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话长

沈五虽然在安慰沈七，可她的话语里始终充满了落寞。

是啊！回想起来，成为映雪山庄“七圣子”的，哪一个不是经历了重重考验？但是真正能够傲视当代人的，只有继承了“沈一”名号的那一个！那个人才是映雪山庄真真正正的年轻一代第一人！

“对了，小七，”沈五脸色一转，随即有些激动地对着沈七道：“你这次遇到的守护野兽是什么？雪狐？雪雕？雪狸？”

“哎呀，你先把鞋穿上！”

沈五哭笑不得。

……

映雪山庄的正厅里，此刻已经站了五个人。

站在众人中间面朝其余四人的，正是一头白发的映雪山庄庄主——沈无意。

沈无意对面的四人高矮不一、年龄大小不一，但都身穿统一的黑色棉衣。这一身棉衣，在外界不过是寻常百姓过冬时御寒的棉衣罢了。但是在映雪山庄，只有地位崇高的人，才有资格穿这一身黑色棉衣。

这四人虽然年纪各不相同，但总体来说年纪都不大。甚至最左侧的一人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脸上稚气未脱。

但是这人一个个气息沉凝，精神内敛，显然都是内功有成的高手。

这四人便是这一代的映雪山庄七圣子中的四个！

四人中，以最右侧那个颇为高大的身影最吸引人的注意。

这人不单身量高大，气息也是四人中最强的。但若只看样貌，这人反倒是最为平平无奇的那一个。

但是在映雪山庄，没有人会小看这个人，因为这个人叫做“沈二”！是目前明面上仍在映雪山庄的六位圣子中年龄最大、武功修为最高的一个！

至于那个备受沈五赞誉的“沈一”，由于年龄和武功修为已远超当代圣子，早已外出历练去了！

故而映雪山庄目前只有六位圣子，其中又以沈二为尊。

“沈五和沈七还没有到么？”沈无意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又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傲然于超绝。

只不过众位圣子都没有开口，显得沈无意的问话像是自言自语。

大厅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这便是映雪山庄的圣子，连庄主的问话都可以无视！

好在没有多久，气喘吁吁面色红润的沈五就和同样气喘吁吁衣衫不整的沈七双双进门了。

看到二人的样子，场面似乎更加尴尬了。

“嗯？沈七你这是……”

沈无意看到沈七衣衫不整的样子，又看到沈五因为跑动而面色红润的模样，顿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事情一般，瞪大了双眼，方才的傲然与超绝顿时消失不见。

“老头子……我总觉得你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情哎！”

沈五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定，嘴上却丝毫不给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庄主面子。

“庄……庄主……”沈七老实地喊了一声，赶忙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身为映雪山庄七圣子之一，竟然衣衫不整，简直胡闹！”沈无意怒斥一声，面色十分不悦。

“差不多行了啊！”

沈五竟然丝毫不给庄主面子！

“你！”沈无意转向沈五，神色顿时有些古怪，像是有些难过，有些痛心，还有些……可怜？

沈五则是毫不客气地瞪着沈无意。

除了沈二面色如常，其他几位圣子脸上都隐约有了一丝笑意，哪怕是当事人沈七都不禁嘿嘿一笑。

沈七旁边的沈六轻声提醒道：“七弟，衣服。”

沈七匆忙“哦”了一声，红着脸迅速整理好衣服。

沈无意双眼一眯，强忍着怒意，低声道：“行啊，长大了啊！知道顶嘴了……”

但是他话还未完，沈五大眼一瞪，威胁道：“再不说正事，我就去找我娘了！”

沈无意登时张大了嘴巴，而后点点头，强行挤出一个微笑，道：“你狠！”

终于，几位圣子再也憋不住了，哈哈笑了起来。

就连神色一直淡然的沈二，嘴角也弯起了一个弧度。

“行了！我就知道……”沈无意自己也一下子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在你们这群小混蛋面前装严厉是没什么用的。”

随着沈无意这一笑，大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好了，这里没外人，不用装得这么严肃了。自己找地方坐下，我有事要宣布。”沈无意笑道。

几位圣子偷偷对着沈五伸出了大拇指，沈五俏脸一扬，欣然接受。

随着几人各自坐下，沈无意开口道：“你们六人都知道，我们映雪山庄之所以搞了这个坑人的‘七圣子’传统，都是因为无畏老祖宗对江玄大侠的无聊仇恨所致。”

沈无意这一句话若是让沈无畏或者沈无涯听到，估计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孝的后世子孙！

“不过嘛，时代总是在进步的。”沈无意随意道：“什么仇啊恨的，太累人了！特别是上百年前的恩怨了，跟咱们有啥关系，对吧？”

“嘿嘿……”

几位圣子适时地发出了一阵笑声。

“不过嘛，咱们山庄的‘偷天换日神功’毕竟传承了这么多年。要说不练了，倒也确实有些不孝。”沈无意道。

“可拉倒吧！”沈五撇撇嘴，一脸嫌弃道：“你就是怕以后有人来切磋交流拿不出功夫镇场子！”

这一句大实话让众位圣子纷纷忍俊不禁，沈无意也有些脸红。

“咳咳……其实呢，我想说的是……”沈无意正色道：“咱们映雪山庄的偷天换日神功是有缺陷的。”

这一句话倒是引起了诸位圣子的注意，哪怕是一直嘲讽沈无意的沈五也没有说话。

“虽然偷天换日神功可以极大缩短内功修行的时间，更是能够将内力一代代传承下来。但是我们映雪山庄却一直没有出现过名震江湖的绝世高手。你们可知为何？”沈无意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众位圣子面面相觑，无人开口。

“……内功……太……太强！”沈七低声道。

虽然沈七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可在场都是什么人？

于是诸位圣子纷纷看向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沈七，一脸怪异。甚至连和沈七关系最好的沈五，也是一脸不明所以地盯着沈七。

沈无意眼中却闪过一道精芒，随即缓缓开口道：“不愧是你们这一代中内功最强的沈七！他说的……完全正确！”

“啊？”

顿时一片惊讶声响起。

沈二也满脸惊讶，只不过他惊讶的是沈无意那句“你们这一代内功最强的沈七”。

我们这一代，最强的不应该是大哥么？真是没想到啊，这个七弟年龄最小，平时也沉默寡言，居然是我们当中内力最强的！果然圣子中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沈二对沈无意的话没有半点怀疑。

沈七却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头子，为什么啊？”

还是沈五最先开口。

“就是沈七所说的，因为内力太强。”沈无意解释道：“你们的身体和经脉太弱、韧性不够，无法驾驭这股内力！甚至强行动用的话，还会给你们的身体带来无法逆转的损伤！明明十分强悍的内力，却成为了你们个人实力的最大掣肘。”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你们现在感觉不到，是因为你们继承的内力还不够多、不够强！你们六人中除去沈七之外，内力最强的沈二也不过继承了五十年的内力。”

沈无意看向沈二，沈二缓缓点头。

其他几人纷纷侧目。

“二哥好厉害！居然继承了五十年的内力！”

“是啊，我才三十年呢！”

“二哥真不愧是仅次于大哥的圣子啊！”

……

沈二淡淡道：“我这点内力算得了什么！论起真正的实力，大哥才是我们之中最强的！而且……”

说着，沈二的脸转向了低着头的沈七，目光中流露出极大地好奇之色。

看到沈二的模样，众圣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之前庄主可是说过，沈七才是这一代圣子中内功最强的！若沈二有五十年内功，大哥沈一只会更多。而这个年龄最小的沈七，还在他们两个之上！

“你们六人虽从小接受各种试炼和药浴，身体素质早非常人所能。几十年的内力对你们而言也是完全能够承受得住的。”沈无意道：“但沈七与你们却不太一样。”

沈无意这句话，无疑将沈七又推到了风口浪尖。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沈七，沈七顿时脸红发热，坐立难安。

“唉……”沈无意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是我们映雪山庄害了小七啊。”

众人再次一惊。

我擦嘞，庄主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啊！

已经有些心思活络的“圣子”，内心开始YY一些离经叛道的故事了。

特别是沈五，灵动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视若亲弟弟的沈七，嘴角慢慢撇起一丝坏笑。

沈五虽然知道沈七拥有三百年内力的事，也知道他目前无法掌控那股强大的内力，但是自己老爹的话怎么想都有些……

“这件事要从十六年前讲起……”沈无意道。

十六年前，正是本代七圣子初选之时。

按照映雪山庄的规矩，庄主一脉和执法长老一脉必须要各自贡献出一个孩童作为圣子的候选人，其他的几位圣子则需要通过选拔决定。

庄主一脉一直人丁稀少。到了沈无意这一代，更是只有一个老来所得的女儿。哪怕心里有些不舍，但碍于家族规矩，沈无意也必须将这个女儿贡献出来，作为新一代七圣子之一。

反观执法长老一脉，人丁极为兴盛。为了让圣子能够尽量传承老一辈的内力，为执法长老一脉争取更多的利益，本代执法长老沈无明非常豪气地贡献了一个新生的婴儿。

这一女一男，便是后来的沈五和沈七了。

沈五还好，毕竟被选为“圣子”的时候已经三岁了，平日里只是单纯增强体魄、接收内力，对其成长倒是影响不大。何况她本是庄主一脉，众人不好过于苛责，因此她的童年倒不至于像其他圣子一样悲惨。

但是沈七被选为“圣子”的时候，却是个呱呱坠地的婴孩。

因此沈七自幼便用药浴浸泡，以及承受各位沈家长辈的内功温养。这就导致了他身体生长缓慢，脑筋也要比同龄人慢一些。再加上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未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因而沈七的心智方面只相当于一个孩童。

但取而代之的是他无比坚韧的体格和常人难以企及的经脉柔韧度。甚至同样作为圣子的其他六人，也远远不如。

另一方面，沈七的成长过程中，映雪山庄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目的是要将其培养成杀手锏一般的存在。

故此在其没有彻底成长起来之前，映雪山庄绝不会让他独自外出或者参与什么行动。

这也就导致了沈七除了接触映雪山庄的人，并没有见过什么外人，对外面的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唯一对外界的了解，可能就是五姐沈五跟他讲过的一些话本小说以及游历归来的圣子所讲述的所见所闻了。

简单来说，沈七对江湖的理解，完全来源于他人的口述。

沈七不但要传承映雪山庄先辈的内功以及接受无止尽药浴的浸泡，还要参与各种测试。而这些测试，往往突破了人类极限，导致沈七对映雪山庄既十分忠诚，又十分畏惧。

可以说，沈七的成长，就是映雪山庄的一次大胆尝试。

但是这次尝试，似乎并不怎么成功。

已经到了该说话的年纪了，沈七却迟迟不会张口，哪怕是最简单的“爹”、“娘”都不会说。

这可把映雪山庄上下吓坏了：养了这么久，不会养了个傻子出来吧？

沈七的童年充斥着灰色和阴暗，但是苦于无法开口，沈七每次只能被动接受。唯一能在他童年给予他一点温暖的，就只有圣子中唯一的女孩子——沈五。

或许是因为山庄没有几个比沈五更小的孩子，也或许是同样出自掌权者的血脉，两人走得更近。已经懂事的沈五对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很是喜爱，平日里总是喜欢逗他、哄他。

也正因为如此，沈五和沈七接下了深厚的情谊。

时间一年年过去，昔日的婴孩已经五岁了，而那个一直照顾他的小姐姐也八岁了。

终于，一次次的尝试，沈七开口喊出了他人生第一句话：“姐姐”。

小女孩欢笑着、奔跑着、雀跃着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身边的人。

可得到的回应却是……

“哦……原来会说话啊！”

“五岁了才会说话，脑筋也不正常吧？”

“不会还是傻子吧？”

“这样的人居然能成为圣子？”

……

虽然饱受争议和歧视，沈七也算是真正开始成长起来了。

因为出生就开始温养，沈七的经脉韧性已经非常可怕。也正因为这样，沈七被映雪山庄上下寄予厚望，反复承受着传功的痛苦。

回想起那每一次的传功，都像是要将他的身体扯碎一样。庞大的内力不停地在他的经脉间游走，本身已经够难受了。有几次还遇到了带有不同属性的内力，和自己本身的内力必然会发生冲突，导致体内真气鼓荡，反复冲击着自己的经脉。

沈七根本毫无办法，只能通过时间来沉淀，最终让身体适应。

接下来的几年，沈七成长很快，不但内力达到了空前绝后的一百八十年，身体和心智也都正常成长着。

可以说一切都向着映雪山庄的预期发展。

但因为一次意外，险些将因雪山庄打入地狱。

沈家一位成功融合了一百二十年内力的长老旧伤复发，药石难救，不得已要将一身内力传下。

那时整个映雪山庄只有两人的内力超过了百年：一位是这位即将不久于人世的长老，另一位就是沈七。

在长老们的一致怂恿加胁迫下，沈无意只能同意让经脉最为坚韧的沈七成为传功载体。

这次传功比以往难了无数倍，也凶险了无数倍。

因为以往根本没有过这种上百年内力传承的先例，整个映雪山庄都没有过！而且传承的对象，仅仅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一不小心，就不是一百二十年内力浪费的问题了，而是沈七这个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的实验体也会随之死去。

在这次传功中，沈七挣扎着、哀嚎着、痛哭着想要结束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但任他如何哀求，映雪山庄上下就像是铁了心一般。

沈七无法反抗，也没有资格反抗！从小被灌输忠于映雪山庄的理念也在约束着他，最终他只能咬牙坚持……

经过了三日三夜的煎熬，传功最终还是成功了，那位长老也算是含笑而终。

但是不可避免的，沈七身上仍是现了一些后遗症：变口吃了不说，沈七心中的戾气也变得分外强大。

这让映雪山庄既欣喜又担忧。

喜的是，这一代沈七已经是映雪山庄历代圣子中空前绝后的一个，因为他体内有整整三百年的内力！

忧的是，这个他们一手造成的七圣子，似乎有些不怎么受控制了。

沈五一听这话，猛然抓住沈七的手，忙道：“哎呀！我都忘记了，是庄主有事要吩咐我们，叫我们去大厅集合。都怪我只顾着问你风雪道试炼的事了，把这事都忘了！”

沈七一听是庄主有事吩咐，都来不及穿鞋，直接跳下床就往外面跑。

看着叽叽咋咋的沈五，沈七不但没有丝毫厌烦之情，反而心里充满了温暖。

但是沈七也知道，沈五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五……五姐，你来找我……还，还有别的事吧？”沈七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五灵动的双眼霎时布满了失望之色。

看到沈五失望的样子，沈七脸色通红，暗道自己没用。有心开口安慰，但是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得挠挠头，沉默不语。

沈五看了一眼沈七，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这一代的‘七圣子’，都已经闯过了‘三十里风雪道'。以我们的年纪，已经算是历代‘圣子’中最优秀的了。更别说参加过‘ 百里风雪道’试炼的，加上你已经有四个之多！虽然这次小七你没有通过……但也只是年纪所限罢了。相信下次你一定会通过的！”沈五攥了攥粉拳，给沈七打气。

“是……是雪狼。”沈七道。

“哇！竟然是最不好对付的雪狼！”沈五双眼像是冒出了小星星一般看着沈七，“怎么样？雪狼是不是特别不好对付？你是怎么打败它的？有没有受伤？”

“五姐……你……你懂的可真多！”沈七不禁赞叹。

“这个其实不难猜啦！”沈五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不管怎样，我们这一代的七圣子中，已经有一个通过‘三百里风雪道’的大哥了！庄主和各位长老都应该满意了才是。我们其他六个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大哥的陪衬而已。”

沈七有些不好意思地抽了抽鼻子，重重点头。

“至于难度最高的‘三百里风雪道’……”沈五神色中充满了憧憬，紧接着一黯，轻声叹息道：“……若是不出意外，三日后我也要去闯一闯‘百里风雪道了’！毕竟我是……”

最后按下石柱机括，金钟敲响之时，沈七已经昏迷。自然不晓得按照映雪山庄的规矩，他其实已经通过了“百里风雪道”试炼。

沈七还傻傻地以为自己并没有通过试炼，自然神色尴尬无比，甚至有些不敢面对沈五。

说着，沈五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怕以我的本事并不足以应付‘百里风雪道’的刺骨严寒……更别说那些守护风雪道的雪原野兽了！我就算去参加试炼，也不过是失败的下场……”说着，沈五苦笑一声，沉默了下去。

“对……对不起……五姐，我没有……带回什么……经验给你……”沈七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最后都快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双腿之间了。

“哎呀！小七，你这是做什么？”沈五赶忙拍了拍沈七的肩膀，微笑道：“风雪道试炼的原理其实我大约能猜到，不过是通过外界风雪之力的压迫，强迫使我们运转内力，从而使得我们的经脉能够承受住内力翻涌而已。这样久而久之，我们便能控制各自体内的真气了。而那些拦路的雪原野兽，也不过是让我们学着怎样使用内力对敌而已！”

映雪山庄西厢房，七圣子房间。

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沈五那充满问询的双眼，沈七挠了挠头，红着脸低声道：“五……五姐，我……我好像……没有坚持下来……”

沈七并没有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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