,“你一点也没变。”

他说得没错,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一点也没变老。米萝松了口气,但立刻又紧张起来:“我们搬走好吗?我们去住地下室,只要50块钱一个月,好吗?”

“地下室?你已经怀孕了。”陈非犹豫着说。

米萝拼命摇头:“就是因为怀孕了,所以更要搬走。”她恐惧地瞪大眼睛:“你没发现吗?我的肚子大了,还不到两个月呢,它不该这么大的,我害怕……”

“好好,我知道了,”陈非赶紧给她擦眼泪,“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还有老包,”米萝哭着说,“我们要去找老包,把房租要回来。”

“好,都听你的。”陈非说。

米萝笑了,当她转过身后,陈非暗自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再也无法控制的疲惫神情。

第二天是星期天,陈非想睡个懒觉,却被米萝早早叫了起来。

“干吗?”他疲倦地把头埋在被子里。

“快起来,我们去找房子,再去找老包。”米萝摇晃着他。

陈非继续闭着眼睛睡,米萝使劲摇,总算把他摇醒了。

“我的肚子好像又大了。”她惊恐地说。

陈非瞄了眼她的肚子——的确,现在那里已经有一个小枕头那么大了,照理说,才一个多月的胎儿不至于如此。他也有些惊慌:“要不,去医院看看?”

米萝点了点头。

两人匆匆剪掉一夜间长长的头发和指甲,先去了趟医院。检查的结果让两人脸色煞白——婴儿已经4个月大了。

“可是,才一个多月啊……”米萝喃喃道。

陈非拉了她一下,让她别在医生面前说出什么来。

“4个月了,孩子很健康,”医生笑呵呵地说,“一切都很正常。”

不,一切都不正常。陈非心里想,但他什么也没对医生说,拉上米萝就离开了。

“我们去找老包。”陈非说。

两人感到老包住的地下室,老包正好打开门,扛着垃圾袋准备出来,一抬头看见两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是你们啊,什么事啊?”

“我们要退房子。”米萝劈头就说,陈非想拦都没拦住。

“不行。”老包摇晃着大脑袋,“签了协议的。”

“你那房子有问题!”米萝大声道。

“有什么问题?”老包狡猾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薯片撕开,一片一片往嘴里塞着。

“你变得这么老,这就是问题。”陈非说。

老包大口大口地吃着薯片:“你管我。”

这句话让陈非呛了一下,他心里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只是闪了一下就消失了。

“我们单独聊聊。”他把老包拉到一边。米萝想跟过来,陈非做两个手势拦住了她。她远远地看着,两个男人不断小声说话,老包不停地朝她这边张望,脸上带着暧mei的笑容,笑得她心里发毛。

好不容易,那两人聊完了,老包扛着垃圾袋朝远方走过去,陈非走过来对米萝说:“他说明天给我们钱。”

米萝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去看房子。”

陈非点了点头。

一找才发现,这座城市里低价的房子很多,它们都不超过十个平方,无一例外都是阴暗潮湿的空间,水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但价格确实便宜,他们很快就看中了一套月租60元的,双方谈妥之后,约好明天来签约。

“这下好了,”米萝高兴地说,“明天找老包退了房子,就直接搬到这里来。”

“嗯。”陈非笑着点了点头。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然而,第二天一早起床,米萝打开她惯常放钱的抽屉,准备拿点钱买牛奶时,却发现钱不见了。

她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

钱真的不见了,抽屉中那个铁盒子里空荡荡的,她把抽屉抽出来翻了底朝天,又把所有的抽屉都抽出来,又趴在地面上找了半天——没有,哪里都没有看到钱。他们从来就没有积蓄,这1000多块钱是陈非前两天刚发的工资,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财产了,现在这钱没有了,仿佛一切都没有了,她找得筋疲力尽,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陈非赶紧从厕所里跑出来问。

“钱丢了!”她嚎啕大哭。

陈非脸色一沉:“你放在哪了?”

“这里。”

“你没记错。”

“没有。”

陈非把她拉起来,自己又找了一遍。

没有看到钱。

他把屋子里所有可能放钱的地方都找了几遍,钱的影子都没看到。

“是老包干的,”米萝喃喃道,“一定是他干的,他不想让我们搬出去,他和这房子都有邪气!”

“别乱说。”陈非一边找一边阻止她。

“不是他还有谁?这房子锁得这么严实,窗户和门都关得紧,夜里我睡得也不是很死,昨天睡觉前还在呢,一晚上就没了,不是见鬼了是什么?就是他干的,我找他去!”米萝说着就朝外跑,陈非跟在后面,等他把门锁好,米萝已经跑出了老远,陈非急得大喊:“别跑,别跑,你有孩子呢!”

但米萝怎么还听得进这种话?搬进房子以来发生的种种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她甚至几乎看到老包那诡异的身影夜半闪进自己的房子……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快点找到老包,把钱拿回来,把房子退了,开始新的生活。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大得不正常了,现在它又变大了一点,一天也不能拖了。米萝脚步飞快,很快就赶到了老包住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敞开着,房东站在门口,正朝外扔东西——木头娃娃,破玩具汽车,水枪,足球,各种各样破烂的玩具在门口堆成一堆,就是没看到老包。

“老包呢?”米萝喘着气问。

“搬走了。”那人说,“他都藏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搬哪去了?”米萝大声问。

“不知道。”

米萝耳朵里轰隆作响,要不是陈非扶着她,她几乎就倒下去了。

老包搬走了,钱没有了,搬走的希望成为泡影,而接下来的几天如何生存呢?米萝欲哭无泪。陈非拼命安慰她,两人慢腾腾地走回了那怪房子。

那该死的怪房子!

陈非打电话找朋友借了两百块钱,再也借不到更多了,在这座城市,他们只认识这么些穷朋友。这两百块钱要用20多天,必须撑到陈非下一次发工资,生活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而米萝的腹部也一天比一天沉重。

十多天过去了,米萝眼睁睁看着陈非一天天变老,现在他看起来仿佛有三十五六岁了,背有些驼,疲倦的神情仿佛面纱般罩在他脸上,始终不曾拂去。

而她的肚子也吹气般地变大了。

她在恐惧中数着时间——孩子就快出世了,她不知道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更要命的是,他们连看医生的钱也没有。

也许她只能在这栋怪房子里生孩子了!

她恐惧着,期待着,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她要生了。

他们还剩下80块钱的时候,阵痛开始了,她决定在家里自然生产,但陈非不同意。

“我们没钱。”她咬着牙齿忍痛说。

“你别管。”陈非红着眼睛说。

陈非叫了辆的士,她坚决不同意,坚持要坐公交车,陈非不由分说把她推了上去。

临进产房前,她还在担心没钱付手术费,但陈非让她什么都别管。

当她从沉睡中醒来时,陈非不在身边,紧挨着她身体的左边,睡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这就是那孩子吗?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颤抖着把襁褓打开——一张圆润的脸,看起来很正常。她松了一口气,把襁褓再剥开一点,那孩子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她愣住了。

那孩子嘴里,似乎有什么光闪过。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轻轻掰开孩子花瓣般的嘴唇——在那柔嫩的小嘴里,长着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

而在孩子的头上,满头雪白的长发,随着襁褓的展开,银子般宣泄出来,亮闪闪的光芒让她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愣了半天,忍不住叫了一声,一把跳下地,拔掉手上的针头,抱着孩子就冲了出去。

天花板上积了很多扬尘,在角落和墙边上形成灰色的细线,有一些亮晶晶的丝线在半空中飞荡,细看时却又看不见了。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过了一会,门外传来陈非和他那帮哥们的声音,东西都搬来了。米萝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摸着肚子在屋子里指挥他们摆放各样物品。很快,所有的东西都放好了,帮忙的人抽了两根烟就匆匆赶去上班,陈非把米萝扶到床上躺下,给她洗了个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就自己哼着小曲打扫卫生去了。

就剩下米萝一个人在家了。

米萝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在三间房里转悠了一圈,拿扫帚在地上扫了扫,扫起了一簸箕的灰尘,到门口倒掉,又弄个拖布拖了一阵,觉得肚子有点疼,只好半躺在床上休息。

卧室里的床是木头架子的,上面一块用旧的席梦思,也是厚厚一层灰,米萝随便用报纸铺了一下就躺了下去。身子放平了,却毫无睡意,眼睛望着天花板。

米萝和陈非点了点头。

老包笑了,脸上的皱纹繁衍出无数子孙,他的笑容被皱纹分割成纵横交错的小块,每一块都透着灰黄的光。

“这房子看上去老,其实才不过30年,是故意做成这样,取的古味,”老包一边带他们看房子一边唠叨,“看,家具都是仿清朝的,两室一厅,还有厨房和厕所,有水有电有热水器和空调,宽带入户,电视机也是刚买的,南北朝向,每个房间都有窗户,地段好,又不靠马路,重要的是便宜,一个月才500,上哪找去?”

这点陈非也有感觉。本来他们以为老包是60多岁,都称呼为“大爷”,老包也没反对。刚才一看身份证,他才30岁,两人都觉得尴尬,连忙改口称为“大哥”,老包也没觉得异样。30岁的人,看起来像40岁还可以理解,像60多岁的话,多少总有点古怪,就算再怎么饱经沧桑,似乎也不该衰老得如此之快。

心里虽然这么想,陈非嘴上却不露出来,拍了拍米萝的肩膀安慰道:“也许就是因为早衰糊涂了,才把房子租得这么便宜吧,你别多想了。”这说法软弱无力,但确实也看不出有什么其他古怪,米萝只好嘀嘀咕咕地拿着抹布打扫卫生去了。陈非一个人出门,叫了两个哥们一起,直奔原来租住的地方,把东西都搬过来。

米萝确实怀孕了。一个星期前,她出现了妊娠反应,下体有些出血,到医院一检查,怀孕40多天,先兆流产,必须在家里静养。这样,她那份本来就不太稳定的工作彻底丢了,陈非一个月1300元的收入,无法负担原来每月800的房租,两人匆匆打了结婚证,赶紧四处找房子。照他们的预算,500元的房租已经是上限了,但就是这样,在这座城市里,这个价位的房子,不是车库就是不带卫生间和厨房的一室出租屋,对于孕妇来说,这样的环境显然并不适合。正愁呢,就在网上看到了老包的出租屋,条件之优惠前所未有,两人怕被别人抢了先,一狠心打了个的士就赶过来了。

现在房子是租下来了,两人安静下来,都觉得有些不安。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便宜让人占,这么好的房子,如此便宜,一定有些问题。

房子确实是好,两个卧室比一般人家里的客厅都要大,家具都是原木红漆的仿古造型,一应家电都齐全,米萝和陈非试了试,都很好使,浴室里还有一个一米多高的椴木浴桶。

一切都好,简直完美无缺,两人唯一感到疑惑的是价钱。照这个地段和这个条件来看,租金少说也得1500块,这里却只要500,还不用交押金,哪里来这样的好事?

老包看上去60来岁,满脸的皱纹,肥嘟嘟的两颊几乎垂到了肩膀上,一双怯生生的三角眼一刻也不安分地转动着,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半秒钟,又立刻转开了。

“是租房子的吗?”看到他们进来,老包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

“会不会是凶宅?”米萝小声问。

“就算是凶宅,也比睡分隔间要好。”陈非也小声说。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双方看过身份证,签了协议,交了三个月的房租,老包临走前瞟了眼米萝的腹部,露出两颗板牙一笑:“刚怀上吧?”米萝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走了出去。

它就在闹市的中心,很旧,看外表,至少已经有将近100年的寿命了,在一丛丛崭新的楼房之间,这栋平房像个老人,也像个矮人。

两扇大红油漆的厚实木门敞开着,门内是一个将近30平方米的大厅,一色的红漆原木家具,房东老包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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