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

“周强他……才25岁，刚刚订完婚，明年就要结婚了，唉……”孙良擦了擦眼泪：“他女朋友经常来局里找他，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干刑警这一行，能碰到一个知心的姑娘肯嫁，不容易啊……”孙良的话音都颤抖起来，“多好的姑娘啊，你们说我该怎么向姑娘说，两人一起好多年了，就是因为工作一直拖着才没结婚，没想到这人说没就没了……”孙良转过头去，激动得说不出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哗哗地流了下来，落到了笔挺的警服上，伴着压抑的抽搐声，嘴唇哆嗦得越来越厉害了。

上官博抬起手来，抹去刑警嘴边没擦干净的几丝血污，将刑警兄弟的头发向一边捋着。

突然，上官博掏出烟盒跟打火机，丁雪睛马上抬手制止道：“停尸库不准吸烟！”

此时任何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孙良和上官博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徐徐上升的烟雾，把所有的悼念都寄托在上面，希望故去的同事能在天堂找到好的归宿……

烟一点点着完了，二人脸上的泪也已经渐渐地干了，情绪恢复了平稳，上官博抖掉烟灰，将三个烟头放在自己口袋里。

孙良语气沉重地对上官博说：“好了，推他回去吧，干刑警的一年也没几天休息时间，既然人都走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吧！”

上官博听完这话，面带着温柔的微笑：“兄弟，让哥哥我再帮你一回吧！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十八年后，你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可别忘了再来找我，一起干刑警，当兄弟！”

上官博伸手把盛尸袋的拉链缓缓拉上，慢慢地把尸格抽屉推回了冷库，在停尸柜即将要归位时，上官博和孙良咬着牙都同时闭起了眼睛，不忍再看。

上官博仿佛一下子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重重坐在地上，粗粗地喘着气。

孙良靠着他的肩膀，缓缓地坐了下来：“给我一支烟！”

上官博无力地拿出两支放在自己嘴里一起点着，狠狠的吸了一口，把其中一支递给孙良。

孙良接过烟并没有吸，眼睛盯着停尸房的墙壁，向上官博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从哪开始查起？”

上官博没有回答，继续沉默着，孙良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雅君跟我说了，从电视台跟踪你们两个的混血女人，你认识，而且她跟枪手好像有关联？”

上官博歪头看了看孙良平静地说：“孙局，一个保镖，杨副市长的儿子，杨宁请的，枪手开枪像是为了给她解围，还未证实。”

上官博隐瞒了琳卡杀手的身份，他怕被孙良问起消息的来源，那样会暴露自己。

“那你为什么不马上去查证？”孙良话语中已经带了怒意。

“杨宁的保镖，我们去查，能不牵涉到杨晨光吗？受阻拦事小，到时候惊动了市领导，黑锅你来背啊？”

“哼，这不是理由，想办法尽快查清，逮住那个王八蛋羔子枪手，不能让我们的同志白白流血，不管他是谁，哪怕是天王老子，犯了罪我一样要剐了他！”

两个人各怀心思，都默默地吸烟，不再说话。

丁雪睛红肿着眼睛，推门进来了，看到两人吸烟，眉头一皱，马上从门外拿进一个拖把，开始拖两人掉在地上的烟灰。

上官博紧吸几口，把烟头掐灭，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扶着地站了起来：“孙局，去看看10·11案死者柏正雅吧，这三起案子也不能放下。”

孙良把掐灭的烟头交到上官博手里，做了个深呼吸：“走！”

丁雪睛放下手中的拖把，并打开了换气扇，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柏正雅在二号停尸库，跟我来吧。”

柏正雅的尸格抽屉大大地开着，孙良和上官博靠得很近，仔细看着尸体上各部位的细节。

上官博戴着橡胶手套，不时地翻动死者手臂，脖子等关节部位，并指给孙良看其中的一些细节：“柏正雅生前是个大美女，你看，你看，身材也一级棒。”

孙良瞪起眼睛：“你就知道美女，不正经干活就给我滚！”

“孙局，咱不带这样的，你听我把话说完行吗？”

“柏正雅的死，如果不是因为化验出有氰化钾的话，根本无法与9·23冯如紫案和谢思雨案并案，根本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所以才定为自杀，”

“但是你看这里孙局，”上官博把死者的头轻轻歪到一边，一只手指着脖子边的一块痕迹,“谢思雨的脖子上有明显的亲吻痕迹，柏正雅的这块痕迹看不太清了，不过，这位置跟谢思雨的痕迹位置很相似，”

“谢思雨的吻痕，我们没太在意，现在比较看来，我们可以假设，柏正雅跟谢思雨应该是跟同一个男人接触过，而且从痕迹的位置来判断，关系不是一般的亲密，这样亲吻的动作已经超出了普通人接触的行为，由此而进一步推断，两个女性死者都跟同一个男人发生了性关系。”

孙良又靠近一些，仔细看着上官博所指的痕迹，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上官博皱着眉头，继续分析:“两个女死者生前都是单身，而且都是白领阶层，在本行业中也被尊为佼佼者，她们两个，如果跟同一个男人发生过关系的话，这个男人的社会地位，或者是拥有的财富，应该都远远超过了普通人，”

“也就是说，这个男人，非富即贵，根据这些情况，”

“我现在怀疑，冯如紫跟这两名死者一样，也跟这个男人交往过，孙局，你注意到没有，柏正雅的乳房上没有牙印！”

上官博站直了身子，继续道：“经过初步的走访调查，三起案子的女死者生前并没有明显的交集点，从这一点上可以推断，她们，跟这个男人都是单线联系，或者这个男人单线联系三个女人，”

“而且同她们都发生了关系，”

“三个女人都很漂亮，身材很好，而且都不缺钱，都是单身，”

“嗯，孙局，分析到这里，我怎么感觉这男的像是采花大盗啊，也许还能财色双收，该不会是男妓吧？”

孙良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可为什么单单谢思雨乳房上有牙印呢？”

“难道谢思雨是一个放浪形骸的女人？或者那神秘侵入的影子只是她众多玩伴的其中一个？或者，那个影子，根本与本案无关？”

孙良抬手制止上官博的分析：“先别急着下结论，不能放过任何可能，还真说不定，三个单身女白领，结识了一个从事性服务的男人，也许就因为钱财被骗，感情受伤而自杀，”

“不过三个人为什么都用上了氰化钾呢，提供性服务的男人给的？怕自己欺骗的事实败露，而痛下杀手？”

“谢思雨在知道水里有毒的情况下，心甘情愿地喝了毒药，并且做出表演的姿势，这是为什么？”

“神秘的影子在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系列的疑问提出，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难度有点大，”上官博摸了摸脑袋：“孙局，你想啊，现在的都不好找，平时见了穿警服的都得跑，何况是更见不得人的男妓？虽然人数上比少了很多，范围很小，可是，他们更隐蔽，平常都人模狗样的，谁知道他们脱了衣服就干这个啊，对吧？”

孙良一拳打在上官博身上：“难度大，难度大，你就知道难度大，难度不大我要你干什么，很容易就破案的话我自己就去破了，世上哪有这种好事，你别总想着偷懒耍滑头，”

“想想牺牲的同志，想想被侵害的死者，拍拍自己的良心，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吗?”孙良越说越气，最后甚至都吼了起来。

“嘘，孙局小声点。”丁雪睛微皱着眉在一边责怪着。

“就是嘛孙局，我们是在停尸库，你这样大声喧哗对于死者来说太不尊重了，给他们留下一段安静的时间吧，最终他们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候别再想起来，自己还没火化的时候被一个公安局长给吵醒过，还是后半夜3点多的时候，这时候都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你这样……”

上官博抓住丁雪睛责怪孙良的时机，也编着故事数落着孙良。

可孙良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一巴掌就拍了过来，上官博一闪身躲了过去，后退着跳到一边：“孙局，你大声喧哗不对，动手打人就更不对了，万一打到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都别说了，这是什么地方，严肃点！”丁雪睛的脸色变得很铁青起来，她从来就没见过这么不正经的刑警队长，在停尸库里还耍贫嘴。

孙良闭口不语，只是用手指着上官博的鼻子，威胁的表情显而易见，然后手一指大门，冲上官博甩甩头，示意随自己一起离开停尸库。

上官博冲丁雪睛歪嘴笑了笑，快速地闪了出去。

丁雪睛收回怒视的目光，马上把盛尸袋关好，将尸体归位，翻着眼珠轻蔑地说：“这都是什么素质啊？”

孙良毕竟年龄大了，熬了半宿，再加上刚刚的情绪激动，现在的精神明显不济了。

站在法医中心的大门外，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对上官博说：“好了，你忙活一天也累了，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我们都回去睡一会吧，明天一上班，你来我办公室，我们再定一下侦破计划。”说完就往汽车那边走着。

上官博哭丧着脸：“孙局，晚点上班行吗？让我多睡一会，毕竟下午也被枪手给瞄了几枪的，那可是拼了命的，累啊。”

“来晚一分钟你试试，我把你绑大街上，让那个枪手随便开枪，拿你练活靶子！”孙良又瞪起了眼睛。

上官博哭丧着脸，快步追上孙良：“那我还是跟你回办公室凑合几小时吧！”

刚刚跑出几步，上官博忽然心里一紧，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转头向后看去，一片寂静，在这样的冬夜，连只老鼠都见不到。

上官博到处搜索着可疑的目标，最后，目光停留在法医中心外的大柏树上。

孙良从车里质问道：“你还不赶紧上车，看什么月亮？”

上官博随口答应着，伸手掏出烟来点燃，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高达十多米的浓密树冠没有离开过，他感觉有一双眼睛正从树上跟自己对视着。

捡起一块石头，向着感觉中，树冠上的那双眼睛扔了过去，除了石头击打树干所发出的“当”的一声外，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石头落地。

孙良已经等不及了，走下车来，一把揪住了上官博的胳膊，使劲拖到了车上。

上官博揉揉眼睛，透过车玻璃继续看着那个方位，自嘲地一笑：“看来是我神经了。”

孙良的车走远了，大柏树上的枝条微微动了几下，忽然，一条人影轻轻落到了附近的阴影里。

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藏在阴影中，直直地注视着远方的汽车尾灯……

丁雪睛听完再也控制不住，手捂着嘴，发出呜呜地哭声低头跑出了停尸库。

上官博的眼泪不停地涌了出来，咬着牙坚持说完最后几个字，紧咬着嘴唇生怕哭出声来，嘴唇慢慢的渗出了血珠，拿烟的手抖着，直直往上升腾的烟雾也因为手抖而变得曲折开来。

“好了，不多说了，平常工作挺累的，轻易没个时间休息……你再多睡一会吧，养足了精神好上路，阎王殿挺远的，嘿嘿，到了那边争取早投胎，下辈子有缘，咱们还做……还做……兄弟！”上官博将眼中的泪珠使劲挤了出来，憋了憋气，提高了声音：“兄弟，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说得荡气回肠，豪气干云！

青春英俊的脸，已经失去了血色，被冷气形成的雾气环绕着，显得如此安详，身体虽然已经冰冷，但他的脸会让所有看过的人都伤心不已，为他短暂的生命感叹，为他的早逝而恸彻天地。

冰冷的停尸柜，冰冷的身体，冷气不断溢出，向地面四散坠去。

一切都静止在他牺牲的那一刻，这张年轻的脸，在不久后，只能保留在骨灰盒的相片上，让亲人们怀念、悲泣，这张年轻的脸，会让所有的人都记住他，记住他的相貌，记住他的事迹……

孙良摆了摆手，制止了丁雪睛再继续说下去，在孙良和丁雪睛的目光注视中，上官博抽出三根烟，一起含在嘴里点着，竖着拿在手里，像上香一样冲着刑警兄弟的尸体拜了三拜：“兄弟，最后再抽几只烟吧，人活一辈子，没有不死的，”

“但你……走得太早了，该享受的还没享受吧，嘿嘿”上官博虽然在笑，但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上官博用力抹了一把：“干刑警的就这样，这就是命……”

刚刚绽放的青春被无情的毁灭，美好的人生在爆炸声中划上了句号，一生的命运终结在这一刻，一切的一切，都被定格在这张微微笑着的脸上，几天后，这位牺牲的干警，就会被一把火烧掉，变成灰盛在小小的骨灰盒里，亲人们的下半生，也只能在盒子上的小照片里，再看到这张脸了。

丁雪睛虽然是无神论者，但在这一刻，她多么希望面前的刑警兄弟的灵魂，飘向人们心目中的天堂，在那里得到天神的眷顾，在那里没有忧伤，痛苦，眼泪，也不会再有死亡……

孙良此时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悲怆，一脸的哀伤，尽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抽搐出声，但还是有一滴眼泪，在眼框中转了几圈，再也经受不住地球引力的牵绊，顺着孙良风霜雕刻般的脸宠滑落了下来。

上官博看到这一幕，从口袋中掏出纸巾，慢慢递到孙良面前，孙良用力挡在一边，整理好自己的警服警帽，口中喊道：“敬礼！”

停尸间里静悄悄地。

丁雪睛将盛有逝去刑警尸体的尸格抽屉，轻轻地从立体冷库中慢慢拉出，手缓缓地把盛尸袋的拉链一点点打开，露出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嘴角还留有微微的笑意和因为爆炸，内脏破损所造成的一丝干涸血迹。

话音刚毕，孙良和上官博同时抬手向死去的刑警以示敬意，一分钟后，两人把手放下，又几乎同时把自己的警帽摘下，放在左手中托着，头微微低着。

孙良久久没有说话，丁雪睛也红着眼低着头默默地站立在一边，不愿意打扰他，也不愿意打扰这逝去英灵。

虽然整天跟尸体打交道，但现在面前躺着的是自己的同事，也许前几天还见面开着玩笑，互相调侃着，但今天，鲜活的一条生命却变成一尊冷冰冰的雕像般，安静地躺在这里。

孙良和上官博去医院看望了受伤的刑警，三名重伤者还没有脱离危险，轻伤者面部烧伤也要在医院休养至少一星期，最可怜的是那两个片警，距离爆炸的摩托车最近，当法医到现场收尾的时候，只是拿着镊子把地上冒着烟的烂肉，破损的内脏，烧焦的手指等遗留物夹起来，盛进几个大大的黑塑料袋里。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还有一位死者，也就是那位牺牲的刑警，在强大的C4炸弹的冲击波袭击下，内脏破损严重，七窍流血，如今正静静地躺在法医中心冰冷的停尸库里。

已经夜里两点了，孙良和上官博此时正穿着白大褂站在停尸库的尸格抽屉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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